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張老照片上梁庫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省城那熟悉的萬家***、熱耳鄉音,真讓他有種隔世為人的感覺,立在料峭微寒的夜風中,梁庫忽然頗有一番感慨。


    或許兩年前那一個暴發戶還有些輕狂浮躁,經曆了無數次生死抉擇的今天,他自問已經成為一個感悟滄桑的哲人、一個看透世間的智者。


    他俯視著過往人來的芸芸眾生,和那些一臉稚嫩的同齡人,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和惆悵。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禁幽幽歎了口氣土包子,你到底走不走啊?一輛開著雪亮大燈的寶馬轎車,緊急刹停在梁庫的腳前好像已經好久了,梁庫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呆立在車風狂飆的馬路中間,趕緊一個箭步竄到了人行道上。


    寶馬裏狠狠的丟下一句:神經!然後狂飆而去。


    梁庫忿忿:跩什麽跩?開寶馬了不起啊?老子明兒個買一摞壓死你!深沉這東西的確不太適合玩太久,梁庫很快又恢複了原有的光輝形象,橫著膀子向闊別已久的家走去。


    老娘是否安好?小紅是否還像甜辣椒一樣連掐帶擰的惦著自己?一路上,梁庫顛來倒去的想這兩樣,越是離家近,越是恨不得馬上就見到這兩個一輩子最親的女人。


    可等進了社區、上得樓來,梁庫又放慢了速度。


    小眼兒一轉,看那死德行就知道要惡搞了。


    叩叩,梁庫敲了兩聲門。


    誰啊?梁媽推開門。


    梁庫趕緊施展隱身術躲進樓角,盡管步法永遠都達不到朝歌那樣流暢,好在老娘眼神慢,沒露出馬腳。


    隻聽敲門不見人影,梁媽莫名其妙的念叨:奇怪,明明聽到有人,怎麽就沒個影兒呢?俗話說母子連心,這幾天梁媽就總預感兒子要回來,聽到敲門聲還真以為梁庫回來了呢。


    於是仍不死心,就往樓道喊了兩聲:梁庫、梁庫見老久沒回音,皺著眉回屋了。


    一年沒見,梁庫見老娘身體健康、紅光滿麵的,心底暗暗感激,一定是小紅照料得細。


    心裏踏實了,繼續惡搞,又再敲門。


    這回梁媽開得快,梁庫閃得也快,一個矮身從門縫裏擠了進去。


    一股足以讓人放鬆到每個神經末梢的氣息撲麵而來││回家真好。


    暗處看著老媽一臉狐疑且念念叨叨的樣子,梁庫幸福得差點笑出聲,正準備現身的時候,好像被幅畫似的什麽東西晃了一眼。


    梁庫覺得有點奇怪,憑著感覺看去,小紅的房間虛掩著,門縫正對的房內牆上,隱約掛著一幅超大的黑白照片。


    自從最開始在牧大師家牆上發現那幅有朝歌的全家福後,梁庫就對照片這東西有點**。


    趁著老媽去廚房拾掇東西,梁庫小心的推開了小紅房門。


    怕被老媽發現,梁庫慢慢把門關上。


    房內沒人,樓窗很大,鋪泄進來的夜光,靜悄悄的打在那張照片上。


    讓梁庫意外的是,照片上既不是時下正流行的黑白藝術照,也不是某個大牌偶像明星,卻是個一兩歲大的嬰兒,瞪著一雙小眼睛,正愣愣的坐在一個地主老財家才有的太師椅狀的簡陋軟墊上。


    背景是幾排瘦骨嶙峋、擁擠不堪的高樓大廈,一看就知模仿八十年代初高度繁榮腐敗著的萬惡資本主義社會。


    別看這種中不中、洋不洋的照相館落後得簡直像出土文物,在八十年代的省城,那還是相當大膽前衛的。


    給人感覺這小孩的爸媽有種強烈的願望,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過上,不能說是腐敗但卻一定是富足繁榮的生活。


    梁庫仰頭仔細端詳著,照片中的小嬰兒也愣愣的看著他,這小子到底是誰呢?怎看起來那麽眼熟?忽然一拍腦袋,靠!這不就是我自己嘛!這不僅是梁庫唯一的一張照片,也是梁家唯一的一張照片。


    在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拍完這張照片不久後,梁庫爸就閉上了眼。


    他盡管沒能親眼看到兒子發達的那一天,卻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凝聚在了這張照片上,一直到彌留之際仍緊攥不放。


    梁庫頓時被一種暖暖的又有點慌慌的感覺包圍著,這裏麵既有老父親情,也有小紅厚厚的一份愛意。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傳來開門說話聲,小紅回來了。


    梁庫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往哪裏躲,現在可不敢被發現。


    鬼鬼祟祟的回家也不露麵,卻往人家小姑娘房裏鑽,這算什麽事兒啊!小紅陪梁媽在外麵廳裏熱熱乎乎的聊了大半天,梁庫在房內提心吊膽的像熬了一整年。


    有心躲床底下吧,可如果被發現,那丟人可就丟得更大了。


    把老太太哄進房睡下,小紅關了廳裏的燈,終還是推門進來了。


    梁庫慌手慌腳的施展隱身術躲避著小紅的視線,看著小紅關上門,拉上窗簾,打開壁燈幸好隻開了光線朦朧的壁燈,否則暴露那一刻,恐怕梁庫要比小紅先驚叫出聲了。


    小紅的房間不算大,但擺設簡潔,配上大扇的桃紅落地窗簾,在夢幻弱光設計的螢火蟲壁燈映襯下,感覺充滿了一種女孩子的溫暖舒適和私密。


    坐在**的小紅呆呆的望著虛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兩年前網吧打工的那個甜辣椒似的可愛小川妹,現在更多了幾分商場上的幹練和成熟。


    隻是有點消瘦和疲憊的樣子,讓梁庫看起來有點心痛。


    出去這麽久,也不知道往家裏打個電話,壞蛋小紅還是那樣看著虛空有點幽怨,念著念著像是真動了氣,回身用手指不停的點著牆上照片中小梁庫的小鼻子,壞蛋壞蛋壞蛋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又開了家店,好累哦,快給我按按肩膀!說著,小紅轉過身,背對著照片中的小梁庫,微微的來回晃著肩頭,那樣子,就真像是享受著梁庫的一雙大手在輕輕的揉按。


    我算過了,這家店最多半年回本,到時候就再開一家。


    等你回來的時候,咱家的連鎖店就快要開遍全城了。


    哼!你看看,你家的小紅不知道有多能幹大概是發現不自覺中已經把自己當梁庫的人看了,小紅噗哧一聲,桃紅桃紅的笑出一臉的幸福。


    此時的梁庫像是被小紅狠狠的在心尖子上掐了一把後,又按到了蜜缸裏,那感覺||美!好了好了,不鬧了,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


    寶貝快點睡覺了,乖哦!可愛的小紅,在情感的滋潤下如同一個活潑的小精靈,剛才還一臉疲憊,現在已經是一顆飽滿充盈的水晶葡萄。


    就像又回到了十六七歲一樣,幾乎是蹦蹦跳跳的打開衣櫥,拿出了睡衣猝不及防,梁庫窒息了柔媚的夜光穿過桃紅色的落地窗簾,投射在隻有川妹才獨有的光潔皮膚上,泛起一層暖暈,如夢如幻的空間裏,到處都充滿了一種淡淡的處子體香。


    梁庫的手沒了,腳沒了,肋條骨也沒了,隻剩下一顆巨大的心髒在猛烈跳動著。


    以前隻有在舊書小說裏才看到的血脈賁張,此刻他正真實無比的體驗著。


    直到小紅穿好睡衣躺回**,鼻息漸沉,快要被心髒燒開鍋的梁庫,這才漸漸降下溫來。


    摸摸心髒,抹抹頭汗,不禁長長的舒了口氣:要命啊!本來這時候隻要梁庫乖乖地摸出門去,也就沒什麽事了,可偏偏門都已經開了一半,卻勾魂兒似的非要想看看小紅熟睡的樣子。


    結果就在梁庫把一張長臉慢慢湊近的時候,小紅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此刻四目直線距離三厘米半,梁庫的瞳孔瞬間爆炸。


    就在梁庫以為要世界末日、天塌地陷的時候,小紅卻絲毫沒有驚詫,像在夢中一樣,張開雙臂,把梁庫的頭抱在自己懷裏,接著甜甜的睡。


    可是,沒等梁庫再次長長的舒口氣,小紅又很快的睜開了眼,好像覺得哪裏不對,用手掐了掐梁庫的臉,再掐掐自己的臉驚叫!其後果是,梁庫自然少不了被老母一頓痛扁。


    扁完,老太太就催著兩個年輕人準備辦喜酒結婚。


    以老太太的話講:飯都煮熟了,還不趕快入席!梁庫委屈啊,什麽就生米煮成熟飯了?冤不冤啊!死活不認。


    最後小紅的川辣脾氣爆發了,趁著梁媽不在質問梁庫,是不是沒煮成熟飯你就不娶了?是不是覺得娶我小紅特委屈你?梁庫沒話講了,幾年的相處,早讓兩個年輕人的感情水到渠成了,尤其是經過昨晚,本就重情重義的梁庫,更是被小紅徹底擊潰了。


    既然如此,那就給句痛快話吧,咱四川妹子最恨拖泥帶水的男人。


    咱梁庫當然不是那種娘娘腔,娶!當然是娶!隻不過這次回來有更急的事要辦。


    第二天一大早,梁庫就去找牧大師。


    在梁庫的資助下,牧大師日子過得很滋潤,再也不需要擺個什麽煮局來騙吃騙喝了。


    不過,五行配菜這手特長浪費了實在可惜,於是大把時間都用在了自己一日三餐的食譜研究上來。


    日積月累,這套五行玄菜不但具備了所有普通菜係色香味俱全的特點,還有根據時令調補人體的功效。


    最讓牧大師沒想到的,還是一次偶然失誤配出來的菜,居然有調節心情的奇妙效果。


    不過牧大師還是有心煩的時候,畢竟人老了,妻子又去得早,唯一的兒子卻又常年在外從事高風險的自由職業。


    寂寞的時候除了到妻子墳上絮叨絮叨外,他還是要去找那些老哥們的。


    每每路過觀音寺,看到這群老哥們依然精神抖擻的奮鬥在大眾心理輔導的事業上時,他都會油然浮現自己在這個領域上曾經的輝煌和貢獻。


    梁庫找到這裏的時候,牧大師正和一個老哥們爭論一個有關風水法器的造型是否要與時俱進的嚴肅話題。


    老哥們認為,古老造型的風水法器,完全可以根據擺放房間的不同來適當的改變一下,就像現在顧客想為身體一直不太好的十歲兒子的房間,擺一個麒麟來化化煞氣。


    老哥們主張,可以請一尊造型卡通一點的麒麟,因為兒童最喜歡卡通了,隻要兒童的心情好,就容易跟麒麟的磁場合而為一,也就能起到化煞的巨大作用,這也是宣導和諧社會的一部分啊。


    牧大師則認為,他首先是絕對讚同和諧社會主張的。


    但不管社會怎樣發展,有些原則性的東西是不可以隨意改變的,就像自古兒子就要跟老子叫爹一樣,要是隨便叫點別的,那不就壞了綱常倫法?更何況,風水法器是沿襲了上千年的傳承,保留下來的那可都是精髓。


    不能改,絕對不能改!兩個老頭子爭得是麵紅耳赤,以至於梁庫把牧大師拽到一邊說明來意的時候,大師依然慨歎:人心不古了,人心不古了!為了避開術界即將翻天覆地的巨變所帶來的威脅,這次把兩家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走,可謂耗費巨大。


    小紅辛辛苦苦開起的十幾家連鎖店全都要放棄了││徹徹底底。


    不能轉讓也不能委托經營,因為十幾家店同時轉讓或委托,不用開新聞發布會,也夠震一震城內同行了,這樣一來,行蹤就難以保密。


    為此,小紅難過到睡不著覺、吃不下飯,但她是知道所謂術界的可怕之處,因為鬼魂一樣的常瘋子,讓她現在走夜路還提心吊膽著呢。


    最難辦的還是梁媽,梁庫怕讓媽擔心,不能把實情告訴她。


    就和小紅商量好了一起哄老太太,說老媽這輩子都沒出過這座城市,現在兒子有錢又有閑了,準備讓老媽來次環球旅遊。


    梁媽就講了,要說年輕那時候倒是真想著往外走一走,現在老了也沒那個心氣兒了,能盡早的看到梁庫和小紅把婚事辦了,再早早的生個大胖小子出來,這輩子她也就知足了,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不來,也可以踏踏實實的去見梁庫他爹了。


    反正這次梁庫回來,梁媽算是鐵了心,非把兒子婚事辦了不可。


    把梁庫急得直亂轉,在省城哪怕是多留半天恐怕都有危險,還哪來的時間辦婚宴啊。


    最後還是小紅想出了辦法,反正梁家在這也沒什麽一親半友的了,辦不辦酒席的也沒什麽意義,這次帶著老媽出去轉一轉,也算是梁庫和小紅的結婚旅行了,現在都流行這個。


    好說歹說的,總算把梁媽給說通了。


    為了徹底隱藏兩家人的行跡,梁庫這次轉移計畫那可真算是大動作,先在歐美擺足旅遊迷魂陣的兜一大圈,期間請仲介公司辦新加坡移民。


    等一切辦好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省城附近的一個小鎮上定居。


    最後還是決定遷回來,梁庫主要考慮的是,老媽一輩子都生活在中國北方,一旦長期定居在外怕適應不了。


    小紅開始著手辦梁牧兩家四個人的旅遊護照。


    真是有錢好辦事,再加上小紅的精明幹練,不到三天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明天中午起飛。


    就要永遠告別這座城市了。


    小紅還像往常一樣依次在十幾家店中巡視過去,從明天開始這一切將與她永遠道別,盡管每個店的一磚一瓦,都是自己一手一手建立起來的,但卻連聲道別都不能說。


    她用手機悄悄的把每個店的門麵拍了下來,一家、兩家、三家在剩下不多的時間裏,梁庫忽然很想在這座熟得不能再熟的城市裏轉一轉。


    始終最難忘懷的還是那家賣彩票的小店,一個窮了十輩子的倒楣蛋,就是在那裏像化蝶一樣,升華成了一個暴發戶。


    門麵還是那樣小、那樣不起眼,那個可愛的三角眼老板娘居然還在,隻是容貌比兩年前更加枯澀了許多。


    據說兩年前從自己這個店裏走出去的那個窮小子是個大福星,凡是接觸他的人幾乎都發了,唯獨她自己的生活卻依然慘澹。


    從那後老板娘每晚做夢都嘎蹦嘎蹦的咬牙,無論經營怎樣困難,她都堅守著小店,她認定終有一天老天會開眼的。


    梁庫走進小店,背後門口照進來的陽光,讓實在沒什麽氣質可言的他,忽然看起來有點讓人眼暈。


    梁庫掏出兩塊錢隨意買了一張彩票,疊成了一架小飛機,然後把小飛機送給了三角眼老板娘。


    老板娘向前挪了挪屁股,想努力看清一些逆光中似乎在傻笑著的梁庫長相,因為她實在覺得此人有點神經。


    直到兩天後,這張彩票讓她中了巨獎,三角眼老板娘才猛然想起那個神經小子是誰,幾乎是帶著哭腔,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我的天!小紅用手機拍下最後一家店時忽然笑了,因為鏡頭裏出現了一個傻小子,背著一大包垃圾袋的空飲料瓶正對著她笑。


    這裏正是她和梁庫從相識到相知的那個大網吧。


    小紅走過去掐住這小子的耳朵:死鬼!這幾天跑啥子地方去嘍?傻小子咧著嘴,也學著一口川音:哎呀哎呀,垃圾婆,咋個往死裏掐呦!小紅笑得彎了腰,一把就將傻小子的胳臂給攬到懷裏,相擁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陣微風吹來,隱約聽到兩人對話:啥子垃圾婆垃圾婆叫個沒完,好虧哦!咋子虧嘛?連婚都沒向我求一個,咋就成婆嘍咋子可能哦?你休想賴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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