事後夏令涴曾氣憤地詢問娘親為何不好好教訓那柳樹精,夏黎氏哀歎半響,才說:“寄人籬下就不得不低頭。”


    “那我們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遙,盛世中物價偏高,房價更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沒有最貴隻有更貴。涴兒,不要為難爹爹那可憐的荷包了。”


    夏令涴淚奔。她怎麽也想不通娘親為何情願花大銀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寶首飾也不願意讚助爹爹買新院子,一直到她成親了有娃了的時候才徹底領悟這裏麵的奧妙。


    不得不說,出身名門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還是小女娃的她為了這個答案鬱悶了好久。娘親容忍柳樹精,不代表夏令涴會容忍,她曆來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當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麵有兩位哥哥,下麵有兩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夾在中間,從小被罰被打輪不到他,寵溺驕縱也由不得他,小時隻覺得是個謙虛謹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學,可也比不過早就在朝中謀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過從小就有武學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時他的娘親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覺這個兒子早已獨立成人,見人三分笑,淡然兩分,謹威兩分,不羈兩分,最後一分是對家人的縱容。老夫人沒由來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萬選了同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定。新皇是由世家們推舉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舊人與平民新貴的鬥爭異常激烈,夏家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選定了老三做遺脈,遠赴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做縣令。這些年世家與新晉官員分庭抗禮,夏家老爺子為了增加籌碼,特意將中立的兒子重新拉入戰局。作為母親,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兒子更加貼心些,不要被親民派的黎家影響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廢棄不用的柳氏用來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別人都不知道。夏令涴隻知道她娘親被忽略了,她們姐弟被欺負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處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遙,那是不可能的;中策,滅了柳樹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難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鬧三上吊,勢要三爺專心專意哄女兒最好哄得對她言聽計從說一不二。(.棉、花‘糖’小‘說’)


    琢磨來琢磨去,先從下策試試。娘親說了,凡事要勇於嚐試,不嚐試了又怎麽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準備了辣椒油準備抹在錦帕上,想想她娘說起沒銀子買新院子,又將錦帕換成了棉布帕子貼身放了這才大搖大擺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據可靠消息,老爹午飯是陪著老夫人一起吃的,負責伺候的就是柳樹精。這位可靠人士當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聰穎過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東邊,取義東升之意。


    夏令涴沿著抄手遊廊去了穿堂,隔得遠遠的就聽到眾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傳來。夏令涴咬著牙極力鎮定地繞過翡翠十二扇屏,迎麵正迎來一位少女。塗著飛霞妝,裙拖八幅毋江水搖曳生姿,見到她就高抬起下頜:“來得正好,汪大公子來論理了,看你如何辦。”


    “汪哥哥?他來做什麽?”


    少女嗤笑道:“當我們是傻子什麽都不知曉呢。你在書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傳遍了各大世家,誰都道我們夏家的頑劣丫頭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幾日。現在人家是上門來論理,給自己找麵子來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說的什麽呢,我一句都聽不懂。”


    夏令婩覷著她,隻覺得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癡傻的,自己進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顧自走了。夏令涴還站在屏風後,已經有人報了進去,沒多會那些調笑就如突然被暴洪衝沒了似的悄無聲息落針可聞。


    她心口猛地跳動,縮在那處居然就不敢上前一步。


    “令涴妹妹不想見我麽?”汪雲鋒已經繞了出來牽著她的手腕,夏令涴一抖差點落下淚來,隻喚:“汪哥哥……”


    “怎麽了?”


    夏令涴盯著他的手心:“還痛不痛?”


    汪雲鋒攤開兩隻手掌給她看:“用了上好的膏藥半日就好了,一點都不痛。”夏令涴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確定了真的沒有丁點傷痕這才放心下來。半響才道:“汪哥哥是來讓爹爹教訓我的麽?”一想起爹爹,她又想起柳樹精,一想起柳樹精這又透過屏風扇的縫隙瞧見裏麵眾多的人,那唇瓣就翹得天高。搖晃著汪雲鋒的手臂道:“汪哥哥別告訴爹爹,要挨打也要讓我娘親打,不要爹爹。”


    汪雲鋒隻當她害怕當官的父親,安撫道:“我誰也沒告訴。”實際上,他不說別人也知道。白鷺書院的雜人甚多,有什麽事兒傳不出去。他今日來更是因為擔心夏令涴會被夏家的人懲罰,特意來看看。


    慰問完了汪雲鋒,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去見父親。屋裏雜七雜八的一大夥人,除了父親一位男子,其他的不是伯母就是嬸嬸和堂姐表妹們圍了一大圈,中間坐著夏老夫人。夏令涴來此一個月人都見得差不多,知道外人麵前自己得規規矩矩的不能給娘親丟臉,故老老實實的一一拜見了。伯母嬸嬸們倒還好,堂姐表妹們對她不親不熱她也不在意,該做的樣子都做了之後就死死地盯著柳樹精瞄,那眼神兒即帶著疑惑又夾著輕蔑,特別是對方下意識的撫摸著玫紅衣裳時她更是笑眯眯地道:“這位姐姐容貌真好。”


    老夫人正愁沒有話題,聽了這童言童語瞬時就接話道:“不是姐姐,是姨娘。”她招手讓夏令涴靠上前來,語重心長的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這大戶人家的,可不許沒有規矩。這位柳姨娘伺候了你爹爹幾年,直到你們去了外地這才回到了祖母身邊,現在完璧歸趙。涴兒是姐姐可要給妹妹弟弟做好榜樣。”


    夏令涴靠在祖母的身邊,隻覺得富態的老人家身上一股膩香味熏得她頭疼。她露出一絲迷茫地問:“什麽是姨娘?”


    祖母環視了周圍一圈的女子,淡淡地道:“就是僅次於親娘的二娘。”


    “啊,”夏令涴驚叫,“那我不是還有二祖母?”她哭喪著臉轉向夏三爺,“爹爹,我是不是還有二爹爹,三爹爹?”


    知女莫若父,夏三爺哪有不知曉大女兒鬼精靈的性子。隻是這裏不同於以前的小家,世家大族中最注重忠孝禮儀稍有不慎就能夠引發不必要的爭鬥和中傷。他不能因為寵溺女兒而公然反駁夏老夫人,更加不能讓其他嫂子弟媳看他們這一房的笑話。他從氣十足地喝道:“不要胡言。任何子女都隻有一位爹爹。”


    夏令涴盯著父親嚴肅的麵孔:“那我為何有兩位娘親?爹爹也有兩位娘親麽?爹爹有的話,那我也有;爹爹沒有,涴兒為什麽會有?是娘親不要我們姐弟了麽?爹爹……”說著她就癟著嘴,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似乎隻要她爹說一個‘是’字,她鐵定就在這裏嚎啕大哭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就是先從哭開始麽。


    夏三爺想要揉揉太陽穴。大女兒愛笑愛胡鬧,二女兒愛哭愛撒嬌,小兒子愛動膽子小,為了教導好這幾個孩子他們夫妻沒少費心。嚴父慈母,他雖然平日裏總是扮演惡人的那位,可一旦真正麵對大女兒的死纏爛打胡攪蠻纏也隻有認輸的份。這麽說來,昨夜沒宿在他們娘親房中的事情幾姐弟已經知曉了,並且已經製定了計策,而夏令涴永遠都是衝鋒陷陣的前鋒。搞定了她,剩下的二女兒哄哄小兒子騙騙就能夠全家和睦;若是搞砸了,不用剩下的女兒兒子苦惱,就夏令涴一個人就足夠鬧得雞飛狗跳全家沒有安寧之日。


    “你娘親呢,怎麽沒來?”顧左右而言它是常備戰術之一。


    “不回答就是默認,聞先生說得沒錯。娘親不要我們了,爹爹還要給我們找二娘,三娘,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有九娘,十娘,啊,要是以後有一百娘怎麽辦?”聞先生是帳房先生,博學多才還刻薄,說話永遠一針見血。在外地為官的時候夏三爺沒少找這位先生請教事物,可沒想到女兒也是有樣學樣先生說什麽她就聽什麽。


    眾人沉默。尚小的堂妹忍不住捂著帕子笑著轉過身去,堂弟們瞠目結舌隻覺得這位堂姐怪異得很。


    夏三爺與夏老夫人對視一眼,輕聲道:“以後隻有二娘,沒有其他女子。”


    夏令涴收起那副愁眉淚眼的樣子,嘀咕:“以前你說隻有娘親,沒有別人。現在有了二娘,以後定然還有八娘九娘。娘親說隻有爹爹,那是不是以後也會有二爹爹?那我們到底是誰的孩子?這麽多爹爹和娘親會不會每一個人都給我們做好吃的給我們穿好的?對了,多了二爹爹和二娘,那我也有二弟弟或者二妹妹,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們?”嘮嘮叨叨的聲音說大不小,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掰著手指一個個數著,最後又拿起腰間的玉佩瞧瞧,掏出棉帕在眼睛上一抹,好辣!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停也停不住沒多久就變成了小花臉,偏生她還被辣得說不出話來,倒像是泣不成聲的樣子。


    夏三爺從老夫人手中接過女兒拍拍後背安撫著,卻避過眾人的目光耳語:“你娘親呢?”


    夏令涴低頭捂著眼睛抽冷氣:“爹爹有二娘,才不要娘親。”


    “爹爹不會那麽做的。”


    夏令涴扭著腰,在外人看來就是還在鬧別扭的情景:“娘親不要我們了。”


    夏三爺啞然,苦笑著撫摸女兒的發髻。夏令涴毫不客氣的拿起他的衣袖擦眼淚,又湊到鼻子下撮鼻涕,眾人紛紛調轉頭眼不見為淨。汪雲鋒從眾女的包圍圈來誘拐她:“我難得來一趟,涴兒不帶我到處走走看看?我還給姝妹妹和乾弟弟買了風箏。”


    夏令涴哭得鼻翼通紅,斟酌不定。


    汪雲鋒再接再厲:“涴兒上學要用的書本都準備好了沒?要不要我替你參謀參謀,到時候拉下東西會被人笑話的。”雖然她壓根不怕別人笑話。汪雲鋒在暗處撓了撓她的手心,湊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隻給你一個人。”


    夏令涴神色一喜就要掙紮著從父親懷抱中下來,眼角不自覺的掃向柳姨娘的位置。少頃,諂笑著對她爹爹說:“既然是二娘,那她一定願意跟涴兒一起玩耍吧?”生怕有人反對,再次大聲補充:“以前娘親就經常帶著我們姐弟耍兒的,她不同意我就不認她。”


    老夫人看著夏令涴已經鬆了口,就問:“你想要帶著姨娘去哪兒?玩些什麽?”


    夏令涴笑嘻嘻:“我們家的院子裏有秘密花園哦!涴兒在花園裏藏著很多寶貝,隻有對涴兒好的人才能看見。”


    老夫人瞥著柳姨娘,對方挺了挺身板別有深意地掃視了周圍的正室夫人小姐們後,這才婀娜多姿地邁向夏令涴,親切道:“大姑娘想要讓二娘瞧的寶貝是什麽樣兒的?”


    “五顏六色的,也有亮晶晶的,還有碎成一塊塊的石頭。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給了我,說要以後帶去涴兒夫君家裏用的。”


    柳姨娘兩個酒窩越發深了,主動地牽起夏令涴另外一隻手,在眾人五味雜陳的神色中翹首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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