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呆在原地,望著地上那沒有生機的小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爺爺怎麽可能殺死這個小女孩?


    “不可能!”甄意搖頭,非常冷酷,“爺爺不會殺人,更不會殺這樣一個小女孩。”


    “可事實就是這樣,”崔菲頹廢地靠在牆壁上,很痛苦,


    “我不知道這小女孩是怎麽溜進別墅的,但今天家裏有些煩心的事,我要和行遠商量,沒有時間照看外公,就留外公一個人在小客廳吃蛋糕。可半路聽到小孩的尖叫和哭鬧,上來一看,蛋糕撒了一地,外公掐著她的脖子,打她的頭。我把她搶下來,可她已經沒氣了。外公跟沒事人一樣撿地上的蛋糕,他還說......”


    崔菲捂住嘴,哭起來,“他說那個小女孩是壞孩子,搶他的蛋糕。他把地上的蛋糕全抓起來放在口袋,說是,說是要帶回去給小意兒吃。”


    甄意鼻子發酸,別過頭去,聲音扭曲:


    “不論如何,先報警。等警方來處理,如果小女孩真的是爺爺失手......”她說不出“打死”這樣的詞,爺爺分明一直都是儒可愛的老頭子,


    “爺爺老了,生病了,沒有民事權力,他們會送他去療養院。”她快要說不下去,“我,我會經常去陪他。”


    “甄意,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崔菲不敢相信她的話,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掰過來,


    “法律會放過他,道德呢?小女孩的家人會緊揪著,媒體會大肆報道:hk城大學老教授殺死5歲女童!大家才不會管他有老年癡呆。或許會有陰謀論說他是裝的。甄意,你想過這些沒有?”


    甄意抓住自己的頭,痛得像要裂開,她左右為難,望望地上那無辜死去的小女孩,又想想爺爺,茫然,惶恐,像要被撕裂:


    “可她怎麽辦?這個小孩,她的家人怎麽辦?”


    “人都死了,幹什麽都活不過來了!”


    “可他們應該得到真相和補償。”


    “你閉嘴!為家人犧牲你一點兒道德和良心怎麽了?會讓你死嗎!!”崔菲怒斥,激動之下眼眶全紅了,


    “你想過這件事對外公名譽造成的影響沒?你讓他的同事和學生怎麽看他?你讓公眾怎麽看你,怎麽看我,怎麽看這個家裏的人!”


    甄意頭痛欲裂,陌生人般看著崔菲:“你其實擔心這件事曝光出去,影響戚家的形象吧?”


    “是。”崔菲臉色堅毅而狠烈,


    “隻要是維護家人,幹什麽我都願意。甄意,你好好想想,爺爺他有癡呆,他不知道自己殺了人。你呢,要讓警察調查他嗎?等爺爺清醒的時候,你讓他知道他手上沾了一個小女孩的鮮血?爺爺他受得了嗎?你讓爺爺怎麽活?”


    “隻是讓你隱瞞,有那麽難嗎?!就為了滿足你那點可憐的正義感,你要讓家人生不如死嗎?!”


    這話刀子一樣在甄意心口剜,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崔菲把手機砸回她手裏:“要報警你就報吧,讓所有人都來逼問外公好了,就當外公他這些年白疼你這個寶貝孫女兒了!”


    甄意手臂僵直,良久,


    “我想先看看爺爺。”


    #


    爺爺得老年癡呆後,也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推開房門,爺爺坐在台燈下看童話書,安徒生的《紅舞鞋》。


    甄意輕輕走過去,到他麵前蹲下,仰著頭,含淚微笑:“爺爺?”


    燈光下,老人家一頭銀發,看上去那樣和藹可親。


    他的中山裝外套上粘了血跡,已經幹涸,看著卻十分刺眼。


    爺爺摘下老花鏡,湊近她,看清楚自己的孫女兒了,立即笑逐顏開:“啊,我們意兒回來啦。”


    他捉起甄意的手拉她到一旁,小孩兒述說秘密一般,挨著甄意悄悄說:“爺爺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你再不來,要被別人搶走了。”


    老人伸手從外套口袋裏抓住一把豆腐渣般的蛋糕,水果,奶油,蛋糕,果醬全糅在一起,一團稀糟。


    老人的手像幹枯的樹皮,顫巍巍捧著一團蛋糕,像捧著世間珍饈,滿心歡喜地遞到心愛的小孫女麵前,布滿皺紋的眼睛裏盛滿了深深的愛意。


    一瞬間,甄意的心像被千萬把利刃穿過。


    “爺爺!”她伏在老人的腿上,眼淚再也忍不住,開閘般湧出。


    老人猶不知,另一隻手愛撫地摸她的頭:“意兒乖,意兒乖……”


    甄意幾近情緒崩潰,再也承受不住,一個人衝去洗手間。


    她飛快鎖上門,無頭蒼蠅一樣抓著頭發走來走去,怎麽辦?怎麽辦?她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辦法。


    她逼迫自己拚命去想,可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出來。


    難道,她隻能把那個小女孩處理掉?


    不行!


    她狠狠捶自己的頭,腦袋嗡嗡一片,痛得像有人撕扯著她的神經。一抬頭望見鏡子,她的臉格外驚悚可怖,像殺人犯的嘴臉。


    不行!


    她不能這麽做。


    她哆嗦著掏出手機,通信記錄一個個往下翻,有誰值得她全身心的信任?有誰可以幫她解決目前的困境?有誰可以告訴她該怎麽做?


    通訊錄刷刷往下,她蜷在地上,眼淚都出來了。近一千個手機號,沒有一個能讓她撥出去。她握著一世界的陌生人,恐懼,孤獨,淚水瘋狂地流淌。


    怎麽辦?誰來告訴她怎麽辦?


    不能給楊姿和司瑰打電話,朋友閨蜜再親也不會幫你犯罪!


    該死的,到底該怎麽辦?


    她顫抖著吸了一下鼻子,淚眼朦朧,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手上全是眼淚,手機濕漉漉的,打到言格的辦公室。


    雖然不應該,可該死的,現在她隻相信他。


    嘟......


    嘟......


    嘟......


    一聲一聲,敲著她空落落的心。


    言格,接電話!求你了,接電話!


    她抱成一團縮在地上,哆嗦著咬著手指,一直在等,眼淚吧嗒吧嗒地下落,可始終無人接聽。


    她多想聽聽他的聲音,讓他告訴她怎麽做!


    可是,隻有辦公室的電話,她居然沒有他的手機號。


    她抱著頭,深深的,淚流滿麵。


    一瞬間,絕望悲哀的情緒像黑夜的大海,陰冷地將她吞沒。


    除了8年前那次,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無助。這個世界上,隻有她孤單一人。


    忽然,她想到了姐姐,便止了眼淚。她拿袖子擦幹臉頰,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


    甄意再次回到案發的房間,已把自己整理好,麵無表情地拿手機拍現場照片。


    崔菲警惕地攔住:“你要幹什麽?”


    “留存。”甄意出乎意料地冷靜,“如果最終我們被警方發現了,就把現場照片交出去,存檔。”


    崔菲一聽,有些心慌:“我們會被發現嗎?”


    “如果你都聽我的,不會。”


    大學裏專攻犯罪的她,從未想過,她的刑偵能力會用在違法犯罪上。


    崔菲點頭:“我相信你。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甄意再次看了小女孩一眼,是個可愛水靈的姑娘,穿著雪白的公主蓬蓬裙,掛著粉紅小皮包,紮了羊角小辮,頭上血跡斑斑,是連續擊打多次的結果。


    她內心全是負罪感,瞥一眼就立刻把頭別開:“表姐,你怎麽補償她的家人?”


    “她的父親在戚氏上班,行遠準備給他升職,預計在幾年內給他隱性加400萬。”崔菲氣色不好,燈光讓她的臉看著發黃,


    “甄意,如果走法律,他們得不到那麽多賠償,殺人凶手因為老年癡呆也無法償命,無法讓家人得到心理滿足。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現在我們的選擇是最好的,是雙贏。”


    “雙贏?誰贏了?”甄意竟笑了起來,目光如刀。


    “那你說該怎麽辦?能怪誰?”


    “你要把爺爺留下時,我是怎麽說的?他病情不好,要有人盯著他,你是怎麽答應的?崔菲,如果是紅豆,你會把她扔在一邊沒人照看嗎?”


    “是,是我的疏忽。可是甄意,已經到這種地步,能不能先不要內訌。算我求你了!”


    甄意冷冷別過頭去,隔了一會兒,重拾話題:“你認識她的父母,那她叫什麽嗎?”


    “艾小櫻。”


    “她是怎麽到別墅裏來的?”


    “不知道。她的父母參加了今天的壽宴,她或許是中途無聊,從宴會酒店跑出來,到這棟房子裏。也不知道她是躲貓貓還是幹什麽,整個晚上我都不知道她在這兒。”


    “她的父母肯定已經報警了。”甄意說,“度假村裏有攝像頭嗎?”


    “沒有。”


    “知不知道她是從哪裏進來的?”


    “這種細節有關係嗎?”


    “關係大了。她從哪裏進來,決定了會不會有目擊證人。”


    “目擊證人?”崔菲驚得抖了一下。


    甄意觀察艾小櫻的鞋子,上邊有一點泥巴和草屑。隨後,她帶著崔菲檢查地板上的痕跡,最後推斷,艾小櫻應該是從小狗門裏鑽進來的。


    外邊是大片的灌木叢,邊緣籬笆的另一邊是宴會酒店後門的圍牆,那裏也有一個洞,養著很多花草。她應該是在草叢裏玩,漸漸爬過來。


    “如果是這樣,應該不會有人看到她進了這裏。”甄意望一眼夜裏黑暗的灌木叢,原路返回。


    “是嗎?”崔菲舒了口氣,仍後怕地握著手,“然後呢,我們該做什麽?”


    甄意腳步微頓,眼眸暗淡下去,輕聲道:“拋屍。”


    #


    “怎麽拋?”崔菲高度緊張地看著甄意,“現在開車把她運到很遠的地方去嗎?”


    “如果是那樣,警察很快就會找到你。”


    “為什麽?”


    “警方會從艾小櫻的屍體上看出很多東西。她的身份,她去過的地方,她的遭遇,她死亡的方式......很多很多。”


    “那該怎麽辦?”


    “用警察的方式思考。”


    甄意說,“你這裏有沒有到處都可以買到的,沒有任何特別標識的布料?”


    “用來做什麽?”


    “你看,”甄意指了一下小櫻,“她的衣服上有青草綠葉和泥土,對比分析的話,一定和別墅附近的土壤青草成分一致。”


    “這麽厲害?”崔菲頭皮發麻,背後都是冷汗,“所以要把她的衣服換掉嗎?”


    “嗯。”甄意麵無表情,“但如果換別的衣服,比如紅豆小時候的衣物,據我所知都價格不菲,警察可以輕易查到購買記錄;即使不是名牌衣物,一件衣服也能說明太多的問題。布料也一樣,但至少危險係數低一些。”


    崔菲後怕:“那,不用東西包著她,可以嗎?”


    甄意扭頭看她,眼神有點兒陰:“崔菲,你自己是個媽媽。你要讓這個小女孩光著身子曝屍荒野?”


    崔菲羞愧地低下頭,小聲地確認:“那就裹著她吧,如果能做到安全。”


    甄意沒說話。


    其實這很危險,脫掉衣服會讓警察知道凶手有反偵查能力,包裹著屍體則說明凶手有憐憫和懺悔之心。


    她現在腦子很亂,不知警方能不能看出更多,也不知她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引火燒身。


    崔菲見甄意不說話,以為她生氣了,忙道:“那就把這孩子包著吧。我前段時間帶紅豆去遊泳,臨時在沃爾瑪買過浴巾,因為當一次性的用,所以買的最便宜的促銷貨。”


    “那條浴巾用過?”


    “沒。紅豆不喜歡,所以另買了。不過,”崔菲猶豫起來,“回來的時候,紅豆手臂受傷,用浴巾包過。”


    “那就不能用了。警方會把它的每一絲纖維都分析幹淨。”


    “這樣啊,”崔菲泄氣又焦心,怎麽處處都是地雷?


    “等一下,我記得是兩條捆綁銷售的,另一條還沒拆封呢,我過會兒去找。”崔菲不自覺舒了口氣,“這樣就好了嗎?”


    甄意聽言,看她,眼中有奇怪的冷笑:“這才隻是剛開始,接下來才是一場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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