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8-2


    (修錯字和bug。


    p.s.除開我昨天和今天因為某些評論和觀點,讓我有種甄意拋屍那節的感覺,情緒稍稍抵觸,且實在是不喜歡“潔不潔”這個問題,出於交流和辯解的目的,與章無關,就留言論留言地回答了很多問題。我對很多觀點的想法已經表達清楚了。


    除開這些,對言格的這件事,我其實原意是保持懸疑狀態。就像我在這章裏麵寫到的,他昏迷了,沒有感覺到。但為什麽沒有感覺到,原因不明。


    總之,章裏每個人的反應顯示確有其事,但情感上可以給讀者留一個餘地和空間。


    本意是這樣,但覺得會損害邏輯,考慮再三,沒有說。現在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個本意告訴你們吧。)


    秋天的hk城,海風吹過,空氣清涼。


    晨曦灑在城市上空,一片淡淡的金黃。星期五的早上,街道上忙忙碌碌,陣陣喧囂,是早起上班的人們。


    甄意開著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車窗外,風景流淌。


    熱鬧的茶餐廳,賣早點的攤位車,忙碌穿行的白領,緊閉的高檔店麵,巷子裏曬著的衣物。


    她緊握方向盤,目光警惕,小心而仔細地四處看,西裝的男人,ol裙的女子,背書包的小孩,刷牙的睡衣婦女。


    言格呢,言格去哪裏了呀?


    她的車從小巷子穿過,撞到人家晾衣服的竹篙,衣衫內褲紙片兒一樣掛著車飛舞。


    塗著牙膏泡泡的女人在後邊追趕叫罵,甄意沒聽見,兩隻黑黑的眼睛一瞬不眨,隔著車窗,搜尋著四周活動的人影。


    白天在她眼裏變成了黑夜,世界在她眼裏變成了空城,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路邊全是泡吧區嬉鬧調笑的混混。


    她有預感,言格有危險,他們在打他。


    她要去救他。


    時間來不及了,天都黑了,怎麽還是找不到言格呢?


    甄意輕輕地發抖,一手打著方向盤,一手狠狠塞進嘴裏,牙齒顫抖著,撕咬手指,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抑製住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不安。


    言格到底在哪裏啊?


    前方紅燈閃爍,是有警察來酒吧區執勤了嗎?


    甄意猛地停下車,她要去找警察。


    可......


    汽車電台裏插播一條新聞:“今天上午6:27分,清沙區一棟酒店式公寓樓上發生一起墜樓事故。死者從13樓上摔下,當場死亡。後經警方證明,死者為上月意外逃亡的終身監.禁犯淮如......”


    方向盤上,甄意的手緩緩鬆開。腦子裏如過膠片一般閃過一組畫麵,淮如從她的陽台上掉下樓了......


    她麵無表情,一動不動望著前方。


    視線一閃,黑夜裏五光十色的酒吧區消失了。現在是白天,交警在例行檢查。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看自己手上的傷痕和鮮血,不解地稍稍歪頭,這些是什麽?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痛啊。


    她不太明白,愣了愣,想起什麽,猛地抓起副駕駛上的包,慌忙打開一看,一把閃著冷光的水果尖刀。


    她瞬間安心。


    前方,檢查的交警正緩緩靠近,車流慢慢移動。後麵有汽車鳴笛,刺耳的一聲叫響。甄意嚇了一跳,慌得回頭,她的眼裏重新看到了黑夜,和囂張的人群。


    她立刻抱好包,溜下車,跳過路中央的白色橫欄,在一片汽車的急刹車和咒罵聲裏,風一般逃走了。


    她出門時忘了穿衣穿鞋,光著腳,僅有薄衣。她一路狂奔,在街上逃竄,世界重新回到夜晚的酒吧區。


    每個人都在路邊笑,卻沒有言格。


    她沒有目的地到處找尋,這個世界陌生,冷酷,不安,她緊緊地抱著包包,在風裏顫抖。慌亂地四處張望,言格在哪裏啊?


    她跑到了廣場,一抬頭看見led顯示屏上,播放著淮如跳樓現場的畫麵,那裏麵,人群在圍觀,打手機。


    甄意立在街對麵,仰著脖子看,她看到自己的家了,白色的紗簾在飛。


    她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記得有一天早上起來,言格抱著懶蟲一樣的她去吃早餐。那個時候,風就吹著紗簾在飛。


    她,到家了嗎?


    不,她現在不要回家,她要去找言格呀。


    剛準備走,可鏡頭一晃,邊角出現了一個男人,高高瘦瘦的,一身墨藍色的海軍款風衣,風吹起他眉邊的碎發,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他深深地蹙著眉,很深,很深。


    她立在街對麵,愣愣地望著,仿佛千山萬水,她終於找到他了。


    他沒出事,太好了。


    她抱著包包,仰頭望著led顯示屏,木木地走過去,走了幾步就開始跑起來:


    言格,我來找你了。


    耳邊響起尖銳的汽笛聲,刹車聲。


    甄意被狠狠撞到,摔倒在地。


    開車的人不滿地探出頭來:“你有病啊!”


    大早上遇到一個仰著頭在街心跑的女人,真是倒黴。可一看,這女人披頭散發的,隻穿一件短t恤,棉布褲子,還光著腳,難道是神經病?


    司機閉了嘴。


    “你有病啊!”這句話在甄意耳邊回響。又有一瞬,耳邊閃過淮如的聲音:“你想給言格報仇嗎?”


    她抱著包,呆滯地望天空,led屏幕裏沒有言格了,隻有促銷廣告裏黃澄澄的橘子。在淡藍的天空裏,那樣的燦爛。


    言格又不見了。他被人抓走了,別人會打他呢。


    眼淚劈裏啪啦地掉下來,她的心又痛又冷,低下頭,光著腳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舉起手臂,擦擦眼淚。


    心好痛,可現在不能哭呢,她要去找言格,去給言格報仇。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小心而謹慎地說:“第一精神病院。”


    司機可熱情了,一路上和她聊天:“你去看人嗎?有朋友還是家人在啊?我聽過幾個精神病的笑話,講給你聽?”


    她沒動靜,牢牢地抱著她的包。


    汽車廣播在插播新聞:“淮如墜樓案的犯罪嫌疑人初步鎖定為大律師甄意,有目擊者稱,聽見死者尖叫,抬頭便看見甄意將死者推下樓......”


    “胡說!甄律師怎麽會殺人呢?”豪爽的司機一捶方向盤,罵罵咧咧。


    甄意低著頭,長發遮臉,縮在後座上,看不清表情。


    “我在廣播裏聽過上個月甄律師給林警官的辯護,我這個大男人拉著客呢都哭了。”司機激動道,“甄律師那麽好的人怎麽會殺人呢?淮如這個凶手本來就該死,一定是她逃出去要殺甄律師。甄律師是保護自己,自衛!這才把她推下樓的。”


    司機氣憤地絮絮叨叨,甄意仍舊靜止在後座上,沒有任何動靜。


    靠近九江區,海風愈來愈大了,潮水般從窗口湧進來,吹著甄意的頭發鬼手一樣飛舞,吹得她呼吸困難,仿佛窒息。


    終於到了精神病院,她下了車。從包裏拿出她的義工卡片,刷卡進去。


    精神病人們正在草坪上做早操,護士和醫生照顧著,正常人都沒注意到她。可有幾個精神病人看過來了。


    美美一邊揮舞著手臂跳來跳去,一邊眯起眼睛,說:“她和我們是一國的。”


    梔子也往這邊看,說:“有兩個人呢。”


    甄意一路低著頭,腳步極快,匆匆走上走廊,躲避著任何人。


    很快,她再次看到了那座玻璃房子。


    厲佑坐在裏邊悠閑地喝茶,陽光從天井裏斜斜地落下,他一身白衣,看上去那麽幹淨,像玻璃溫室裏不染塵埃的仙草。


    甄意光著腳,根本沒有腳步聲;可他仿佛感應到了她的出現,又似乎在等她。


    杯中的茶剛好飲完。


    他抬起頭,陽光下,白皙清俊的臉仿佛透明,睫毛上都染著細碎的金色陽光。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長得這麽漂亮的一個男人,竟然是......


    甄意目光空洞,寂靜無聲地看他。


    有種積蓄已久的憤怒和劇痛再次積累,堆砌。她的胸腔開始劇烈地起伏,全身血液似乎都反胃湧上來,哽在咽喉裏,要生生嘔出血來。


    “啊!!!”


    甄意突然絕望而悲戚地尖叫,淒厲,撕心裂肺。


    她痛得無處發泄,大步衝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牆壁晃了一下,恢複平靜。


    玻璃對麵,厲佑淡淡地笑著,目光悠然看著她,如同貓看一隻瘋狂卻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連三。


    甄意一次次狠狠捶打著玻璃牆,整個世界都在陽光裏明晃晃地晃蕩,她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眼神筆直而仇恨地盯著裏麵的厲佑,一次次地捶打。


    沉悶而滲人的捶打聲在空房間裏回響。


    手上的傷口裂開了,沾著的玻璃碎屑刺進皮肉了,她絲毫不覺,鮮血染紅了玻璃。她像隻受困的不知疲憊的獸,瘋狂地踢打。


    厲佑始終悠然瞧著,直到......


    甄意突然轉頭,目光冰冷地四下搜尋,定住。她跑到牆邊,幾拳打碎了消防玻璃,拔下裏邊的紅錘子。


    一瞬間,消防警報響徹整個世界,紅光閃爍。


    她的臉映著紅光,像是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魔,握著錘子衝過來,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現了一條碎紋。


    再次一砸,


    無數次,


    玻璃上的碎紋像蛛絲一樣散開,越來越大。


    “啊!!”


    她尖叫著,猛地一揮錘子,大麵積的玻璃分崩離析,一麵的碎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光之幕布,傾瀉墜落。


    她拿著刀,赤腳從一地的玻璃上踩過,一路鮮血竟也不覺得疼痛。目光狠烈陰森,一步步朝他走去。


    厲佑微微斂瞳,卻並沒有後退,半晌,反而輕輕笑了:“甄意,殺了我,能改變什麽嗎?殺了我,你和甄心有什麽區別?”


    甄意聽不見,也聽不懂。她手握成拳,咬著牙,陰沉著臉,在漫天閃爍的紅光裏,舉刀朝他刺去。


    “甄意!”


    她的手腕被誰緊緊握住,下一秒,她被攬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裏。


    言格呼吸急促,劇烈的奔跑讓他額頭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後拖。


    甄意呆怔一秒,找到言格了。


    一瞬間,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發,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地將她席卷,她痛得無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痛得尖叫大哭:


    “啊!!!”


    她握著刀不鬆手,另一隻手狠狠抓摳腰間言格的手臂,踢打著淒聲大哭:


    “殺了他!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甄意!”他緊緊摟住她,下頜貼在她不停掙紮的腦袋上,控製著她失控了的身體,一字一句,用力道,


    “沒關係,甄意,我沒關係。”


    是啊,什麽事到了他這裏,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後釋然,什麽事都沒關係。


    怎麽能沒關係?


    她的心痛得不可能再好了,痛得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不!不!”


    她大哭著尖叫,沒想劇烈掙紮中,手裏的刀割傷了言格的手臂。她猛地一怔,手一鬆,刀砸在地上,叮叮咚咚。


    她盯著言格手上一大道口子和流淌的鮮血,忽然就止住了歇斯底裏,眼淚吧嗒吧嗒,寂靜無聲地砸落。


    “甄意,我沒事。”言格扶住她的肩膀,稍稍蹲下來,目光和她平齊,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隻是小傷,不要怕,甄意。沒事,我沒關係的。”


    他的眼眸那樣深邃寬容,他的聲音那樣溫和平靜,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呆呆的,安靜了,一動不動了。


    “沒關係嗎?”厲佑被趕來的護工捆綁著,幸災樂禍地笑,“言格,她失控了,行屍走肉。你要一輩子這樣照顧她嗎?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她一發瘋就給她催眠?”


    言格淡淡看他一眼,仿佛看一團空氣,對護工道:“把他關好。”


    工作,命令,不帶任何情緒。


    曆佑再度被他漠視,再度無話可說。他不知道是因為當時言格昏迷無知覺,還是這人心裏太過超然幹淨。


    言格說完,低頭看站在麵前的甄意。


    她悄無聲息地站著,眼眸靜默,渾身是傷。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一道口子,早已在冷風裏結痂,脖子上幾條勒痕,t恤上滿是塵土,手上全是血,腳下更是鮮血彌漫。


    他的心沉悶至極,深深地蹙了眉,把她打橫抱起來,一路去到他的工作室。


    言格把甄意放在桌子上坐好,給她清洗傷口,貼紗布。


    清理腳板心的時候,看見她腳下全是碎玻璃渣,紅色的血混雜著,像隻血淋林的刺蝟。


    他的心有一瞬間無法呼吸,不動聲色地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著頭,拿鑷子給她拔碎玻璃。


    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沒有人看見,他眼眶濕了。


    不為任何事,隻為心疼她。


    分明知道她此刻已感受不到疼痛,他還是輕輕地給她吹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言格。”她忽然發聲,麵無表情,“我要回家。”


    言格一怔,抬頭,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自己醒了。


    她臉色異常地平靜,黑色的眼睛寂靜而清澈,死板地重複: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言格的家裏去。”


    他知道現在的她,是甄意。


    “甄意......”全城都在找她,此刻她的情況,根本過不了關卡。而且淮如的事......


    但......


    他放下鑷子,拿紗布給她包好腳掌,應道,


    “好,我帶你回去。”


    #


    九溪言莊。


    夜風清瑟,無邊落葉。


    南側一處庭院的木樓裏,燈光朦朧,雕花窗戶閉合著,照映出一幅幅古典水墨畫。這棟樓便像極了一隻古風燈籠,清幽致,在夜裏散著葳蕤般的柔光。


    甄意蜷在一樓客廳的小榻上,瘦弱的身子裹在毛毯裏,睡著。隻露出纏著紗布的受傷的手臂和腳掌。


    她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一瞬不眨地盯著言格,目光筆直,認真,用力,卻一聲不吭,像堅守著某件不能丟失的珍寶。


    言格坐在塌邊,抬手輕輕撫她的額頭,她沒有抵觸,也沒有退縮,對他是完全無戒備的。


    此刻,他不要提任何早已無關緊要的事情,更不要再刺激她。


    他說沒有關係,是真的沒有關係。


    那天他早已昏迷不醒,所以這些年每次回想當年,唯一刻在心底的,是甄意說的那些話。僅此而已。


    他受了重傷,在美國治療的那段時間,意外接觸到了精神疾病。


    這才知道:甄意生了病,他也生了病。


    甄意的病需要有人一輩子陪著照顧著,他想讓自己成為那個給甄意治病的人,無法根治,就陪著她,給她療傷一輩子。


    至於他自己,甄意說他“無聊無趣”。即使後來知道是甄心說的,他也忍不住想,自己果然是這樣子吧。如果長大了再見到甄意,那麽長的一輩子,甄意終有一天自己覺得他無聊無趣了怎麽辦?


    等再一次重逢,要萬無一失啊。


    所以,他不僅要懂甄意,更要救自己。不要再關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要再不理會不感知生活中其他的人,不要再是......那麽無聊的一個人。


    8年,他一直在治自己的病。


    8年,他的人一直在觀察她的動向。出乎意料的是,她很正常,過得非常好,沒有任何問題。


    可自從今年重逢,他重新出現在她生活裏,她的情況就漸漸不穩定了。


    母親說,這是天意,仿佛他們天生相克,在一起就是災難。


    嗬,他會相信這種宿命論?可笑!


    從hk過關回來的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隻是縮在他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腰身,半刻也不肯鬆開。或許很累了,卻不肯閉眼睛,仿佛生怕一鬆手,一閉眼,他就不見了。


    直到進了園林,到了他的家,她才終於安心。


    抱她下車時,她輕聲舒了一口氣:“安全了。”


    言格的心,頓時狠狠磕了一下。


    她鬧著要回這裏,是擔心他的安全。


    此刻,她抱著他的一隻手臂,睜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她清黑的眼眸緩緩回神,細眉蹙起,有些難受的樣子。


    言格的手停住,問:“怎麽了?”


    她聲音很輕:“肚子餓了。”


    聽她說這句話,他懸著的心瞬間落了一半。


    這時候已經過了飯點。


    “我去廚房叫人給你做飯。”他剛要起身。


    她攀住他的手,“我想吃你做的,我要鬆仁玉米。”


    “好。”他複而坐下,握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好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甄意望著他離開,神思迷糊,虛脫得有些累了。她終於闔上了眼睛。隻是,一行清淚從眼角墜入發間。


    深秋的夜裏,已經沒了夏夜小蟲的吱吱叫,隻有不知哪裏的溪水潺潺。


    她靜悄悄地睡著,直到......


    聽到了秋風中,叮叮咚咚如水般清冽的樂聲。


    驅邪鈴在夜風裏吟唱著遠古的歌謠。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那是塔樓上的風鈴。


    #


    #


    即使是夜裏,空無一人,塔樓裏也亮著蠟燭和紙燈籠。


    甄意腳上裹著紗布,走上木樓梯,腳像踩在刀尖上,痛得鑽心,卻發不出一絲聲響。她記得爺爺給她講,小美人魚為愛情變成人後,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


    一層,二層,她目不斜視,不做任何停留,上去了第三層。


    油燈,燭火,月白色的燈籠,古老而安靜的閣樓裏,一室清淡淡的墨香。


    朦朧乳白的燈光裏,一壁一壁的黑色書籍安靜地站立在玄色的書架中,沉默,穩重,帶著莊嚴的肅穆感,莫名叫人心懷敬畏。


    開著窗子,夜裏的風吹進來,甄意猛地打了個寒顫,莫名緊張而心慌。四處觀望,看見每個古老書架的底座上,拿篆刀刻了數字。


    2002


    2003


    ......


    2014


    書架的豎梁上則刻著1,2,3......11,12。


    一目了然。


    每一豎梁代表一排橫著的空間。一年,一個月裏,擺著很多很多的書。橫梁上每一本書所站的位置下麵,刻了一串數字。


    有時候,一本書下刻著1~7,有時候刻著1~3,有時候刻著21~31。


    有時候,一個空間裏擠滿了書,有時候,一個空間裏隻有一本,木梁上刻著1~31。


    那是天數。


    她立在閣樓中央,不住地回頭看,不自覺轉了原地轉了好幾圈,目光如水一般在書架間流淌而過,有些惶恐,有些忐忑,不知該從哪裏看起。


    12年的漫長,匯成一室沉默而無聲的黑色線裝書籍。


    她莫名被一種巨大的敬畏的力量攫住,那種力量太過盛大,壓在她的胸腔,讓她喘不過氣。


    最終,她的目光落到2014,04的空間上。


    那裏擺了2本書,第一本是1~20,第二本是21~30。


    那是在今年,8年後他們相遇的那個四月,那一天,21號。


    她肅靜而不安,心微微發涼,或許是因為冷,開始細細碎碎地顫抖起來。她終究是穩住手臂,把第二本抽了出來。


    純黑色的線訂筆記本,質地很好,拿在手上,溫潤,厚重。


    翻開,是米白色的純白紙,沒有線條,沒有雜質。


    隻有小號毛筆書寫的行書,行雲流水,清秀雋永:


    “2014年4月21日


    你好。


    是甄家,找哪位?


    在的。


    老頭子別怕,沒事了。


    再見!


    請等一下!


    剛才不小心拿你的風衣撲火,不知道該送去哪裏補救?


    言格?


    好久不見。


    你忘啦,我是甄......”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


    她的眼中已沒了光彩,卻自動自發地浮起一絲淚霧,深深吸一口氣,手臂上像是載著千斤的重量,緩緩把那本書塞了回去。


    目光下移,落到最近的2014,11空間上。


    那裏目前擺著3本,第一本是1~5,第二本是6~13,第三本還沒有標數字。


    她拿了第三本,很快明白了沒有標數字的原因:還沒寫完。


    第一頁:


    “2014年11月14日。


    (電話)


    言格,今天有點兒忙哦。


    ......


    我中午吃了一個超大的披薩,居然讓我一個人全吃掉了哦。工作室裏的人全瞪著眼睛像看餓死鬼一樣看著我。幸好你不在,不然我肯定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哈哈,


    ......”


    前幾天中午,她在電話裏絮絮叨叨近半個小時,變成字,整整7頁紙,他一字不落,穩妥地記下。


    即使寫到最後,字跡也不慌不忙,以那樣平靜而寧和的心情記錄下來。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漸漸,悲傷的情緒像某種粘稠而不透氣的**,湧入她的心房。她的心一點點變沉,快撐不住,快要墜落。


    她低著頭,呆呆看著。


    夜風從窗外吹過,卷著書頁,翻到下一張,


    “2014年11月15日。


    言格,你以後要多揉揉我的胸部。


    ......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


    ......


    大學時,我室友研究過這個課題。


    ......


    胡說!他才不會碰你!


    你說謊!言格根本就不會碰你!不僅不會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他都不會要你。


    ......


    我答應過你不會和他聯係的。


    ......”


    3頁紙。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書頁在風中刷刷地翻飛,她闔上筆記本,手在劇烈地顫抖。


    夜風冰涼,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挖出來扔進了冰天雪地裏,卻沒有死,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在冰麵上抽搐。


    眼神其實呆滯渙散了,卻仍緩緩回頭,望住背後的2002年,身體一瞬間僵硬,腿上好似灌了鉛。


    她目光筆直,含著燭光裏晶瑩的淚水,盯著2002年,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過去。


    每走一步,依稀間,身體仿佛穿過了呼嘯流逝的時間,一點一點時光倒流,回去最開始的初見。


    她最終停在2002年的門口,仰望著,1-8層都是空的。


    第9層,以10號開始第一本黑色日記。


    視線已經在水光裏模糊,手也在猛烈地顫抖,幅度之大,竟會在木架上磕磕碰碰。她艱難地舉起手,把那本最開始的日記拿下來。


    12年前的筆記本,曆經歲月,封麵已稍稍褪色,泛著隱約的白。


    翻開,書頁早已泛黃。


    12年前,言格的字跡還很青澀,規規矩矩的楷書,還沒有如今這般形成自己的字體和風格。那樣稚嫩,那樣年幼,


    她隻看一眼,眼淚就瘋了般從心裏湧出來,漫過喉嚨,盈滿眼眶。


    她張了張嘴,想發聲,卻又猛地拿手捂住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立在書架前,捧著一本書,弓著腰渾身都在顫抖。


    滿世界晶瑩的琉璃裏,水光燦燦,她看見泛黃的第一頁上,寫著:


    “2002年9月10日


    欺負,學校,同學,死啊


    天,你,好看,


    漂亮,走,會,劫,遇到我,色


    不要,玩,我是外貌協會的,激動


    噢,趣。


    你叫,


    做我男朋友吧?”


    每個字的落筆處都格外用力往下摁,仿佛他在竭力回想,狠狠努力。可如何逼迫自己,卻想不起來完整的話。


    因為他沒有聽見啊!


    可結尾處的一句話卻格外流暢:


    “今天,我遇到一個女孩;


    她從天而降,像一顆彩色的太陽。”


    甄意固執地睜著眼睛,用力捂住嘴,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湧出,再度蓄滿,再度流淌......她單薄的肩膀在夜風裏像紙片兒一樣劇烈顫抖,一室的時光壓在她肩上,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地。


    她甚至能想到,多年前,言格寫這第一篇日記時的狀態。


    他原本關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任何人。黑暗,安靜,他也不覺得孤獨。


    直到那一天,有個女孩,從天而降……


    自那一刻,他看見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裏,隻有她。


    她在笑,她在蹦蹦跳跳,她在說話。


    可他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他很想聽到,很努力,甚至很焦急。


    但跳進他耳朵裏的話,全是支離破碎的。他每寫完一個字,都無意識地狠狠摁一下,是著急,是懊惱,是想盡力想起那個女孩說的話。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跳進了他的生活,她說的話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慌亂,記錄下的全是片段,參雜著偶爾的隻言片語:


    “回新裙子升旗好看樹


    ......


    你看彩虹!”


    她手上全是淚水,把本子放在地板上,慌不迭地翻看後麵,全是這樣的碎片,和每個字最後一筆的努力和執著。


    她慌忙爬起來,撲到書架邊,按時間順序翻看接下來的日記,前三個月,全是零碎。可一天一天,碎片越來越少,完整的句子越來越多,每個字落筆處的用力度也越來越輕。


    到後來,越來越流暢。


    她那麽些年,那麽多話,嘰嘰喳喳,有時候一天有半本。


    一天又一天,


    樓梯間的燈壞了,草莓味冰淇淋上市了,考試又得了21分,回家晚被姑姑訓了,來月經肚子痛了,體檢長高了3厘米......


    所有的瑣事,很多她都已經忘記的瑣事,年少的青澀記憶,懵懂而無憂無慮,在相處的那4年,全部沉澱在紙上。


    她淚眼朦朧,無法呼吸,甚至站不直身子,摸爬著去找那空缺的8年。


    那8年裏每個月都隻有1本。她手上沾滿了淚水,慌亂地抓著書籍一本本翻開,千篇一律,除了日期:


    “2006年9月1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2006年9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


    整個9月,10月,11月,12月,到了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年,


    2011


    2012


    2013


    2014


    “2014年4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一本本抽出來,一本本看,流動的日期,不變的兩句話。


    甄意心口巨震,腦子裏猛然閃過一個畫麵,那個少年摔倒在地上,爬過來,汙濁的手指緊緊抓住她的腳踝。


    她一腳掀開,衝他擺擺手:


    “後會有期啦。”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她不知道?


    手中的書本墜落,甄意狠狠摁住頭,頭痛得要裂開,拚命想,卻再也想不起多餘的內容。


    臉龐已全被淚水浸濕,卻再也停不下來,地板上,書頁上,全是淚滴暈開的墨跡,像黑色的水墨畫。


    閃爍的淚光裏,隻有那些白紙上的字跡,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衝擊著她的心髒,剜心挫骨。


    滿滿一室書籍,皆是為她而寫。


    他從來不會說情話,隻會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平淡溫和地記錄她或快樂或窘迫或難過或振奮的話語,從此,篆刻下那話語裏她流光溢彩的少年時光與青春。


    隻是,在每天一篇記錄的最末,以最安寧的字跡寫下他的心情,或許有稍稍的悸動,或許有淡淡的失落,或許有淺淺的期盼,寫出來,卻最是樸實無華——


    “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今天看見甄意了。”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跪在一室的黑色筆記裏,捂著頭哭泣。


    忽然抬頭,淚痕斑駁地望著窗邊的書桌,一桌一椅一盞燈,在秋風的吹拂下沉默而清雋,像坐在這裏寫字的那個人。


    筆架上懸著幾隻小毛筆,桌子上幹幹淨淨,一座硯台一條長墨,孤獨地臨著夜風。


    木棱支著窗子,外邊是無盡的黑夜。


    依稀看到,12年前,那個白襯衫的,不會說話的少年,就坐在那裏。他低著頭,背影沉寂,修長的指尖執著毛筆,記錄下與那個女孩的初次相遇。


    於是,一瞬間,窗棱外,歲月如長河般流逝。


    日生日落,花開花謝,歲月輪回,滄海桑田。那個坐在窗前的少年一天天飛速長大,執筆的姿勢卻從未改變。


    落落書寫,寫盡相思。


    漫漫12年!


    四季變換,潮起潮落,這世上,無數情人分手了,無數語言消亡了,就連有的國家都分裂了,從地圖上消失。


    時光流逝,再不回頭了,他的字跡都在書頁間變化了,可,他卻還在這裏。


    沉默地堅守,不肯離開。


    那一年,


    她帶著笑容降臨在他的人間,


    於是,


    他安安靜靜地,用一生的時間,送她一份完美的紀念。


    12年的時間帶著巨大的力量壓在甄意身上,終於將她壓垮,她深深地弓著腰,捂著嘴,哭得像一隻抽搐的蝦米。


    這一天,她似乎要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


    狂風似乎也在悲戚,從窗外吹進來,吹動燭光搖曳,夜影婆娑,吹得書頁嘩嘩翻動,哀哀作響。


    她猛然止住眼淚,一手摁住其中一本。


    ktv火災那天是2006年7月30日。


    此刻,那一頁寫著:


    “2006年7月31日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你好無聊,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無趣了。


    ......


    言格,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和你在一起時候的我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


    ......


    看什麽看?放手,叫你放手。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不懂嗎?


    ......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生氣了。”


    她張著口想辯解,最終隻能用力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睛,眼淚瘋狂流瀉。心痛得已經沒了知覺,拚命想要捂住疼痛,可血腥味彌漫上來。


    這才知,人可以生生心痛到嘔血。


    手心裏,眼淚與鮮血混雜,她慌亂地拿雙手捂住,風穿堂一吹,那一頁的背麵出現另一行字: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甄意始終顫抖不止的身體,在見到那9個字的瞬間,風平浪靜了。


    12年,4383天,他唯一一句流露情緒的話便是: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啊,肝腸寸斷矣。


    是她害了他,他原本好好的,是她不該招惹他。


    #


    言格端著餐盤,才繞過走廊,忽地聽見夜裏甄意淒慘的叫聲:“不要!不要!”


    抬頭便看見高高的塔樓上,起了火光。


    他隨手把盤子留在長廊裏,立刻朝那裏跑去。


    趕到樓下,就見古老的高塔閣樓裏起了火。


    甄意撕心裂肺地哭叫:“不要這樣,姐姐!你不要這樣!不要!!!”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飛快地跑上三樓。


    書房裏一片狼藉,黑色的筆記本堆放在房間中央。蠟燭,燈油灑在上邊,燃著熊熊大火。


    而甄意跪在書堆邊,赤著手在火裏搶救書籍!


    火舌舔舐著她的雙手,她竟毫無知覺,一邊拿手拍火,一邊催人心肝地悲戚大哭:“不要燒我的東西!不要燒我的東西!”


    “甄意,別碰!”言格心疼得滴血,立刻大步過去,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可她拚命掙紮,手燒出通紅的傷疤還要去撈,她已經徹底失控:“言格,姐姐把你的書燒掉了。你快點救火,你快點救火啊。”


    言格的眼眶一下子濕了,牢牢把她箍進懷裏,任她如何地掙紮反抗也不鬆手。


    “甄意,你聽我說。甄意,不要緊的,燒掉就燒掉了,不要緊的。”


    庭院外已傳來人聲,是救火的人要來了。


    他話語才落,懷裏的甄意突然安靜了下來。


    言格緊緊摟住她,貼住她被活烤得滾燙而濕漉漉的臉頰,心疼如刀割,輕聲卻含力道:“甄意,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


    話沒說完,懷裏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猛然間,言格心一涼,立刻把她鬆開。


    “沒有關係嗎?”對麵的女孩臉色紅彤彤的,滿臉淚水,偏偏表情格外冷靜而冷酷,“傷害你最深的人,和你最愛的人,在同一個身體裏,真的沒關係嗎?”


    言格退後一步,緩緩和她拉開一段距離,麵色沉靜淡漠下去。


    “沒關係。”他淡淡道,“因為有她的好,所以你這樣的壞,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甄心的臉色更加冷酷,她多氣啊。


    正是因為這個男人,她過了十幾年蟄伏的生活,永遠被甄意壓製著。


    8年前,簡單的誤會,不會讓他們分開。可以因為誤會分開的少年,他們的感情經不起考驗,膚淺細碎,又哪裏可能讓人癡望堅守8年?


    不可能啊。


    這個男人,少年自閉。他的世界裏,便隻有甄意。


    他真正像一隻沉默的小狗,不懂這個世界,卻隻知道守著它心靈的主人。趕它它不走,踢它它不逃,把它送到遙遠的地方扔掉,它也一路艱辛地趕回來。


    他便是這樣的人。


    不懂人情,不懂世故,也不知分手為何物。


    甄意已經是他心裏的太陽,分手是什麽?他不明白,也不會遵守。她甩開他的手,他就學她以前追他的樣子,一次次追過去,一次次緊緊握住。


    她甩開多少次,他都比她堅持多一次。


    所以,如果不是那樣的傷害,不是發現甄意的身體裏還有另一個人,他就是死也會倒在她的腳邊,不會離開啊。


    他是言格,他不可能離開甄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男人,甄意的心裏有了陽光,而黑暗處的甄心,再也出不來了。


    最近,她好不容易露幾次麵,卻被壓抑回去。


    可惡,可恨!


    甄心冷笑,諷刺道:“言格,她失控了,她再也抑製不住我了。”


    “不是。”言格依然平靜從容,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貫雲淡風輕的男人,此刻說出的話卻毅然決然,帶著不動聲色的定力,


    “甄意,永遠不可能被你打敗。而且,我會一直陪著她,幫著她,讓你永遠不見天日。”


    “你!”她怒目圓瞪,剛要說什麽,卻猛然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拖進了深淵。


    不要......


    而言格臉色一變,立刻上前去抱住她,


    “言格......”女孩眼淚汪汪,暈倒在了他懷裏。


    #


    可等到甄意醒來時,才是噩夢的開始。


    她自此仿佛墜入無盡的恐懼,時刻擔心著言格會受傷。


    沒日沒夜的,她不肯睡覺,隻是緊緊地抱著言格,拉著他四處躲,一會兒躲在衣櫃裏,一會兒躲在被子下。


    她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顫抖,抱著他嗚嗚地哭泣:“怎麽辦?言格,他要來害你了。怎麽辦?”


    無論他如何安慰,她都不聽,也不相信,隻是抱著他哭,淚水浸濕他的衣衫,哭聲極盡傷心悲戚,像一個始終擔心不能保護孩子的士兵。


    她不喝水也不吃東西,哭得身體都脫水了,卻隻知道拉住言格。他去哪裏她到哪裏,總是驚恐地看著四周的人,隻要出現人影就攔在言格麵前,大哭:


    “你快跑,你快跑,他來害你了,他來害你了。誰來幫我救救言格,誰來幫我救救言格。”


    連庭院外的守衛人也會讓她風聲鶴唳,讓她驚恐地拔出水果刀衝出去......


    可有時候,她又不認得言格。


    便一個人在園子裏害怕而茫然地尋找,抓住言格便落淚:“言格呢,你把言格抓到哪裏去了?”


    言格極力想安撫她,說他就是啊。


    可她隻是搖頭,舉著手臂抹眼淚,委屈而心酸:“你不是。我的言格沒有你那麽高。”這時,她的記憶回去了12年前那個清風明月的小小少年。


    她會推開他,嗚嗚直哭,繼續在院子裏找:“言格,言格去哪裏了呀?”


    更多的時候,找不到。


    她就會一個人蜷在他的**,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像一隻受傷不能再痊愈的小獸,被它的同伴丟棄,從此獨孤一隻。


    她會緊緊地抱著他的被子,小臉貼在上麵,時不時,抽抽鼻子吸口氣。


    因為毛毯上有他的味道。


    隻有這樣,她才會安心。


    各種狀態,周而複始。


    三天後,她徹底虛脫,幹枯而蒼白,躺在**,虛弱卻也不哭了。


    三天,言格痩了一圈,眼睛下也有了黑色。也是那時,他終於做了決定。


    早上,他端著一碗水到她旁邊坐下,拿勺子舀水送到她唇邊。她感受到了唇邊的涼意,目光挪過來,定在他身上。


    這次,認出他了。


    於是,眼中便蓄起極淺的淚霧,是真的沒有眼淚可流了。


    她動了動幹裂的嘴唇,氣若遊絲:


    “言格,你快跑,他來害你了。”


    言格克製地輕輕吸一口氣,眨去眼中的水霧,喂她喝下幾勺水後,把碗放了下來。


    “甄意,看著我的眼睛。”他低下頭,靠近她。


    這次,她很聽話,黑烏烏的眼珠一瞬不眨。


    她還是甄意啊,有著他最喜歡的清澈純粹的眼睛。


    他緩緩地,柔和地,說:“甄意,我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甄意,如果你這樣受傷自責;請原諒我接下來的決定,我會嚐試著讓你忘記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其實,真的沒關係。


    即使受過傷,也沒關係,我看不到,聽不到,感受不到,早已淡然放開;


    即使是因為你受傷,也沒關係,因為願意對你寬容,包容你的一切。我說的一切,是好的,壞的,真正的一切。


    母親說你很危險,讓我放棄你。可我怎麽能放棄你?


    這個世界上,隻有我知道你的痛苦。很多人會說這句話,但這句話的正確性隻在我們兩人之間得到驗證。


    如果我放棄,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你了。甄意,會從此被甄心壓製,消失在黑暗的深淵裏。


    甄意,我最愛的女孩,我隻愛的女孩,我怎麽能讓你消失。


    其實,偶爾還慶幸在那麽早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


    8年的沉澱,讓你更好,讓我更好,讓我們重逢後的這一次,更好。


    讓我們今後不再發生任何問題;不,應該是,即使未來發生任何問題,我們也有足夠的信心和力量去麵對。


    讓它迎刃而解。


    8年的隱忍和苦守,就是為了,終有一天,拉住你的手,讓你回來我身邊。


    所以,一輩子也不能鬆開你的手啊!


    我會用比任何人更幹淨純粹的思想和靈魂去愛你。


    因為,


    12年前,你執手不肯鬆開;這一次,我便還你一世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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