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咬著牙槽,可牙縫裏還是溢出了一絲痛苦的嗚聲。


    就在片刻前,楊姿手中的匕首切進她的背上,深深地劃過。汩汩的鮮血順著銀光閃閃的刀刃流進她的手心裏。


    甄意痛得眼前發暈,冷汗直冒,鬢角的碎發全被疼痛的汗水沾濕。


    楊姿貼在她耳邊:“甄意,我問你,除了你之外,有人見過你姐姐嗎?你爺爺,你表姐,見過她嗎?”


    甄意呼吸沉重,卻異常地執拗,不肯屈服:“我小時候被送到孤兒院去,姐姐被送去美國了,所以大家不會提起她!”


    楊姿眼中閃過冷光,手稍一用力,甄意猛地撞向牆壁,隻覺刀刃仿佛戳進她的脊骨,痛得她腦幹都擰成一團,差點兒活活昏死進去。


    “我來幫你好好想想。你什麽時候見過你姐姐,高中時候的火災她救了你?她從哪裏冒出來救的你?救你之後,她又去了哪裏?”


    她咬著牙吸氣:“她剛好回國看我,然後她又回去了。”


    “甄意,我告訴你,根本就沒有人救你,是你自己跑出去的。你不信,我再問你,艾小櫻死的時候,戚勉騙你的時候,還有前些天你殺死淮如的時候……”


    “我沒殺她……啊!”甄意慘叫,趴在牆壁上痛苦地掙紮。


    “就是你殺的!這些時候你的記憶都去哪裏了?甄意,你和宋依一模一樣。因為那部分記憶屬於甄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甄意猛地怔住,原本因為劇痛而猛烈顫抖的身體也瞬間止了動靜。她緩慢地回頭去看她。


    頭頂的白色燈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臉上,把她的臉照成幾乎透明,她的眼睛背著光,陰森森的,帶著十二分的冷意盯著楊姿。


    楊姿莫名從她空洞的眼窩裏察覺到一絲森森的涼意,可她並不太害怕,因為甄意看上去並沒有看她。


    是的。


    甄意並沒有看她,她保持著驚醒時最後一刻的姿勢,腦子裏卻早已不受控製地炸開。


    高中的火災,姐姐救了她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表姐說她幫忙拋屍,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她記得她沒有;警察說擊打艾小櫻的除了書鎮還有山中的碎石,她記得她沒有教戚行遠重複擊打;


    戚勉後來笑著說謝謝她的一耳光和一腳飛踹,她莫名其妙;


    有目擊者說看見她把淮如推下樓,可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人格分裂?


    不對,言格知道有姐姐的存在,他知道有甄心這個人存在,他......


    耳旁回響起言格清淡低醇的聲音:“甄意,以後有什麽事,不要找甄心,找言格。”


    “記得,找言格。”


    是艾小櫻死的那天,她從表姐家回去,無意識跑去了hk大學的那棵樹下,遇到了言格。


    這句話,她以前並沒有印象,此刻想起竟叫她不由自主潸然淚下。


    什麽都明白了。


    隻以為以前對言格的付出是值得了,如今才知遠遠不及他,才知他沉默地、包容地、在她毫不知情間定下了這樣的契約。


    執子之手,一生偕老。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她想起清醒後他消瘦的容顏,他身上各處的傷。


    竟全是她所為。


    他知道她有病,很重的病,他卻願意終其一生守護身旁;哪怕她一輩子噩夢重重,發瘋失控,他也願意耗上他的所有,用一生的時間一次次給她編織美好的夢境。


    言格,你怎麽能如此愛我?


    甄意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凝視著虛空,嘴唇動了動,兩個字,卻沒有聲音:言格......


    “甄意,淮如的事情發生後,你是不是混混沌沌過了很多天?言格是不是對你很好,對你很主動?他有點兒不像他的性格了,主動提出讓關係更進一步,主動和你更親近。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楊姿毫不留情道,“因為你是個瘋子,是個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他怕你哪天又發瘋發病去殺人了。”


    甄意不吭聲,眼淚無聲而洶湧地流。


    楊姿說罷,緩了聲音:“甄意,現在是不是很痛苦?聽我的話,求你的姐姐,讓你的姐姐出來救你。你有過這種經曆的,痛苦的時候喊你姐姐,就不會再痛了。”


    甄意隻是流淚。


    雖然一直在哭,卻不和她爭嘴了,眼神也褪去了冷漠,比先前反而柔軟哀傷,絲毫沒有要被打垮或是壓迫至極限的趨勢。


    楊姿看在眼裏,漸漸失去了耐性:“我小時候從門縫裏看見過我爸對我媽施加過的很多種虐待,”她走到桌邊,拿起一條兩指寬的皮帶,用力一揮,空氣裏打出“劈啪”的爆裂聲。


    甄意陡然止住眼淚,害怕地背脊發涼,身子骨全緊繃了起來。


    “甄意,把這具身體交給你姐姐吧。讓她出來,你就感覺不到疼了。”


    可甄意淚流滿麵,一句話不說,隻是搖了搖頭。


    言格說過,如果出了什麽事,就想他的名字;如果出了事,找言格,不要找姐姐。


    她答應過聽他的話。


    所以,她死也不要找姐姐。


    #


    黎明前的警署裏,燈火通明。


    季陽疲累地坐在椅子裏,用力揉著眉心。


    抬頭看過去,


    言格插兜立在牆邊,不言不語,碎發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裏的海,平靜而深沉,不透露任何一點情緒。


    自他之前向警方提出那個奇怪的要求後,他便一直如此,靜靜佇立在一旁,無聲無息。


    警方已經搜索了各處的道路監控,調查楊姿的住處和人際關係,卻沒能查出她的行蹤。


    眾人忙碌之時,言格向陳sir提出了一個要求,查一下hk最近有沒有大批失蹤人口和易燃易爆類化學品的購買記錄。


    季陽很容易猜到了他的動機。他在懷疑,囚禁甄意的那個地方還關著其他的人質,並有自製的爆炸物。


    正想著,司瑰推門進來了,眼睛紅紅腫腫的,臉色卻換做了工作時的認真堅毅,直奔言格而去:


    “沒有人報告失蹤,但是有一個巡警上星期發現蘭亭區很多流動人員,像乞丐按摩女之類的少了很多。當時我們以為是治安變好了。


    至於你說的自製炸彈化學品,我查過了,像硫酸銨、氯化鉀、鋁沫、硝化甘油、硝基甲烷、硝酸鉀酯之類的個人購買量有異常。”


    言格沒表態,不知聽也沒聽;


    陳sir奇怪:“個人購買量有異常是什麽意思?”


    司瑰道:“我昨晚把hk城幾十家危險化學品店跑了一遍,查了記錄,大多是學校和機構的,隻有少部分個人限量購買。但我懷疑有人分別在所有店裏買了這些東西。因為那些店在上星期的同一天出現了好幾類化學品的相同的購買量。”


    身旁幾個警司都投來訝異的目光,沒想司瑰會這麽拚命有幹勁。


    言格點了一下頭:“和我想的一樣。”


    季陽起身,走去他身旁:“你認為對方有如此縝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縝密,是他們一貫的辦事態度。如果失敗,玉石俱焚。”


    “意思是現在警方還沒找到他們的所在地,而即使找到了,我們麵臨的也是一個躲在炸藥庫和人質背後的凶手。”季陽問。


    “對。”言格道,“即使找到了所在地,警察的包圍隻會讓他們選擇同歸於盡,沒有談判的餘地。”


    季陽擰眉想了想:“他們不是要厲佑嗎?”


    言格還沒來得及回答,陳sir就說:“上邊不可能放厲佑走,人質交換是絕對不可能的。”


    言格沉默。


    別說厲佑這種頭號危險人物不能交換,即使交換,他們也不會放了甄意。


    那......這場對峙要陷入僵局了嗎?


    #


    白色的房間依然光明而幹淨,唯獨束縛女孩的那麵牆上,四濺的血跡像點點的紅梅。


    甄意虛弱而無力地仰著頭,黑發淩亂地散落身後,沾了血跡,一簇簇凝結在一起。


    頭頂上巨大的燈像太陽一樣耀眼。


    她望著天空,嘴唇幹裂而血跡斑斑,臉色煞白得沒了一絲血色,唯獨眼眸清湛湛的,燈光倒映在裏麵,白燦燦的像波光粼粼的湖麵。


    手腕處因為劇烈掙紮,已經被磨得破皮滲血,像帶著血環。


    楊姿累慘了,倒在躺椅上一覺睡醒,看著沾滿血跡的斷裂的皮帶,已嫌惡地不想去碰。起身看甄意,她頹廢地跪坐在一地的煙頭裏,身子無力地往外倒,可雙手仍被固定在牆麵,拉扯著。


    她看上去很清醒,一瞬不眨地盯著天空中的燈,不知在想什麽。


    楊姿都沒有力氣再折磨了。她嫌打火機太麻煩,用了蠟燭,可點煙用的蠟燭都燒盡了。


    她以為甄意在酷刑下會屈服,會讓甄心出現。


    但是,兩天過去了,這個女人活活痛暈了無數次,可每次睜開眼睛,醒來的卻還是甄意。一次比一次虛弱無力,可每一次都不是甄心。


    或許,這樣的她,算不得虛弱;這樣的她,其實是另一種無聲的反抗與死磕的倔強。


    楊姿過去鬆開甄意的手銬,甄意便如同紙片一樣墜落在地上,側著身子,長發遮住了蒼白的臉,看不清神情,像死了一樣。


    這次,她徹底沒了爬去洗手間清洗自己或者喝口水的力氣了。


    楊姿靠在牆上坐著,她都累得虛脫了,看著甄意一動不動,忽然有些感概:“甄意,你這樣死撐著是為了什麽?”


    沒有回應。


    楊姿懶得起來,爬過去摸來打火機,再次點了一根煙,這次,她沒了往她身上戳的興趣,隻自己一口一口地抽著。


    兩天的較量,她覺得,又是她輸了。


    她自然對甄意恨之入骨,可現在,這個骨頭比鋼還硬的女人把她磨得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氣,讓煙絲在肺腔裏流竄了一圈,又長長地吐出去。


    煙霧背後,容顏冷漠:“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招人恨。”


    甄意沒動靜,隔了好久,胸口粗沉地喘出一口氣:“你還和招人恨我做了10多年的朋友,不是一樣的可恨?”


    楊姿一噎,嗤笑一聲:“算不得朋友。你天生幸福,我天生悲慘,根本不是一國人。嗬嗬,是不是天生幸福的人,在麵對折磨的時候,都比較耐受?”


    甄意氣若遊絲:“哪有天生幸福的人,快樂是要自己找的。而你的痛苦,也是自己找的。”


    楊姿愣了一秒,把煙頭戳在地麵上,一點點狠狠摁滅,搖搖頭:“你就是天生幸福的人。所有黑暗陰邪的一麵全給甄心承受了。你就是那個汲取她生命的吸血鬼。你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罪惡之上。”


    這下,倒在地上的女人不做聲了。


    楊姿好似終於占了先機:“你果然是幸運的,就連你讓人害得言格受辱,這樣的罪名也是甄心給你背著。這樣的罪,言格也能原諒你。你怎麽這麽好命?”


    地上的女孩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一點一點摳進地麵:“你又胡說八道了。”


    楊姿盯著她,安靜一下,陡然就哈哈大笑起來:“甄意,你以為那些恥辱的事情,你否認就真的不存在了嗎?”


    這句淮如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在甄意的腦海裏仿佛起了回音。


    楊姿一聲一聲,念出了和淮如完全一致的台詞:“甄意,在經過你對他做的那種事情後,你怎麽還有臉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怎麽還有臉再追他,再恬不知恥地享受他的愛?”


    甄意貼在地麵,手指狠狠摳抓著地板,五髒六腑忽然好似湧上一股細微而深入的痛,像被某種無形而不透氣的重物壓製住。


    楊姿的話深深敲進她腦子裏:“......他一家一家地找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鬆手......”


    身體四處的痛開始堆砌積累,甄意猛地抓住腦袋,可淮如和楊姿,兩個人的聲音都鑽進了她的腦袋裏,變成兩張恐怖的嘴臉,扭曲著絮絮叨叨,像在念魔咒穿耳:


    “知道後來他發生了什麽嗎?”


    “為什麽他從你的生活裏消失了?”


    甄意蜷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瞬間已感覺不到身上的痛,因為心間痛過千萬倍,痛得她直抽搐。


    可那聲音更空蕩地在她耳朵裏回響: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


    “甄意,”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了姐姐的聲音?世界一片安靜,甄意猛地僵住,抱著頭,聽見了甄心的聲音,很輕,很涼,“這些都是真的啊!”


    一瞬間,壓製塵封的記憶好似洪水般將甄意席卷。


    ......淮如殘忍地刺激她,她終於想起,多年前,她踢開了言格爬過來握住她腳踝的手,把他扔進了垃圾堆裏,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死了……


    ……她腦子裏有一個聲音說“殺了她”,淮如從樓上墜下去了……


    ……她光著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在秋風裏奔跑,她跑去殺厲佑,她被言格帶回九溪……


    ……她看見了一世界的黑色日記,看見言格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看見他唯一一句“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看他8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一把火讓它成了灰燼……


    ……她驚恐惶遽地抱著他躲在床底下哭“言格,他們要來害你了”,她傷了他們家的守衛,她不認識言格了,她哭著到處找記憶中的少年,她拿刀傷了長大後的言格……


    記憶的潮水摧枯拉朽,她孱弱的身體和破碎的心靈都在一刹那間碎裂成了粉末。


    從內至外,冰冷徹骨。


    言格,她的言格。


    那樣的傷害,他從來隻字不提;


    那樣的傷害後,他還能對她微笑。


    那晚,他躺在臥室裏的草地上,月光如水,蒲公英在飛舞,他拿手背遮著眼睛,唇角的笑容像紗霧般清淺。


    甄意執拗地睜著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從她蒼白的臉頰滾落。


    潮水緩緩褪去,腦子裏陡然空了,她累得精疲力盡,隻聽見甄心的聲音:“殺了她,甄意,殺了她。”


    她怔怔的,眼睛裏空茫無神,卻傳來言格的聲音,很輕很緩,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溫柔,仿佛要將她的心融化:


    “甄意,看到你這樣,我很心疼。所以,很抱歉,我想讓你忘了這幾天的傷痛。但我並不是永久清除你的記憶,而在今後的某個時刻,你也會在正常或受刺激的情況下再度想起。


    那個時候,或許我陪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陪你度過;或許我並不在,於是你隻能靠自己。我相信你的勇氣和力量,相信你可以。


    甄意,不要聽任何人的責備,這並不是你的錯。”


    這便是那天他給她催眠後刻進她腦海的話,緩緩地,像清泉一樣流過她的心間,


    “甄意,我認為有一個契機,讓我們分開8年,互相懷念,重新認識對方,審視自己,這樣很好。


    我覺得,你值得遇到更好的人,於是,我努力讓自己成為那個更好的人。


    我好像做到了,所以甄意,不要難過。這或許是應該高興的事。


    至於你的病情,


    過去,他們說我生了病,你說沒關係;現在,他們說你生了病,我也說,沒關係。”


    甄意的眼淚如開閘般洶湧,仿佛看到清淨悠遠的古風庭院裏,她躺在床邊的軟塌上,形容枯槁,他守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把這些發自肺腑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送進她心底……那樣耐心,那樣安靜。


    言格,你怎麽能如此愛我?


    #


    言格出門,淮生坐在椅子上,歪頭靠在牆上睡覺。


    或許是聽見了輕微的關門聲,淮生醒過來了,揉揉眼睛,問:“有進展了嗎?”


    言格沒說話,去到他身邊坐下。


    之前,是他說要淮生等著,他有些關於楊姿的問題要問,所以淮生也在不知不覺中駐守警署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直身子看言格,看他俊俏的臉上再也沒了一天前和甄意一起坐在走廊時的溫潤了,聲音不再清,而是沉沉如水:


    “楊姿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淮生答:“雖然很早就認識,但接觸不多,隻是她和我姐走得比較近。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可能是從我姐姐那裏拿到的。”


    他又說了一些楊姿的瑣事,無非就是輕浮勢利小心思多。說起她舉止輕佻,曾想勾搭自己事務所的老板,後來又想勾搭檢控官。


    言格淡淡聽著,不言不語。


    淮生說完了,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楊姿和鄭穎的關係的?”


    言格簡短道:“喉嚨裏的刀片和戲劇服裝。”


    淮生蹙眉:“意思是?”


    言格看他一眼:“鄭穎死時的那套裝扮,還有她喉嚨裏的刀片,是馬丁·麥克多納經典的百老匯劇目《枕頭人》。”


    “啊,我知道,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的連環套。”淮生拍拍腦袋,“講的是枕頭人讓孩子們看到他們長大之後會遭遇到的慘劇和痛苦,讓孩子們自由選擇。如果他們長大,就得承受慘烈的人生;如果他們不想長大了,枕頭人就幫助他們在孩提時代毫無痛苦地死去。”


    “哦,是嗎。”言格淡淡道,“那個故事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這個。”


    “是什麽?”


    “有一個弟弟,很有想象力,寫的小說驚豔了很多讀者。其實,是他的父母把他的哥哥關在地窖裏每晚虐待,讓弟弟在夢裏聽到哥哥的慘叫,以此激發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兄弟或者姐妹之間,一個人的幸福與成功建立在另一個人的悲劇和犧牲上。”淮生麵露一絲苦痛,“所以你想到,楊姿是悲劇的那一個,而鄭穎是幸福無知的另一個?”


    言格“嗯”了一聲。


    淮生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低下頭:“難怪楊姿和我姐姐關係那麽好,因為都是一樣的苦命。”


    言格:“可我倒認為,有些時候,付出的那一方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過得成功幸福,與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什麽意思?”淮生問,但言格沒有回答了,扭頭望著另一處。


    走廊上傳來的細細的輪椅滾動聲,淮生循聲看去,一個和言格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坐在輪椅裏,獨自過來。


    他把輪椅停在了言格身邊,就跟沒看見淮生似的,直直看著言格。


    言格起身,和言栩一起離開。


    過了拐角,他低頭看他:“有事嗎?”


    “安瑤最近精神不太好,好像出了點問題,我希望你回去給她看看。”


    “我現在走不開身。”言格說。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找你幫忙了。”


    “那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走不開身。”


    言栩便低下了頭。


    言格轉身要走,卻又終究退回來,插兜靠在牆上,眸光淺淺看著自己的弟弟:“難過了嗎?”


    “沒有。”言栩聲音很低,“是我習慣了有求必應。家裏人對我都是這樣。”


    “言栩,以前的事不用說了。”


    “可事實就是這樣。”言栩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天生有病的,隻有我一個,媽媽隻照顧我,不管你,忽略你,讓你也生病了。對言溯哥哥也是,媽媽聽信別人說自閉症可以刺激好,就天天打言溯哥哥。”


    他越說聲音越低,更深地低下頭去了。


    “是我不好。但現在,我慢慢好起來了。隻要她好好的,我就會好。言格,請你幫我去看看她。”


    言格不言,利落短發下,眉眼烏黑清秀,隻說:“我真的走不開身。”


    言栩說:“隻要家裏一個電話,十個厲佑也會放出去交換。”


    “但厲佑不能放出去。”言格答。


    “隨便你,那我明天再來。”言栩推著輪椅,離開了。


    #


    房間裏的燈光依舊雪白明亮,牆上的血跡已經幹枯發黑。


    楊姿背靠著牆,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甄意,她被套上了項圈,頹廢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千變萬化,就連楊姿都覺得發怵,慎得慌。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人格分裂開,交替著出現時,會是這樣的恐怖驚悚。


    ......


    就在片刻前,地上分明血淋林潦倒不堪的甄意突然坐了起來,有如借屍還魂,回頭看向楊姿,唇角忽然就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睛陰森森的,帶著刻骨的恨意,說:


    “甄意,殺了她!殺了這個叫楊姿的女人。”


    楊姿坐在地上,手裏還拿著摁滅的煙蒂,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長發如瀑,臉色慘白,衣衫破敗如女鬼,楊姿一愣,剛要起身,沒想甄心猛然一腳踢過來,正中她的胸窩。楊姿痛得牙齒咬到舌頭,血腥味彌漫口腔。她慌忙去抓房間裏唯一的利器:刀刃。可才舉起來,甄心陰狠著臉麵,又是勢大力沉一腳劈過去,那刀尖居然生生折斷。楊姿這下魂飛魄散,嚇得隻會滾爬著往後躲。項圈箍住了她的脖子,她吼叫著要扯開,楊姿驚得要死。


    沒想下一秒,那女人臉色一變,瞬間柔弱苦痛,不堪忍受身體劇痛地倒在地上。她趴在地麵,含著眼淚,淚流不止:“你休想!我不會聽你的話,我不要殺人!”


    很快,甄心坐起身,背脊筆直,臉色可怖:“你不聽我的話?你受苦受難的時候,是誰在保護你?她這個賤人,把我們的身體傷成什麽樣子?你不殺她?你這個廢物!”


    甄意趴在地上,嗚嗚直哭:“不是,我姐姐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姐姐不會殺人,不會的。”


    楊姿捂著被甄心踢得發痛的胸口,看一眼斷裂的刀刃,嚇得腳發軟,緩緩蹲下去,拿桌子遮住自己。


    之前她還想看甄意分裂看笑話,現在她嚇得已經不敢靠近。那是個什麽人啊。傷成那樣居然還能站起來,攻擊她?她就像個野獸,發起狂來會生生掙斷項圈啊!


    楊姿手在發抖,望了一眼房門,她應該立刻出去,把甄意這個瘋子鎖在裏麵,她要立刻下樓,離開這處莊園。


    剛要爬起身,望見甄心站了起來,她立刻躲下去。


    甄心嘴角抽搐著狠烈地駁斥:“你以為你的姐姐是什麽?是你的救世主嗎?你隻要姐姐的好處和關心,不如你意的一麵就不要了?過去你痛苦不堪的時候,是誰在求我來拯救?!


    你以為是誰幫你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是誰幫你打了戚勉那個混賬,是誰幫你對付淮如那個瘋子?”


    甄意呆若木雞,徹底幻想破滅,沒想到生活裏那個時刻關心自己的姐姐,竟是這樣一個是非不分麵目可憎的人,她止了眼淚,咬牙切齒:


    “你做的那些錯事別想栽在我頭上,別想把責任都推給我。


    姐姐?你說你是姐姐,那你為什麽要傷害言格?我那麽愛他,我那麽愛他!你為什麽要傷害她?”


    “因為你太可惡,太沒用了。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三番四次地壓製我。”甄心麵目猙獰,“我想和你和諧相處,看來是不可能的了。甄意,你搶了我的身體這麽久,好日子也該到頭了。這次,你休想再壓製我。”


    甄意捂住頭,含著淚:“不,我不會讓你出來,你別想把我打倒。”


    她腦子裏痛得要命,像是精神在某個力大無比的人博弈,她好累,好痛,可是......即使言格不在身邊,她也不能讓自己迷失,她才不要讓言格失望。


    再大的刺激,她也要咬牙熬過去。


    眼淚砸下來,她尖叫:“你滾!”


    楊姿驚得蹲在桌子下一動不動,不知道剛才那聲淒厲凶狠的“你滾”是誰說的,甄心還是甄意?


    可很久,都沒動靜。


    楊姿緩緩探出頭去,頓時驚悚得渾身汗毛倒豎,甄心站在她麵前,小臉煞白,紅唇黑發,眼神僵直。


    楊姿一動不動,可下一瞬,甄意臉上的僵硬便融化掉了,她非常虛弱,搖搖晃晃的,像風中的紙片,崩塌了一般倒在地上,沒動靜了。


    楊姿目瞪口呆,不敢過去看,慌忙起身跑去房門口,手還沒碰到,門鎖自動擰了一下,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麵前,冷麵看著她,身上背著一個女人。


    楊姿一愣:“你怎麽把她抓來了?”


    男人走進來,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扔:


    “被這個警察懷疑了。”


    “沒事吧。”


    “沒事。隻有她一個人。”那個男人看向甄意,“甄心呢?”


    “剛出來了一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很好。有這個警察在,做事也更容易了。”男人轉身,“我再出去一趟。”


    “去幹什麽?”


    “抓一個更重要的人。”


    #


    警署內,決策人員們聚在一起再一次召開緊急會議。


    司瑰失去聯係,失蹤了。


    雖然目前還不確定,但大家認為很可能和綁架甄意的楊姿有關,季陽再次提出把厲佑拿出去交換人質,而陳sir堅守上級命令不同意。


    即使如此,季陽他們也準備好了用假人質交換引誘嫌疑人楊姿出洞的作戰策略。各方作戰部隊都已開始緊鑼密鼓地調配準備。


    特警通訊後勤各部的負責人都在緊急商議對策。


    而言格異常的沉默,在角落裏安靜無言。忽然,兜裏的手機滴滴一響,是電話。他接起來一聽,是安瑤驚慌的聲音:


    “言格,言栩被人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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