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原鬱送來浮燈之後沒一會兒就又趕回東源,我留了他一會兒,他還是堅持要走,不過走之前還一直叮囑我說,既然西後最近心情不好,就該遷就她什麽的,我簡直想把原鬱的腦袋埋進雪裏。


    原鬱走後,便是迎春節,迎春節的慶典在夜晚舉行,但那日全國休假,皇帝自然也不必早朝,我睡了個懶覺,爬起來一看,卻發現居然又下了雪,才融雪沒多久,居然又來一場雪,而且這雪還頗大,真是讓我感覺莫名其妙。


    無泯君倒不是很驚訝,說這一般就是最後一場雪了,看似很大,但雪也積不了太厚,今天下一天便差不多了,後日也許又會出太陽了。


    我不如無泯君了解西泱國的任何事物,隻能表示理解,不過下雪也好,這樣晚上迎春宴時,就有更多事情玩了。


    原鬱之事讓我非常不痛快,但原鬱走了之後,無泯君又仿佛沒事人一樣,和我嬉笑起來一如平常,不見那日的懶散和敷衍,我左思右想,覺得大概是原鬱會令他回想起那次被強吻的經曆,所以導致他非常不愉快。


    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無泯君聽,無泯君隻衝我神秘莫測地一笑,笑的我是心驚肉跳。


    但其實我是記得的,這世界上還有個詞,叫吃醋。


    然而無泯君吃醋,這真是太讓人難以想象了,尤其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原鬱,一個是我。


    我實在不敢多想。


    迎春節白天我與無泯君都有些無所事事,雪又沒完全堆積起來,堆雪人不大方便,何況上次堆過之後,無泯君便興致缺缺了,我再怎麽強迫都沒有用。


    無泯君發明了個遊戲,我們二人麵對麵坐著,一人心裏想一件事物或一個人,然後另一個人來問問題,被問到的人隻能回答是或者不是或者毫無關聯,然後看誰猜得出,猜出的人可以讓被猜出來的人做一件事情。


    我想了想,表示同意,無泯君先開始。


    “那是不是人?”


    “是。”


    “是男人?”


    “不是。”


    “是女人?”


    “不是。”


    “……”


    我頓了頓,道:“是宮中太監?”


    “不是。”


    我更加疑惑,道:“那人我是不是不認識?”


    “不是。”


    我認識的不男不女而且不是太監的人?!


    我哪裏認識這個人啊……我不解道:“我認輸……哪有這個人啊?”


    無泯君淡淡道:“眼前我們不就是嗎?”


    我:“……”


    我道:“怎麽能這麽說,你是男子,我是女子,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麽。”


    無泯君指了指我,道:“可這身子是男的,內裏卻是個女子,我這身子是個女子的,但我自己又是男子,究竟是何性別,誰說的清楚呢?”


    說罷,他衝我挑眉:“長宜公主,您貴性呀?”


    我:“……”


    無泯君說的太有道理了,我完全沒法反駁,隻能懨懨道:“那好吧,你要我做什麽?”


    無泯君懶洋洋往床上一躺,背對著我:“幫我揉肩吧。”


    我道:“你這個完全可以讓下人幫忙嘛……”


    認命的伸手幫他揉肩,我想,我也要想個他猜不出來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無泯君說可以了,我便又和他麵對麵,這次換無泯君來猜。


    “那個是人嗎?”


    “不是。”


    “那個是動物嗎?”


    “……是。”


    “哦,我的坐騎黑穆。”


    “………………”


    “你怎麽就猜出來了!”我略有點崩潰,“這也太快了吧!”


    無泯君淡淡道:“太簡單了,我前麵問了你人,你肯定會挑別的,既然是動物,你知道的動物更加少,隻有我的坐騎黑穆--太好猜了吧。”


    我無語,道:“那好吧,你要我做什麽?”


    無泯君懶洋洋往床上一躺,道:“替我捶腿吧。”


    我認命的伸手幫無泯君捶腿,錘了一會兒,無泯君說好了,便是我問他,我道:“是人嗎?”


    無泯君道:“不算。”


    不算?!


    我哆哆嗦嗦道:“那……是鬼?”


    無泯君道:“不是。”


    “……不是神鬼一類的?”


    “不是。”


    “是動物?”


    “不是。”


    “花草樹木?”


    “不是。”


    “魚蟲鳥獸?”


    “不是。”


    我無語了:“什麽都不是,那是什麽啊?”


    無泯君道:“你又認輸?”


    我想了想,道:“那個東西,呃,是活著的有生命的嗎?”


    無泯君道:“是。”


    那我就真的猜不出來了,我道:“我認輸,是什麽?”


    無泯君笑了笑,道:“是平陽肚子裏的孩子。”


    我:“……”


    這也太刁鑽了!哪個人想得到啊……


    我道:“說吧,這次要我幫你錘那裏?”


    我真心希望他讓我幫他錘腦袋。


    無泯君卻道:“先跟我去外麵。”


    我不解的跟著他去了外麵,無泯君左看右看,最終找了塊地方,道:“在這裏挖個坑。”


    我怒道:“徒手讓我挖坑?!”


    無泯君道:“當然不是徒手……你隨便找點東西來挖,然後蓋點草和雪。”


    天空中還飄著鵝毛大雪,我氣不打一處來,道:“就算現在挖,一會兒也蓋被雪給蓋嚴實了。”


    無泯君若有所思道:“那道也是……嗯,你去弄點水來,先挖個小坑。”


    願賭服輸,我隻能認命的偷偷摸摸的找了把鏟子,挖出一個小但是很深的坑,然後把荷池裏的水弄了點到這裏來,一開始無泯君在旁邊悠悠閑閑的,最後見我很累,就也來幫忙……我真不知道他弄這個幹什麽……


    【48】


    弄完這個我便很乏了,想到晚上還要和大臣們瘋瘋癲癲的弄通宵,於是隻好先回去房間補眠,無泯君也有點累,便跟著一起,兩人一覺睡到天色微暗,差不多也該是用膳的時間了。


    宮女太監們早已在外麵忙碌起來,把東西放去舉辦演習的迎春殿,說起這個迎春殿,頗為奢華,隻有迎春節和皇帝大婚之時才用,但因為要容納很多人,所以十分富麗堂皇,十分恢宏,看一眼便知道當初必然花費大量人力物力。


    大臣們陸陸續續都來了,攜著妻兒女眷,據無泯君說,以前迎春節對於大臣和皇帝來說,也是讓皇帝看看大臣女兒們得節日,甚至可以讓各家公子和小姐看對眼,總之算是一個隱晦的作用,不過上次經過柳婭之事,這次恐怕沒有人敢來“勾引”我了,我偷偷鬆了口氣。


    時辰一到,我和無泯君率先入內,在頂端坐好--迎春殿特別的地方就在於,原本其他的時候,皇上是要坐在高一點的台階上的,以顯示君王和臣子的不同,表示君王是高高在上的,但這次卻是大家平起平坐,隻不過皇帝和皇後一樣坐在最首而已。


    平陽和呂率也來了,就坐在我們下座,另一邊則是太師。


    地上鋪著紅的厚地毯,邊沿上壓著鎏金麒麟香獸,香獸口中噴吐著淡淡的煙縷,像是仙界騰空的霧氣,紅色的厚地毯之上又鋪著青錦舞筵,舞筵的四角上鎮著白玉般的滑石狻猊香爐,一樣輕輕的吐著煙霧。


    整個迎春殿都在香氣的嫋繞之中。


    一開始,先是歌姬舞姬上來,踩在青錦舞筵之上,拿著一收貨便精心挑選而後留存至今的碩大的麥穗,跳著舞曲,祝願來年風調雨順,莊稼大豐,黎民不饑不寒,百姓生活安康。


    歌姬舞姬都身材妙曼,宛如成人形的靈蛇,舞姿靈動,一肌一容,盡態極妍,一雙翻雲覆雨手,像是最精妙的機械,按照被規定的角度,做著極優美的動作。偶爾有兩個舞姬朝我這裏看來,秋波暗送,宛若白玉石上投下了燭火的光影,哪怕我是個女人,都為之感歎,偷偷看了一眼無泯君,卻見他神態自若,嘴角噙著一絲淡笑,喝著茶觀賞舞蹈。


    迎春殿中的氣氛在歌舞裏一點點升溫,無泯君雖然看起來還是有點不近人情,但現在我才是皇帝,大家雖然也忌諱皇後,但主要還是看皇帝臉色,見我和顏悅色的,便一點點大膽起來,整個迎春殿中觥籌交錯,雲香鬢影,歡聲笑語碰杯聲不斷。


    太師是三朝元老,我第一杯酒便敬他,道:“太師為我西泱嘔心瀝血,皇天後土共鑒,有太師是西泱之幸,亦是朕之幸啊。”


    滿殿喝彩,太師居然濕了眼眶,豪氣的幹了酒,道:“多謝皇上!咳……”


    他身旁的女眷趕緊幫忙拍背,原來是喝太快,嗆著了。


    我哭笑不得,太師尷尬道:“現在老啦,從前……哎,不提了。”


    大家哈哈大笑,氣氛越發的好了起來。


    第二杯我敬何欽:“何將軍為我西泱東征北討,定國安邦,實是忠臣良將!”


    何欽也激動地舉了舉杯,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換得滿殿叫好。


    我把能敬的都給敬了,最終那杯酒是遞到無泯君麵前:“最後一杯酒,敬給皇後。”


    沒多說什麽,我直接把酒給喝了,無泯君笑了笑,也將杯中酒給飲盡,而後道:“多謝皇上。”


    他看著我笑,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麽那些舞姬衝我們這裏拋媚眼,送秋波,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了,因為哪怕他現在在我身子裏,那雙眼睛,也還是他自己的,光華流轉,若說那些舞姬的眼神是火燭之光,那無泯君的眼神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淡薄的月光了,區區火燭,怎可與日月爭輝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弄的反而有點不好意思,隻能低下頭,又喝了一口酒。


    歌舞暫畢,便要用膳,各色食物按著規矩一盤盤端上來,每種食物都是色香味俱全,散發出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色澤則鮮明美麗,嚐一口更是叫人滿嘴留香。


    吃了一會兒,大家開始行酒令,鑒於我文化程度不高,我便表示不參加,皇後今日代我“出征”,眾臣子一開始不答應,但見無泯君上陣,便又都表示可以接受。


    無泯君上陣,自然沒的說,這人也委實變態,看他樣子好像不學無術,但武功高強,文化也高,作詩吟對,旁征博引,簡直是信手拈來。總之,沒一次喝上酒。


    不過本來她若是對不上,就是我來喝酒,所以我有點不滿,暗暗告訴他可以不必這麽爭強好勝,完全可以輸一兩把,我很願意來喝酒的。


    無泯君回我一個白眼。


    用膳完畢,時間已有些晚了,雖然天空有一輪皎月,然而比之整宮滿瓦的雪,月光便顯得稀薄了,整個西泱宮中都點起宮燈,橘色的光亮投在潔白的雪地上,泛起一絲暖意。


    吃過萬,便要放飛浮燈,大家都由下人取出浮燈,然後點燃,我拿著原鬱送來的那盞燈,點燃來,周圍都散出鬆香味,無泯君不喜香味,皺了皺眉頭,卻還是捏著鼻子把他自己那盞浮燈也點燃了,他是一盞六角浮燈,燈角處皆有琉璃垂墜,慢慢升起之後,因風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宮中放飛浮燈後,民間便也可以開始放飛浮燈了,於是,隻見我們自己的浮燈越飛越高,而宮外無數的燈籠也開始慢慢在漆黑如藍墨的天幕中升起,無數的光亮匯聚於這個夜空,像是無數的小月亮,一齊點亮了有些冰冷的寒夜。


    雪漸漸小了許多,幾乎看不見了,所有人一手手爐一手提著燈籠,在宮中行走,除了後宮是禁地(其實現在也不算,畢竟我一個妃子也沒有,唯一的皇後還在身邊,至於那些公主,早就跑出來一起玩了),還有皇帝皇後寢宮一類太過私密的地方不能去,其餘基本可以走動,當然,最好還是跟著皇帝--這是我看所有人都跟著我,所得出的結論。


    不用說,無泯君也一直在我旁邊,他是皇後,就算行動自由,還是要跟著皇帝,如此一來,那群嘰嘰喳喳的公主也跟著無泯君,反正就是,所有人的都跟著我。


    我走到空曠之地,周圍草木凋零,隻有積雪綿延,牆角開出幾支梅花,因天色已暗不甚分明,就算提著燈籠,也看的不是很清楚,我抬頭看了眼漫天浮燈,心緒愉悅,於是笑嘻嘻的放下燈籠,故作正經道:“不知各位可知道一種遊戲麽。”


    大家都一臉疑惑,無泯君則是嘴角抽搐,小聲在我耳畔道:“你最好不要太出格……”


    我不理他,說:“這項遊戲就是——”


    我躬下身子,抓了一捧雪,直接扔在無泯君臉上:“——打雪仗!”


    無泯君臉上的雪一點點掉下來,還有一部分殘留在臉上:“……”


    眾人:“……”


    大家沉默一會兒,然後爆發出劇烈的笑聲:“哈哈哈哈哈……”


    無泯君二話不說,也抓起一捧雪,毫不猶豫的往我頭上扔,我轉身便跑,結果一轉頭,一捧雪便直接丟在了我臉上,我聽見平陽獨特的笑聲:“哈哈哈,皇兄,讓你欺負皇嫂!”


    我:“……”


    無泯君囂張的大笑:“平陽,做的好!不枉你皇嫂我平日對你這麽好!”


    我:“…………”真不要臉……


    呂率在一旁道:“平陽,不可如此!”


    我欣慰,呂率還是很不錯的。


    呂率接著道:“你有身孕,怎麽好碰那些冰冷的東西?”


    我:“……”


    嗚哇哇,氣死我了……


    我抓起雪,但顧念平陽有身孕,斷然不敢下手,於是往嘮叨著得呂率身上丟去,呂率一個哆嗦。


    平陽背對著我,沒看見我丟了雪進呂率衣服裏,隻見他哆嗦,於是不解道:“怎麽了?”


    呂率道:“你皇兄……好像拿雪扔我了。”


    平陽尖叫一聲,我哈哈大笑,看來丟呂率比丟平陽本人還有效。


    笑的正歡,一團雪便準確無誤的扔進了我的嘴裏,我嚇的連忙呸出來,看見是無泯君,他看著我柔媚一笑:“放心,皇上,我從樹枝上摘下來的,雖然髒,但比地上的幹淨,哈哈哈哈。”


    我:“……”


    皇上皇後和公主駙馬率先帶頭扔起來,其他人便也放開膽子玩起來,太師站在旁邊,哭笑不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說罷,轉身就要去角落一個人待著。


    與此同時,四五團雪同時扔中了太師。


    太師:“……”


    太師怒吼:“誰?!”


    大家紛紛大笑,太師撩起袖子加入戰局,一邊碎碎念道:“現在是老了!當初……呃,不提了!”


    然後果斷捧起雪,見誰扔誰,報複大眾。


    劉婭扭扭捏捏的朝我走了過來,無泯君在旁邊,眼尖瞥見了,於是毫不猶豫的朝她扔了個雪球,雪球滾進她衣服裏,劉婭尖叫一聲,道:“誰?!”


    然後她一轉身,便看見賤笑著的無泯君,手裏還握著一團雪球。


    無泯君一點不手軟,手中那團雪球精準地拋中劉婭的正臉。


    劉婭:“……”


    無泯君嗤笑道:“來追我啊。”


    說罷,轉身就跑,劉婭見今日大家這麽暢快,幹脆也尖叫著“你站住!!!”然後捧著雪撒歡追了起來,我無語的跟在兩人後麵,就見無泯君轉了個彎,劉婭則按直線追去,然後果斷的掉進了我和無泯君下午準備的水坑裏。


    “啊--!!!”劉婭爆發出一陣尖叫,可惜被淹沒在大家的笑聲中。


    無泯君哈哈大笑,把她拉了上來,然後讓一旁的侍女帶她去換衣服喝薑茶--無泯君早就準備好了,並且他還道:“動作快點哦,我等你~”


    氣的劉婭原本凍白的臉都紅了起來。


    我躲在後麵,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個幾乎是徹夜狂歡的迎春節,整個皇宮都被宮燈映出暖洋洋的橘黃色,天空中飄揚著同樣橘色的浮燈,浮燈越來越多,幾乎蓋住皇宮上方的天空,像火燒一樣的亮眼而美麗,宮外的歡聲笑語似乎都要衝破這厚厚的宮牆,傳入我們之間。


    我出生十六年將近十七年以來,也許是見識太少,也許是之前太苦,但我怎麽想,都覺得這大概是度過的最美好的一個冬天,就像這東源國看不見的鵝毛大雪一樣,飄飄灑灑的,不容置喙而又不動聲色的蓋住了我,讓我的心變得像棉潔的雪一樣,柔軟又透徹。


    大家都玩累了,才紛紛請辭,既疲憊又滿足的回到自己的府邸,我和無泯君也累的夠嗆,兩人笑著等大臣們都回去,這宮中便瞬間又安靜下來。


    細細密密的雪一點點落下來,發不出一點聲息,我和無泯君在黑暗卻泛著橘色光芒的夜晚中對視,兩人周圍都是狼藉卻可愛的雪地。


    浮燈代替了月亮,柔和的光芒不均勻的灑下,鋪在我們周圍的雪上,冰與火在此刻仿若交融一般,綿長而溫柔。


    我和無泯君在空蕩的宮殿裏接了個吻。


    身後光華流轉,落雪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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