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章節,十一點以後替換,以下節選自作者短篇小說――《怎知春色如許》


    “先生,到了。<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趙靜墨回過神,黃包車已經到了宅門口,他提起行李箱,付了車錢,那膚色黝黑的車夫接著說道:“先生是讀書人吧,最近學校可不太平咧。”


    趙靜墨笑了笑,沒回答,好一陣子沒穿過中山裝,脫下校服不戴了眼鏡還真有點不習慣,料是如此,依舊有人認出了他。


    看來他的畫像沒地方少貼啊。


    他進了宅門,七姨親自過來迎接,穿著時下最流行的深藍色滾邊旗袍,一邊扭動水蛇般的腰肢一邊笑盈盈地說:“早就收到老爺的話,少爺您盡管在這住下,放心吧,那群官兵崽子不敢在七姨這放肆。”


    說完要接過趙靜墨手上的行李,被對方阻止後,她幹巴巴笑了幾聲,打圓場似地繼續道:“哎喲,他們也不看看,七姨門口掛的可是李將軍當年親自提的扁,別說你這次是帶頭遊行示威,就算殺了人,料誰有膽闖進來。”


    趙靜墨也不回話,他不認識什麽李將軍,但名諱還是聽說過,在地方上黑白兩道都賣其幾分薄麵。時至今日,他已經不得不借七姨的地方來避難了,父親的幾個姨太,他最看不起的便是這七姨,庸脂俗粉,世故圓滑,更何況早年從事的就是服侍人的活,可即便這樣,又能如何,遊行失敗後,他趙靜墨的風光、尊嚴,便如同這院子內的秋景,一片蕭條罷了。


    秋景?


    他指了指院內一叢叢開得燦爛的牡丹,難掩驚訝之色地問道:“七姨,這牡丹,怎麽……”


    見少爺和自己搭話,七姨簡直受寵若驚,連忙地回答:“是啊是啊,往年到了這時日早是敗了,今年也不知道何緣故,遲遲不謝,想必是預計少爺要來,故要讓您一睹芳華。”


    趙靜墨沒有理會,他瞧那牡丹,色澤純正,白若雪,靈動如玉;在漫天枯黃的落葉中,生機勃勃,自成一景,甚至空氣裏,都隱約含有清甜的花香。


    “少爺,您的房間就在前麵了,昨日找了幾個細心的丫頭收拾了一番,被子床單啊,都是嶄新的。”七姨小跑在前麵帶路,走廊迂回後,她推開一間房門,裏麵布置雅致,文房四寶、書架皆是有準備,一看就明了是在討好趙靜墨,刻意按照他的喜好來。


    趙靜墨點點頭,對這屋子還算滿意,他放下行李,回頭衝還站在身後的七姨道:“你出去吧,回頭到晚飯時間再喊我。”


    臨走前七姨貼著笑臉再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帶上了房門。


    一下子清淨了,仿佛終於可以鬆懈,趙靜墨忍不住沉沉地呼吸,他環顧四周,漸漸眼眶濕熱,他現在能有地方安身,可監獄裏的幾位同學不知是否安好,想到此,他真後悔沒和他們一起被抓進去,但思及離別時候,同學們握住他的手,堅定的眸子,同樣堅定的希望:“靜墨,如果我們犧牲了,新中國的崛起,務必要替我們出份力。”


    人潮背後正是轟鳴的槍聲。


    趙靜墨苦笑,走到窗前,拿筆,在白紙上用力寫下“忍”字,眼下,他回不去學校,又是逃犯的身份,這前途已經無法用“堪憂”來形容。


    突然歌聲跳出:


    “進得園來看!畫廊金粉半零星


    啊小姐這是金魚池


    池館蒼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繡襪


    惜花疼煞小金鈴


    春香不到園來


    怎知春色如許


    便是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


    靡靡之音,斷斷續續,趙靜墨蹙眉,想是七姨在自個房裏唱起了曲,國難當頭,他很是厭惡這些懶散行為,卻不知為何突然想到曲中的杜麗娘,原是那個朝代代表新思想的人物;收回思緒,趙靜墨才發覺紙上多了行自己寫的字:怎知春色如許。


    吃晚飯時間,對坐的七姨不敢給他夾菜,隻好把好菜便一個勁往他麵前推,麵上是笑地說:“嚐嚐,七姨家裏的廚子不比你本家的差。”


    趙靜墨扒了口飯,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七姨先前唱的可是《牡丹亭》?”


    “別笑話七姨我了,人老了,哪還唱得動,都好幾年沒開嗓子了。”


    趙靜墨停了下筷子,他以為是七姨不願承認,但目光打量處,七姨臉上厚重的脂粉下,顯然是掩不住的細微皺紋,想到父親娶七姨也有點年頭了,不免開始半信半疑。


    夜間,原先若有若無的歌聲越發清晰起來,在趙靜墨放下書熄燈就寢後,歌聲更是喧嘩,鑼鼓齊鳴,像是院子裏請來了戲班子。


    趙靜墨不悅地披上外套,這七姨半夜三更為何擾人清夢。


    猛地拉開門,一陣烈風襲來,竟溫暖如春,夾雜漫天的花瓣,香氣四溢;待他定睛,嫋嫋的雲霧裏,一座宛如天間的樓台正呈現於眼前。


    “玉燕雙雙繞翠軒,蝶兒飛舞樂綿綿,樂綿綿


    萬花爭吐豔,綠柳嬌嫩倚池畔隨風曳展


    心憂歲月變遷,一朝美豔化煙,歎春光易逝


    ……”


    看似二八的妙齡女子,身著出塵的白色旗袍,精致的眉眼處描了淡妝,一顰一蹙,說不盡的萬千風情;她站在雲霧裏,身上灑滿清冷的月光,蘭花指上翹,細細的胳膊一揚,幾步身段一轉,唱出咿呀的曲子。她的身後,坐了一排同樣年華的少女,梳著相同的發髻,手裏拿了樂器,正給唱曲的女子伴奏。


    這歌聲這景致,無疑是置身於夢中才可見。趙靜墨愣愣地往前走,外套掉了也未察覺,在那女子唱完一句“春色撩人心欲醉,牡丹亭畔抱花眠”時,一向對戲曲不敏感又不擅長的靜墨,竟鬼神神差地接口:


    “身似蝶影翩翩,飛過綠蔭水殿,飛到庭院深處,


    去會素心玉人麵,輕輕步趨石亭畔,


    目睹倩影花下眠,幽香暗傳,神欲醉,


    愛她貌更端,喜得接近天仙信有緣


    ”


    女子也不驚訝有人,對唱了接下來幾句,雙雙都站在了舞台中央,靜墨接著唱道:“不必以香扇遮麵,實在你豐姿秀色早已名傳,今天得相見,令人意倒顛。”


    “休得滿口粗俗言,我是名門淑女”沒唱完這段女子便笑岔氣,做不出那嬌羞又惱怒的模樣,她請趙靜墨坐到一旁喝茶,沏茶的動作熟練。擺放的紫砂茶具漂亮,等茶香飄出,周圍鼓樂停止,換成了清脆的琵琶音。


    趙靜墨客氣地道謝,問眼前的女子:“這裏是我的夢境麽?”


    女子噗嗤一笑,刹那滿地的牡丹開放,她回答:“何為夢?周公夢蝶。蝶是周公。”


    麵對趙靜墨的困惑,女子站起身,之前隻覺得她美貌非常,可現在仔細一看,實在是芳容炫目,氣質典雅無雙,她指了指周圍,說:“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你看,這裏歌舞升平,沒有動亂;這裏四季輪回,五穀豐登;這裏人人自由,但又人人平等。


    “當然,”女子俯下身,唇輕輕吻過趙靜墨的臉頰,嗬氣般耳語,“你也可以天天和我唱這段《遊園驚夢》。”


    霎時世界有一刻寂靜,破碎的月光粼粼,醉了繁華的花海。


    “可《牡丹亭》,我更喜歡杜麗娘初次獨自遊園那段。”趙靜墨微微一笑,笑裏的意思自然明確,他拒絕了女子的誘惑,雖然和女子對戲的感覺十分美妙,但至少“蝶與周公”,他一向分得明白。


    沒料到會有人放棄美色和享受,女子表情驚愕,怔住片刻後,倒是釋懷地笑出聲,坐下給靜墨倒茶,說話語氣英氣了幾分,“我以為剛才那一段對唱,先生會對我一見鍾情。既然先生拒絕了我,執意相信這隻是個夢境,那先生可想過離開這裏後,接下來的命運隻是冰冷的監獄以及冷酷的子彈?”


    “‘不到園來,怎知春色如許’,杜麗娘第一次來到園中,舊與新在她心窩裏激蕩。我自是一個不對戲曲入迷的人,但這話,心動的不隻是她。”趙靜墨一口喝掉杯中的茶,要離開的意思寫在了臉上,女子也不急,悠悠說:“人世有三大誘惑,其中密室遇美人、飛來意外財先生皆不動搖,小女子感到佩服,想贈送先生一點離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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