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曜慵懶斜倚在椅子上,手裏握著酒盞,漫不經心地笑,那笑容十分的諷刺。


    “誤會?賀老夫人不妨說說看,有何誤會,是孤的母親配不上賀家嫡長媳的身份,還是賀老夫人壓根就瞧不上孤的母親?一次次的羞辱?”


    戚曜的話,讓眾人發麻,但同時也了然了,難怪太子對賀家沒有好臉色,一出手非打即罵。


    原來是賀家自作孽,不可活,沒有善待慶陽公主就罷了,現在人家得勢了,賀老夫人舔著臉往前巴結,以一幅長輩姿態,對太子爺指手畫腳,汙蔑太子妃,還想著給太子爺納妾。


    就這智商,太子爺下手都是輕的。


    蘇晗的手緊握著戚曜,看得出他很激動,這一天,戚曜等了很久。


    其實戚曜一早就知道自己並非潯王之子,所以潯王如何罵,戚曜沒有感覺,本來就不是一家人。


    隻不過替季王妃悲哀,嫁了這麽一個無恥之徒。


    景隆帝沒打算隱瞞,早在戚曜第一次出征那年,就已經跟戚曜說了。


    若不想被天下人恥笑反對,堂堂正正迎接慶陽公主回京,一洗前恥,就必須強大。


    放在現在,誰敢提半個不字。


    戚曜定了定心神,睨了眼慘白著臉的賀言綺,勾起一抹諷刺地笑,輕蔑鄙夷。


    “賀姑娘,你不知廉恥,膽敢汙蔑孤,就憑你?也配替孤生子?不自量力,還愣著幹什麽?動手!”


    戚曜瞥了眼那兩個侍衛,賀言綺愣住了,趕緊磕頭求饒。


    “太子殿下,言綺知錯了,言綺是一時衝動,驚擾了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恕罪,太子妃,您救救言綺!皇上開恩啊!”


    賀言綺慌了,眼看著兩個侍衛越走越近,慌亂大叫。


    賀老夫人跪在前頭,摟住了賀言綺,一直磕頭求饒。


    “太子殿下,綺姐兒是您的妹妹啊,您怎麽能這樣對她?”賀老夫人淚聲聚下,“若是有什麽衝撞太子妃的地方,老婆子立馬跟太子妃賠禮道歉,隻求太子殿下開恩啊。”


    賀老夫人氣,怒,驚,對著景隆帝也不停的磕頭,“皇上,當初公主嫁到賀家,臣婦並無半點怠慢之處,都是矜矜業業,隻是公主心中鬱結,並不是因為賀家啊。”


    賀老夫人趕緊撇清罪名,這哪是參加宴會啊,分明就是鴻門宴!


    “皇上,臣婦冤枉啊,公主嫁到賀家,賀家是一心一意對待公主啊,是公主一心惦記梨貴嬪,愧疚皇上,到後期不肯用藥,才一日拖一日,把身子拖垮了。”


    提及這段往事,景隆帝的眸子就沉了下來,唇抿成一條弧線,眸光時不時的跳了跳,盡是幽暗之色,印染著怒火。


    擱在龍案上的拳,緊緊攥著,嘴挑起一彎弧度。


    “那朕問你,慶陽臨死之前說什麽了?”


    賀老夫人身子抖了下,是她當初太武斷了,景隆帝能排除萬難,一心一意寵愛慶陽,甚至將慶陽接回宮中生產,就足以說明,景隆帝對慶陽公主的重視。


    賀老夫人是悔不當初,腸子都悔青了。


    “這……”賀老夫人猶豫了下,在景隆帝的壓迫之下,根本不敢抬眸,額上的汗越滲越多,膝蓋下的涼意,沁入骨髓。


    “公主小產,一直愧對賀家,勸國公爺納妾,替賀家傳宗接代,公主隱瞞了太子出生,賀家全家都很絕望,尤其是國公爺,整整兩年未走出陰影!”


    賀老夫人開始打同情牌,說的婉轉動人。


    賀老夫人應該慶幸有賀國公這個兒子,否則,賀家早就是一抹塵埃。


    賀老夫人的話,無異於一把剪刀,剖開景隆帝封塵已久的心,景隆帝陷入了沉默,沒有去看賀老夫人的惺惺作態。


    心裏不停的懊惱,慶陽是留不住的,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如何能留住。


    可惜,慶陽公主到死都無比愧疚的。


    “胡說八道!那孤問你,把公主葬在賀家祖墳西北角,又是怎麽回事?當初死活不同意,公主下葬賀家,又是怎麽回事?你敢說半個假字,孤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戚曜砰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瞪著賀老夫人。


    “別跟孤講什麽親情,你也配?倘若今日,孤並非太子,你又當如何?”


    戚曜問的話十分犀利,一句句堵的賀老夫人一個字也不說不出來,身子一抖,張了張嘴。


    賀言綺已經嚇呆了,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回事,賀家之前竟然那麽對公主,難怪戚曜對賀家無情,肯定恨死了賀家。


    賀言綺一把推開了賀老夫人,衝著戚曜砰砰磕頭。


    “太子殿下,這件事臣女並不知情,求太子恕罪,祖母也是一時糊塗,求皇上開恩。”


    賀言綺哆嗦著,這跟自己想的根本就不一樣,戚曜和景隆帝都恨死了賀家,又怎麽會幫著賀家重新崛起呢。


    賀言綺不傻,終於理會過來了,現在也不指望去給戚曜做妾了,能活著走出這個宮門,就是賀言綺最大的願望。


    戚曜嗤笑,“你既甘願做妾,樂意侍奉於人,孤就成全你!”


    賀言綺搖搖頭,張了張嘴,“太子殿下……。”


    “動手!”


    “啊!”賀言綺一聲慘叫響徹整個大殿,眼前一黑,接著是一陣劇痛。


    “啊!我的眼睛,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救命啊!”


    賀言綺倒在地上,痛哭流涕,來回打滾,手捂著臉哀嚎哭泣,指尖不斷湧出鮮血,染紅了手心,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看的在做的幾位,觸目驚心,差一點就尖叫出來。


    賀老夫人呆呆的望著地上滾落的兩顆眼球,愣住了,緊緊的咽了咽口水,身子嚇得發顫。


    賀老夫人抬眸看了眼景隆帝又看了眼戚曜,冷冽如冰的眸子,直叫人發顫。


    “太子殿下……”


    戚曜微微抿唇,“賀老夫人還沒回答孤的問題呢。”


    賀老夫人心一緊,恨不得直接暈死過去才好,心撲通狂跳,顫顫巍巍的看著地上來回打滾被拖走的賀言綺。


    “賀老夫人,您可認得奴婢?”


    這時,一個身影走了出來,賀老夫人一抬頭,差點嚇的腿軟。


    “你……。你是?”


    那個身影別提多熟悉了,是慶陽公主身邊的貼身丫鬟,輕幻。


    “奴婢正是輕幻,老夫人,您沒瞧錯,奴婢就是輕幻。”


    輕幻慢慢踱步走上前,賀老夫人身子不停往後退,驚恐的瞪大了眼,想不到一個死了這麽多年的奴婢,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輕幻蹲著身子,“老夫人,奴婢不巧,會些武功,奴婢之所以會來,就想看看老夫人能說出什麽來?”


    賀老夫人像是一下子被人掐住了脖子,說不出話來,一顆心不停往下沉。


    “你是皇上派來的?”賀老夫人總算腦子好用一些,搞清楚了一點事實,就是景隆帝能知道的一清二楚,肯定是慶陽公主身邊有人是景隆帝的眼線!


    輕幻淺笑,“老夫人,您這麽假仁假義,公主若是知道,一定會傷心難過的,是您騙了公主,說表姑娘有了國公爺的孩子,也是您一而再的刺激公主,那些流言蜚語,愧對皇上的話,更是您派丫鬟故意說給公主聽,老夫人明知公主身子弱,還故意刺激公主,害得公主差點小產。”


    “胡說八道!”賀老夫人顫抖著打斷了輕幻的話,“別胡說,我沒有,別再說了。”


    輕幻跪了下來,“老夫人,你明知公主心中最在乎的,一個是皇上,一個就是國公爺,是你逼死了公主,公主臨死都沒有告訴國公爺一切,是你!你才是凶手!”


    輕幻越說越激動,賀老夫人的心也沉到了穀底,渾身一陣發冷,看向景隆帝那要吃人的眼神,還有戚曜冰冷似鐵的眸子,頓時一個激靈,跪直了身子,衝著景隆帝磕頭。


    “皇上恕罪,輕幻一定是假冒的,故意汙蔑臣婦,離間賀家,皇上明察啊。”


    賀老夫人砰砰磕頭,心都涼了半截。


    “我是不是胡說,老夫人心裏最清楚,公主一向對您敬重有加,賀家這些年所有打點的銀錢,全都是公主的嫁妝。”


    輕幻足足忍了十幾年,見著賀老夫人,恨不得將其剝皮抽筋才解氣。


    “老夫人有所不知,奴婢一直都是皇上派給公主的侍衛,公主的一舉一動,皇上都清楚,所以,老夫人,你怎麽抵賴都沒有用!”


    輕幻就想讓賀家得到應有的懲罰,憑什麽公主長眠地下,賀老夫人卻可以享受榮華富貴。


    有她輕幻在,別做夢!


    賀老夫人又驚又怒,渾身忍不住顫抖,不停的哆嗦,一句話也說出來。


    景隆帝能排除萬難讓慶樂公主入皇陵,可見有多麽寵愛,還有戚曜,能原諒賀家,才怪了。


    賀老夫人這是頭一次意識到,戚曜他真的沒有將賀家放在眼裏,那點子情分血緣,在戚曜心中,半分錢不值。


    什麽親祖母,都是假的,賀老夫人敢說,賀言綺的下場若是換成自己,必然能下手,沒有猶豫,並不是開玩笑說說而已。


    楊玥也驚了下,很快低著頭,緊緊咬著唇。


    賀言晴呆住了,死死咬著唇就怕哭出來,兩條腿忍不住發顫,早知道說什麽也不該來宮裏,太嚇人了。


    賀言晴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賀言綺被挖去眼睛,一地的血跡還未擦拭,捂著胸口,差點忍不住要吐出來。


    耳邊是輕幻一句句的質問,賀言晴隻想離開,傻子都知道,賀老夫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竟敢那麽對公主。


    “不許叫!”楊玥一把拽住了賀言晴,低聲道,“把眼睛閉上,低著頭,不要去想別的,一會就出去了。”


    賀言晴呆愣愣的看了眼楊玥,總算找到了一點慰藉,閉上了眸子,緊低著頭,渾身卻忍不住顫栗。


    “表姐,我怕。”賀言晴小聲的帶著哭腔,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惜腳下像是定了樁子似的,挪不動半步。


    “不想死就閉嘴。”


    楊玥手心裏微微沁出汗珠,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能在戚曜身上撈取什麽。


    全家隻有大伯父眼光看得遠,看得清,沒有被迷惑,這份榮耀從賀老夫人潛意識裏拒絕慶陽公主開始,就注定不屬於賀老夫人。


    慶陽公主是景隆帝的親生女兒,景隆帝能第一時間知道慶陽公主差點小產,把慶陽公主接回宮中,說明慶陽公主身邊必然有景隆帝的眼線,在暗中保護慶陽公主。


    而景隆帝之所以是在戚曜封了太子以後,戰勝之際,將此事公布於眾,就是要迎回慶陽公主。


    這一盤棋,下的太久了,時間又恰到好處。


    而冊封賀家,包括賀家今日進宮,是景隆帝要出氣,憋了整整十九年的氣,源頭來自於賀家。


    從一開始,賀家高調進京,乃至於封國公爺,住進親王府,看上去都是象征。


    果然得了不少巴結,讓賀家登上一時之巔,原本賀家就沒有好下場,偏偏賀家自投羅網,給了景隆帝把柄。


    楊玥抬眸,見賀老夫人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深吸口氣站了出去,跪在賀老夫人身旁。


    “回太子殿下話,外祖母當初的確是忌憚公主身世,當初賀家幾乎是受到了重創,所有跟賀家有關的,統統隕落,外祖母作為一個母親的角度,去接受這樣一個兒媳,心理不平衡,再加上大房無子,母子感情離間,所以才會一時氣急了,做出此舉。”


    楊玥說完,朝著景隆帝方向深深的磕了幾個頭,“民女無狀,求皇上賜罪。”


    “玥姐兒?”賀老夫人趕緊拉住了楊玥,這個關頭衝出來,不是送死嗎。


    蘇晗抬眸看了眼楊玥,有幾分印象,據說當初是嫁給了一個商甲,有幾分才氣,幫著夫家賺了不少錢。


    楊玥此話一出,蘇晗有幾分讚賞,至少比起賀家的幾位姑娘,楊玥倒有幾分真心實意。


    戚曜笑了笑,沒做聲,隻知道楊玥這番話,賀老夫人這條命是保住了。


    果不其然,景隆帝神色微微一閃,這狀況於自己何其相似,賀老夫人就同戚太後。


    戚太後何嚐心裏不是怨恨傾貴人,傾貴人夾在二者之間,景隆帝和戚太後的母子情分,多了猜忌和質疑,又能剩下幾分真情?


    當初若非景隆帝將慶陽公主嫁給賀國公,賀家也不一定會有今日下場,不求富貴,但求平安。


    景隆帝恍惚了。


    季無憂看了眼楊玥,眸光裏流閃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轉身即逝。


    這麽多年了,性子還是半點不變。


    “你是哪家的女兒?好大的膽子!”景隆帝砰的一聲拍響了桌子,“好大的膽子,竟敢忤逆朕!”


    楊玥低著頭,定了定心神,“回皇上話,臣女乃是賀國公嫡妹之女,滄州楊家女,求皇上賜罪。”


    “那又為何幫著賀老夫人說話?賀老夫人犯的可是死罪!”


    景隆帝緊眯著眸,眸光裏盡是淩厲的冷意,渾身散發著多年來聚集的帝王霸氣,使人渾身一震,不敢直視。


    “臣女當然怕死,不過,旁人怎麽說外祖母千般不是,於臣女而言,外祖母就是個可憐的母親,或許有一些執著,積攢了十九年的怨,臣女可以理解,若無外祖母便無今日臣女,是外祖母將臣女養在膝下多年,皇上若要罰,臣女願意跟外祖母一同受罰。”


    楊玥一番話著實驚訝了眾人,包括景隆帝在內,賀老夫人怨了十九年,戚太後卻是整整四十多年,景隆帝那一刻心思有點複雜。


    “玥姐兒!”賀老夫人拽了拽楊玥的胳膊,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別亂說話。”


    賀老夫人還沒轉過彎來,生怕楊玥說出什麽,連累了賀家。


    楊玥頭碰地,身子嬌小孤寂,卻十分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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