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菁晚眸光一凜,順著聲音的發源地看去,入眼的,首先是一襲飄然的白袂。


    世人皆言,丞相容璟之貌,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碩長的身形,著了一件月白的錦袍,那衣袍極為華貴,上繡青絲雕花圖案,一頭墨發,卻未豎起,任其隨意地披散於後。


    但最為獨特的,便是在他的眼上,係了一條白綢帶,這條綢帶說寬不寬,說窄卻也不窄,恰好蓋住了他三分之一的容顏攖。


    即便是如此,他那俊美絕倫的五官,依然耀眼奪目,配上他唇邊,如沐春風般的笑弧。


    看著,分明是和睦親近,可卻在隱隱之中,又拒人於千裏之外。


    一個人,終究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就如這容璟,即便是美貌絕倫,但……卻是個瞎子,無法視物。


    “臣女隻是想告訴安苓郡主,皇宮如虎穴,說話做事,都要萬分小心,否則,這脖子上的腦袋,可是說掉就掉的。償”


    頓了下音調,元菁晚唇畔處的笑意,多了幾分料峭,“容相乃是太後娘娘眼前的大紅人,這話,臣女在容相麵前說出來,倒是有些班門弄斧了。”


    “元大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齒,本相不過隻是說了一句話,元大小姐便句句逼人,倒顯得,本相不識時務了。”


    柳梢微微一挑,元菁晚還未回話,被舒珊捏地小臉紅撲撲的安苓,便一下子撲向了容璟。


    誰料想對方竟然不肯接住她,反而是不動聲色地側了下身子,安苓直接一頭便載到了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方才,被舒珊虐待,她已經覺得很委屈了,而今,又被忽然出現,本該救她與水火之中的男人,所嫌其,安苓心中的委屈,已達到了頂點。


    不過也隻是個十歲的小娃娃,心中這般一委屈,直接就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嘩啦啦的淚水,不住地往下流,看著,著實是十分地可憐。


    自家主子受了委屈,坐在地上哭,可是嚇壞了那兩個侍衛,趕忙上前去,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如何安慰。


    元菁晚的眸中,泛起了帶著幾絲揶揄的笑意,開始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白衣丞相起來。


    前世,她與這個白衣丞相的接觸,並不是很多,隻知他很得蕭太後的信任。


    此人,看起來一副脫離世俗塵囂,飄然若仙的樣子,可是行事卻十分高調,比如他的衣食住行,皆是高檔次。


    但在前世,她在幫助寧晟堯坐上攝政王的寶座之時,作為一朝丞相,蕭太後跟前的大紅人,他卻表現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來。


    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當初,她一心幫著寧晟堯完成大業,並未細想,而今再這麽仔細地一尋思,便覺得這個男人,很奇怪。


    “安苓郡主可是德妃娘娘請進宮來的客人,容相將安苓郡主惹哭了,難道不該做些什麽嗎?”


    元菁晚這顛倒黑白,將所有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的厚臉皮,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聽到她的話,容璟輕聲一笑,側了下身子,慢條斯理地說道:“郡主哭得這般傷心,是在責備微臣,方才沒有接住郡主嗎?”


    他的話,輕飄飄的,甚至是柔和似水。


    可不知為何,安苓聽入耳中,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她抽泣著,一雙小眼睛哭得紅腫,卻不敢看向容璟。


    即便她年歲尚小,但對於容璟這個名字,她可是熟地都爛在肚子裏了。


    這個年輕丞相,長得一副絕代風華的臉,給人一種溫潤如玉,謙謙公子的舒服感,可實則,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在蕭太後的手下做事,不知有多少大臣,因為犯事,而死在了他的手上。


    據說,那些大臣的死法,都不相同,唯一共同的地方便是——死得極為之慘。


    安苓揉著眼角,深吸了口氣,顫顫巍巍地指向元菁晚,“是……是你推了本郡主,害得本郡主摔倒了,你們把她給我抓起來!”


    比起得罪容璟,安苓還是個有腦袋的人,將目標指向了沒有後台的元菁晚。


    容璟唇畔處的笑意愈深,被白綢所蒙的雙眸,似是看向了元菁晚,“看來,元大小姐的人緣,沒有本相好。”


    什麽狗屁人緣,人家分明是被你惡毒的名聲給嚇得好麽!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怎麽的,德妃恰在此時派了人過來,二話不說便要將元菁晚與舒珊都帶走。


    而作為罪魁禍首之一的容璟,卻當著她們倆人的麵,優哉遊哉地出宮去了。


    舒珊氣得險先咬斷了銀牙,以胳膊肘撞了撞元菁晚,“darling,這個什麽相的怎麽那討厭,原本我看他上次在宮門口,幫我們教訓元曼薇還覺得他挺順眼來著。”


    “德妃遲早都會找上門的,今日,不過隻是一個順風梯而已。”


    她昨夜宿在養心殿,這一消息,想必不用一日的功夫,就能夠傳遍皇宮各處了。


    而作為燕祈的妃嬪們,如何還能耐得住性子呢,可不得來找她麻煩?


    不過這第一個會是德妃,這一點元菁晚倒是不曾料到。


    鍾粹宮。


    將哭得梨花帶雨的安苓摟入了懷中,德妃的鳳眸中,粹了怒火,直射向元菁晚,“元大人好威風,不過便是二品禦侍,也敢將手伸到郡主的頭上來!”


    就在方才,安苓加上那兩個侍衛,已經在德妃的麵前,大肆渲染元菁晚與舒珊,是如何虐待了安苓。


    這恰巧正中德妃的下懷,她心中一麵冷笑這個不知好歹的輔國公府棄女,一麵還要裝作十分關心安苓的樣子來。


    而元菁晚卻像個置身之外的遊客一般,任由那三個人顛倒黑白,直到——德妃開口。


    “娘娘方才隻詢問了安苓郡主與其身旁的侍從,而並未問臣女,當時到底發生了何時,便下了定論,認為這都是臣女的錯,臣女聽聞,德妃娘娘素來賢德,幫助皇後娘娘治理後宮,臣女鬥膽一問,難道……娘娘平日裏治理後宮,也是這般,隻聽一麵之詞的嗎?”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宮中何人不知曉,德妃素來刁鑽,性子甚是潑辣,仗著娘家的勢力,在後宮耀武揚威。


    當今皇後軟弱,雖是蕭太後的親侄女,但由於德妃強勢,所以硬生生地,被德妃分去了三分之一的職權。


    而今元菁晚這一番說辭,竟是抵地德妃話音一滯,一時不知如何往下接。


    “真是一張巧嘴,怨不得皇上連有南周第一美人之稱的元芷瑤都不放入眼中。元菁晚,你該不會真以為,在養心殿留宿一晚,便真的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吧?”


    “臣女不是烏鴉,自是不曾想過要做什麽鳳凰。”


    不卑不亢的回答,立時便叫德妃怒上加怒,一把將懷中的安苓推到了身旁服侍的婢女的懷中,霍然起身。


    鳳眸掃向舒珊,“就是這個賤婢,將苓兒的臉弄成這般模樣的?”


    “沒……沒錯,德妃姑姑,你要為苓兒做主啊,從來……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待苓兒……”


    聽了安苓的話,德妃唇畔處的冷笑愈深,“來人,將這個賤婢杖殺!”


    元菁晚身子不動,卻在同時,提高了嗓音道:“且慢。”


    “怎麽,本宮要處置一個賤婢,元大人還想要插手嗎?”


    犀利的目光,盯在元菁晚的身上,但對方,卻是微微一笑。


    “臣女所知,隻有皇後娘娘,才有杖殺奴婢的權利吧?而今德妃娘娘,隻是協助皇後娘娘治理後宮,臣女愚鈍,不知皇後娘娘是否也知曉,德妃娘娘在處置事情時,一動怒便會采取杖殺的措施。”


    她這是在,威脅她!


    沒錯,隻有掌握鳳印的皇後,才有杖殺奴婢的權利,雖然她分走了三分之一的鳳權,在後宮的地位數一數二。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依然不是皇後!


    不過即便是如此,她也威脅不了她,因為……蕭太後,不喜她這個輔國公府的嫡長女。


    “不過便是杖殺一個微不足道的賤婢,本宮事後向皇後娘娘討一道旨意便成,這事兒,就不勞元大人操心了。”


    誰知,元菁晚卻是輕笑了聲,慢慢道:“德妃娘娘誤會臣女的意思了,臣女的意思是,舒珊是臣女的婢女,若是要罰,也是由臣女來罰,打狗還要看主人,又何況是人呢,德妃娘娘你說,臣女說的可對?”


    “好啊,交與你處罰倒也無礙,本宮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處罰。”


    微垂下眼瞼,她慢條斯理地回著:“舒珊是為了臣女,才一不小心衝撞了安苓郡主,此事歸根結底,也是臣女的錯。”


    “很好,既然元大人敢於承認,本宮倒也不會為難元大人,就壓去慎刑司,杖責五十吧!”


    杖責五十?一個身體強健的男人尚且受不了,又何況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呢,德妃這是,鐵了心,想要治她於死地吧。


    心中冷笑,元菁晚不卑不亢,不慌不亂地接了下去:“德妃娘娘似乎又忘了,臣女乃是二品禦侍,即便臣女是有錯,要受罰,也不是由德妃娘娘來罰,而是……由皇上說了算。”


    “還是德妃娘娘想要越俎代庖,替皇上,來懲治臣女?”


    三兩句話,分明聽上去依舊溫溫和和,卻字字如芒,再次讓德妃失語。


    當今聖上的脾氣,作為妃嬪的她,又如何會不知曉。


    如今放眼皇宮,即便是瞎子聾子,都知曉燕祈是有多麽看重元菁晚,不若然,也不會將她獨留在養心殿整整一夜。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兒。


    德妃即便是驕縱,卻也懂得,這個淺顯的道理。


    “元大人嚴重了,這等小事,怎可擾了聖駕。隻是元大人也該知曉,安苓乃是永召王的獨女,若是讓永召王知曉,她在宮中受了委屈,本宮也不好交代。”


    元菁晚自然清楚,這個機會,可是得來不易的,即便是她搬出了燕祈,德妃也不會就這般輕易地放過她。


    “皇後娘娘駕到!”


    恰在此時,太監尖銳的嗓音,自殿外傳蕩而來。


    元菁晚的眸光一斂,看著皇後許依蘭緩步而進,而在她的身側,緊隨著的,是她的‘好二妹’,元芷瑤。


    看來,這元芷瑤的動作,還是很快的嗎,才不過一會兒,她便收到了消息,轉而還將皇後給請了過來。


    “參見皇後娘娘。”


    殿內,一幹人等齊刷刷地跪下,許依蘭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而後,微涼的眸光,明顯地停留在了元菁晚的身上。


    “都起來吧。本宮方才在與元二小姐飲茶之時,聽得小太監前來回稟說,安苓郡主在宮中,受了欺負?”


    許依蘭這話,正中德妃的下懷,她趕忙將安苓攬入懷中,推到她的跟前,關切道:“皇後娘娘你看,這苓兒的臉,都紅腫了,足以見得,下手之人,是有多麽地心腸歹毒。”


    瞧了一眼,許依蘭立馬便擺起了臉色,“是何人,敢有如此大的膽子,竟然連郡主,也該欺負!”


    “皇後娘娘,正是這個膽大包天的賤婢,臣妾方才便想要懲治她,但她卻是元大小姐的丫鬟,元大小姐拿皇後娘娘和皇上來壓臣妾,臣妾不敢越俎代庖,實在是……”


    “元菁晚,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果不其然,德妃這麽在許依蘭的麵前稍加渲染,許依蘭便勃然大怒,毫不猶豫地便將矛頭指向了元菁晚。


    不緊不慢地朝著許依蘭跪下,不卑不亢地回道:“臣女不敢。”


    “不敢?桃花宮宴、女官大選,你元菁晚的膽子,可是比天還要高啊!”


    而且在女官大選中,她竟敢當著她這個皇後的麵,勾引皇帝,這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臣女敢問皇後娘娘,在宮中,除了禦林軍之外,若有人在此拔劍相向,當以何罪論處?”


    霍然,元菁晚抬眸,古潭般深幽的眸底,直撞入許依蘭的眼睛,沒有半絲的畏懼。


    許依蘭一怔,隨口答道:“按宮規,當是處以腰斬之刑,不過這與你……”


    “皇後娘娘金口玉言,臣女管教婢女不當,這個懲罰,臣女自是不會推卸,但是在此之前,皇後娘娘是否,也該處理,這兩個違反宮規之人?”


    聽到元菁晚的話,安苓頓時便明白了過來,拽住德妃的袖子,急切道:“德妃姑姑,那兩個侍衛,是看苓兒受了欺負,一時急切才會拔劍的……”


    “你看,皇後娘娘,臣女並未說謊吧,連作為他們主子的安苓郡主都承認,他們倆人,在宮中拔劍,不知皇後娘娘,要如何處置他們呢?”


    還能如何處置,她方才都說了,腰斬!


    許依蘭不由斂眸,仔仔細細地盯著眼前這個,看似笑意柔和的少女。


    她方才說了那麽多的話,不過是為了引出她後麵的那句話,進而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而已,真是……好深,好歹毒的心計!


    她清楚地明白,今日自己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懲治,所以,她要拉個墊背的。


    拉個墊背的也就算了,她竟一心,想要治這兩個墊背於死地!


    若不是親眼所見,許依蘭簡直不敢相信,這個還未及笄的女子,心腸竟是比蛇蠍還要狠毒。


    流袖下的手,倏然握緊,許依蘭不過是沉吟了片刻,便做出了取舍,“將安苓郡主身旁的那兩個侍衛,拖下去。”


    聞言,那兩個侍衛立時便嚇得腿軟,跪倒在地,直磕頭求饒:“皇後娘娘饒命,皇後娘娘饒命啊……”


    安苓淚眼汪汪,張嘴想要為他們求情,手卻被德妃握緊了好幾分,她抬眸看去,撞上德妃警告的眼神。


    隻能不甘不願地將所有的話咽進肚子裏,眼裏含了仇恨,直直地射向元菁晚。


    但是對方卻恍若未覺般,唇畔處的笑意,如沐春風。


    殿外,傳來了淒慘的喊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漸漸地消沉了下去,這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徹底隕滅了。


    而在同時,元菁晚已垂下了眼眸,如扇的長睫,遮掩住了她所有的神情。


    “舒珊冒犯了安苓郡主,歸根結底是我這個做主子教導不當,臣女知錯。”


    聽到元菁晚終於肯認錯,許依蘭冷冷地一勾唇角,“既然元大小姐認錯了,那本宮也不會罰地太重,不如就……”


    “皇後娘娘,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要問一問娘娘。”


    誰知,許依蘭話未說話,便被對方給打斷,許依蘭顯是不高興,但還是暫且壓住了怒火,“什麽事?”


    “臣女乃是二品禦侍,按南周律法,臣女乃是在朝官員,而官吏犯了事,能夠做出裁決的,隻有當今聖上,不知臣女所言,是否屬實呢?”


    倏然,許依蘭的麵色變得刷白。


    急著想要處理掉這個心思深沉的少女,她竟是一時忘了,南周的明文條例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神態自若,應對自如,原來,是早已抓住了這個空檔,為自己脫身。


    燕祈都破例將她留在養心殿一夜了,又如何會舍得罰她?


    這個明顯到白癡都知道的問題,讓許依蘭氣得都要七竅生煙了!


    “皇後娘娘,太後娘娘一向賞罰分明,臣女相信,有太後娘娘在,皇上定然不會,徇私舞弊的。”


    一直處在旁處,保持沉默的元芷瑤,忽而冒出了一句話出來。


    她的這一句看似簡單的話,卻是讓凝滯的氣氛,瞬間被打散了。


    下一刻,許依蘭的麵上,便露出了欣賞的神色來,讚同地點首道:“元二小姐不愧是南周第一美人,果然是才貌與智慧並俱呀。”


    “來人,去請皇上來鍾粹宮,便說是本宮,有要事需稟報。”


    燕祈自登基以來,便鮮少踏足後宮,除了按例去給蕭太後請安之外。


    不過許依蘭卻相信,此事牽扯到元菁晚,他,定然會來。


    原本,從慈寧宮出來之後,燕祈的心情已不怎麽好,忽然有太監前來回稟,說是皇後請他前往鍾粹宮一趟。


    而且,這太監,竟然還提到了元菁晚的名字。


    冷眸閃過一絲不明的晦暗,燕祈竟是未發怒,反而擺駕前往鍾粹宮。


    “皇後可真是賢惠,為了那麽點兒小事,也要朕親自前來解決?”


    冷鷙的嗓音,打破了鍾粹宮裏,詭異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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