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山||漆黑的天坑底隻有三個人和一支微弱如螢的火把。


    喝完老神侍特別調配出來的忘世湯後,朝歌安靜的躺在已經排好局的天石羅盤上,最後留在他眼底的景象,是鐵蛋那雙既擔心又驚奇的童眼。


    然後,眼簾彷佛漸漸沉下的巨幕,緩緩降下,隨著黑暗降臨,朝歌孱若遊絲的意識也漸漸消失,蕩然無存。


    老神侍低沉的唱起了接命歌:天道蒼蒼,廣佑四方,神降望陰,我民尊上,先祖歸魂,定家安幫……隨著天石擺入,朝歌的身體開始顫動起來。


    小鐵蛋還是第一次這麽少人來看接命,尤其是看他所擔心的人。


    他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在越來越劇烈的顫動中,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蠻族大哥的容貌正一點點發生著恐怖的變化,皮膚開始皺折蒼老,額頭出現的大塊紫色暗影,就好像從高空墜落撞擊地麵的傷痕……忽然,就在朝歌完全蛻變成一個死屍般衰老軀體的模樣時,一個奇異的現象發生了。


    就在朝歌的胸口衣袋內,一團紅光冉冉亮起,紅光形成的光暈每壯大一圈,朝歌的容貌就恢複一點,那種怕人的震動也就衰弱一點。


    老神侍也停了下來,驚奇的看著朝歌胸前泛起的那團紅光。


    好奇的小鐵蛋,情不自禁的伸手摸進朝歌胸前的衣袋,掏出一塊血紅泛光的古玉。


    那古玉才離開朝歌身體,頓時光暈全無。


    接著朝歌軀體的顫動一下達到了頂點,啪嗒一聲,羅盤上的天石震落。


    瞬間,朝歌的意識在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一具蒼老的軀體在天石羅盤上慢慢坐了起來:我記得……我跳了下來……七天後,朝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那雙熟悉的童眼,一雙驚喜的童眼。


    在老神侍和小鐵蛋的嘴裏,朝歌輾轉得知,在他沉睡的這七天裏,還曾發生過一段驚險的插曲。


    朝歌成功接回鯢伯的八字後,軀體容貌大變,躺在那裏就像是一具跳崖身亡的老屍。


    因為怕引起村人們的注意和恐慌,老神侍隻得把朝歌安放在天神洞裏。


    老神侍則是每天在家熬好了米湯,再和鐵蛋一起背上山給朝歌灌下養命。


    頭兩天都還一切正常。


    第三天,老神侍和小鐵蛋還像往常一樣,背粥上山準備給朝歌灌下,可一進山洞,卻發現朝歌的軀體居然不見了。


    老神侍的第一反應,就是被山裏偶爾出沒的狼叼去了。


    可仔細一看又不像,地上絲毫沒見什麽拖拉和撕咬的痕跡。


    兩人就出洞四處去找,在一汪山泉旁,老神侍驚呆了,被接活的鯢伯正望著自己的泉中倒影發呆,嘴裏喃喃自語著:你是誰……你是誰……老神侍趕緊又配了一碗忘世湯要鯢伯喝下,沒想到鯢伯聞到藥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把就把藥打翻了,狂叫:藥!藥!我不喝!我不喝!叫完,就瘋瘋癲癲的跑回石洞,對著那片曾被他自己毀掉的石刻發呆。


    這下可急壞了老神侍,如果被接活的鯢伯完全記起了往事,很可能再也不願回去,一旦朝歌的意識也漸漸在體內恢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怕的後果。


    實在沒辦法,想來隻有強行給鯢伯灌忘世湯了,正準備回村去叫幾個力壯後生,對著石壁發呆的鯢伯忽然又狂叫起來: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老神侍心裏猛地抽了一下,心想這下可完了,他終於還是恢複記憶了。


    正擔心著,那邊狂叫的鯢伯又忽然抱著頭痛苦的打起滾來,沒多久便昏了過去。


    趁著這機會,老神侍趕緊把再一次加大了藥量的忘世湯給鯢伯灌了下去。


    雖然忘世湯喝過量了會有些危險,但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自那以後的幾天裏,老神侍就守著洞口不敢離去,每天隻能靠鐵蛋背粥上來,一直到他作法送走鯢伯,接回朝歌為止。


    渾然不覺間,朝歌已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此刻醒轉,隻覺得全身說不出的酸軟乏力,歇了好一會,才有點漸漸恢複。


    小鐵蛋一直瞪著眼睛盯著朝歌看,朝歌笑了笑:再看,怕又變回去了。


    小鐵蛋眼淚幾乎都要出來了,著急道:千萬不要!你沒看到你變的那個樣子,這幾天我天天做嚇人的夢。


    朝歌摸了摸小鐵蛋的頭:嗬嗬,我還真想看看這位鯢伯到底什麽樣子。


    說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對神侍皺眉道:這次接命,除了酸軟乏力,並沒有其它什麽異樣感覺……老神侍知道朝歌指的是鯢伯的記憶,回道:被接命的人不一定每個都能留下先輩的記憶,更何況你這次接的又不是本家血脈,能順利回來就該謝天謝地了!話雖是這個理兒,朝歌卻並不甘心,尋思著如何再想辦法。


    然而這時天已大亮,看著這幾天為了守護他,已經累壞了的老神侍和小鐵蛋,朝歌還是決定先回村再說。


    回村的路上,朝歌一直在冒虛汗,腳步也有些不穩。


    三個都已經極度疲乏的人,一回到村子就倒頭睡去了。


    渾渾噩噩地,朝歌不知睡了多久,隱約好似聽到耳邊有誰在召喚著什麽,努力細聽之下,那似遠似近的召喚聲音,似乎反複在重複著一句: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順著召喚聲,朝歌翻山越嶺來到了一汪清泉旁,低頭望去,泉中倒影漸漸清晰。


    等朝歌完全看清泉中倒影,驀地驚出一身冷汗,那泉中倒影赫然是個衰老、滿頭撞傷的年邁老者。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已是半夜,朝歌看看身邊仍在熟睡的小鐵蛋,記起了白天他曾描述過的鯢伯樣子,反倒有些興奮。


    也許鯢伯的一些東西其實已經留在自己體內,隻是潛藏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裏,所以才無從探尋。


    一念及此,朝歌立刻盤腿握訣靜坐,默數鼻息,漸漸達至無想無識、亦無想無識之想的極靜之界,他的意識就像是一杯清水中的塵埃,靜靜的往下沉,一直沉到杯底,再往下沉,沉到無塵無埃……忽然一道白光閃過,朝歌驀地睜開雙眼。


    在他眼中,麵前所見正是洞中石壁,上麵無比清晰的刻著曾經被毀去的記憶。


    朝歌把靜中所見一筆不差的記錄在紙上。


    看著這些被鯢伯毀去的石刻,朝歌終於明白村人們為什麽把它稱作天書了。


    確切的說,這是十九個圖,十九個像天坑羅盤一樣的圖。


    憑借著鯢伯的悟性和記憶,朝歌很快就看懂了十九圖中的前十八幅。


    這十八幅圖除了完全是用逆排幹支來標注外,其基本格式非常類似奇門遁甲中的陰遁九局和陽遁九局。


    這陰陽十八局也可以看作是十八個天外命盤,如果按順序一一轉入體內,待到陰陽相抱九九歸一,必可得奇妙法力。


    朝歌不得不欽佩鯢伯,居然能無師自通的領悟這天書石刻,實在是百年難遇的術界奇才。


    他也從而知道了,鯢伯為什麽參悟了十餘年才參透了這陰陽十八遁。


    正常情況下,要想把陰陽十八遁中每一局成功轉入體內,至少都需要半年時間。


    按一局半年來算,轉全陰陽十八局至少需要九年時間,與鯢伯的十年參悟相去不遠。


    此外,陰陽相抱、九九歸一之後,術者不但可得大法力,而且在體內會形成一個像天坑羅盤一樣的完整人盤,此後術者完全可以以身為盤,任意在自己體內接送他人命局。


    更令朝歌驚訝的是,鯢伯在轉全陰陽十八局,獲得驚人術力之後,竟又從中悟出許多其它難以想象的妙法。


    其中之一就是之前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的托夢之法。


    隻要趁人徹底熟睡之際,把此人命盤轉入自己體內,不但可以在睡者的意識中輸入自己的想法,也就是托夢,而睡人的所有記憶更會被施術者一覽無遺,毫無隱私。


    這樣一個鯢伯,難怪可以開創一個非比尋常的時代。


    想到陰陽十八局的諸多不可思議處,朝歌忽然心中一動。


    他倒不是稀罕什麽無上術力,而是看中了每轉一命就可全盤繼承記憶一事,如果這樣,把諸多傑出古人命局一一接入體內,此人豈不可以成為曠世奇才了嗎?再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如果把常瘋子的命局接入自己體內,豈不是能夠讓很多未解之謎迎刃而解嗎?想到這裏,朝歌不禁一陣暗暗興奮。


    隻是一想到練成此術至少要十年光景,又未免有些失望,不敢想象自己深居此山十年會是怎樣光景。


    朝歌又再入靜,試圖從鯢伯的記憶裏找出某些有關天神和出山的線索。


    遺憾的是,鯢伯記憶中不但沒有一點關於天神或出山的線索,而且每一觸及天書石刻中的第十九局,便會生出一股無名煩躁,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從鯢伯最後的零碎記憶中可以感覺到,五十二歲那年,鯢伯已經預知自己大限將至。


    但他實在不想這麽早死,至少他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就是那一直未能參透的第十九局。


    朝歌暗想,從鯢伯忽然瘋掉的事實來看,他從那第十九局裏似乎看出了什麽,或者說,人局之間必然發生了什麽。


    這多出的第十九局終究還是一個謎。


    山中時日,似慢實快。


    不知不覺中,一月已過。


    朝歌試遍各種途徑,仍是找不到出山的辦法,眼看時光如梭,自己總不能在此荒廢時日,實在閑暇無事,就又翻起了那十九張圖。


    本是無聊加好奇的試著玩,想不到這一試卻讓朝歌大驚不已。


    陽遁第一局,是從坎一宮補立冬壬水之精,這陰陽十八局中的第一局最為關鍵,是築基的階段。


    當年鯢伯過這初關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誰知道,朝歌僅僅一個月就初轉成功。


    一經轉成,血脈無比充盈,即使數日不食不飲,也絲毫不覺困乏,更奇妙的是,每次入局補氣,頭頂總有青雲一片揮之不去。


    朝歌略加推想,便明其理─壬水之精在天為雲,在人則為血脈,此異象正應了內外合一之兆。


    真正讓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麽用來補足十二節氣中五行精氣的陰陽遁局,自己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轉成了呢?直到轉陽遁第二局,從坤二宮補小暑己末之精,朝歌才開始漸漸明白,是五行族的五行大掌訣幫了自己。


    要將陰陽十八局轉入體內,關鍵就是要先補全二十四節氣中的五行精氣,補全的時間越久,轉局的時間就越長。


    而五行族的各族掌訣,剛巧就在不自覺間,加大了朝歌體內對五行精氣的采納速度,再加上朝歌本身就已具備相當術力,所以轉起局來事半功倍。


    朝歌雖然知道術力越大,越容易出現相應的副作用,但還是忍不住一陣驚喜。


    他最看重的,就是一旦練成,便可以自由接命,從而不受年代限製,重新找回諸多早已失落的記憶。


    對於身負累世隱秘的朝歌來說,這實在是他破解諸般往事的最佳利器。


    為了專心補氣轉局,朝歌幹脆就搬到天神洞來住了。


    小鐵蛋一天見不到朝歌就像缺了什麽似的,所以他每天都爬上山來,見朝歌在洞內靜坐也不打擾,自己采些山中野果擺在洞口。


    老神侍雖然看不懂這個蠻族年輕人到底在做些什麽,但朝歌清明自信的眼神卻讓他感到放心與信任,所以他也不再過問,每隔幾天就背袋幹糧放在洞口,任憑朝歌自己折騰。


    時間如箭,冬去春來,轉眼十月已過。


    這一天,望陰、上軍兩村的族長和神侍不約而同的興衝衝來到洞前,他們都說昨晚做了個相同的夢,夢裏一條金龍在天神洞內飛出,盤在了鐵蛋家的屋頂。


    朝歌走出洞來,微微一笑:天神轉世,神龍護持。


    很祥瑞的夢。


    於是,兩村人再次齊聚天神洞,焚香祭天。


    這一天,鐵蛋再一次鞏固了天神轉世的地位,同時,也意味著朝歌九轉歸一,大功告成。


    如今的朝歌已非昔日可比,體內血脈豐盈,術力浩瀚,真正步入了術界頂尖行列。


    更加奇妙的是,因為所轉陰陽十八局都是逆排幹支,因此除了與朝歌同級的頂尖高手能感應到那股浩瀚術力之外,在一般術人的感知裏,朝歌體內的術力根本為零。


    這個變化,對朝歌隱秘身分行走術界的計劃,自然是更加有利了。


    那種懷揣億萬去要飯的美妙感覺,也隻有朝歌自己能體驗到了。


    九轉成功之後,朝歌對逆排幹支的陰陽十八局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後的第十九局上。


    從表麵上看,這第十九局與前十八局沒有什麽明顯不同,但事實上,前陰陽十八局都是依據九宮順序而出,比如陽遁九局起自坎一,經中宮而收於離九,陰遁九局起自離九,經中宮而收於坎一,次序變換各循理法,無一紊亂。


    而且,每一局的幹支定局,看似一個人的命盤,但實際上卻是嚴格按照五行精氣與二十四節氣搭配,運轉天運合一的。


    那麽,第十九局又是如何呢?在現在的朝歌眼裏,它更像是一個依據真人八字而逆排出的稀世命盤。


    最初他之所以不敢這樣斷定,是因為這種大膽的假設,在精妙無比的陰陽十八局前被自動排除了,這世間,誰的命盤可與精絕無倫的陰陽十八局相提並論呢?然而此刻朝歌想到了一個人,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這個人能與陰陽十八局相配,那就是─天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朝歌才生出這個念頭,那第十九局就像活了一般,不斷向他發出強烈的呼喚,使朝歌生出接命此局的強烈渴望。


    朝歌卻不敢再往下想。


    跟他一樣完成了九轉歸一的鯢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因此,他最後的瘋癲說不定就是因這第十九局而起。


    一念及此,朝歌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可他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心裏的渴望就越是抑製不住的翻騰起來。


    終究,朝歌還是決定了。


    他要接命第十九局!此時的朝歌,已經不需要使用天坑中的隕石羅盤接命。


    陰陽十八局九轉成功後,他自身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三才人盤。


    隻需握訣入靜,就可自由轉盤接命了。


    朝歌最後望了一眼夜空,皓月高懸,銀光盈虛。


    就像是瞬間打了個盹,睜開眼睛的時候,夜空還是那個夜空,皓月還是那個皓月。


    朝歌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差錯,這次接命似乎並沒有成功。


    為免遺漏,朝歌再次入靜,仔細在記憶中搜尋了一遍,也沒發現任何異樣的信息。


    百般疑惑之下,朝歌握訣入靜,再次接命第十九局。


    還是那種反應,剛一轉接,旋即醒來。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命盤?否則又怎麽會毫無反應呢?天亮了,陽光依舊準時無誤的照進洞內,小鐵蛋依舊蹦蹦跳跳的爬上山來,老神侍依舊背著幹糧放在洞口。


    山中生活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千年一日的不變中荏苒著,就連正在枝頭唧啾歌唱的那兩隻黃嘴雀,似乎都一直是同樣的那兩隻。


    朝歌依舊沉浸在第十九局的迷惑中。


    他試著按照順排幹支的順序,把第十九局重新推成一個八字來檢視。


    朝歌曾經得到八字高手常瘋子親傳,批八字的功夫絕非普通的算命師可比。


    此刻打開這按第十九局排出的八字一看,心中頓時一跳。


    八字顯示,此命所屬之人,華蓋照命一派純陽,是位不世出的術界奇才,隻是性格極端偏孤,命運大起大落,最後似被囚居一處,終老此生。


    不世出的奇才,顯然當得起開創逆排陰陽十八局這樣的創舉。


    那麽命局顯示的晚年囚居一處,終老此生,是否正意味著誤入此山,終此一生呢?為免錯漏,朝歌又仔細的為這個八字排了一遍大小運。


    從運勢變化中,可以明確無誤的看出,此人一生最大造詣,確實就是在被困丘居的近十年中完成的。


    這一結果,更加肯定了朝歌的猜測。


    可是,既然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這第十九局不但是一位曠古奇人的命盤,同時還可能是自創逆排陰陽十八局的大宗師,那為什麽會無法轉接成功呢?朝歌的思緒紛紜雜亂,一時毫無頭緒。


    一瞥眼間,朝歌看到老神侍遠遠下山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轉鯢伯命盤的情景,心中忽然一動。


    盡管現在自己已經九轉成功,可以以身為盤,但其能量還遠不及大自然的原始能量,或許這位蓋世奇人的命盤與常人太過不同,自己的能量還無法啟動?他心中一動,想到了天坑中的隕石天盤。


    要利用隕石天盤接命,朝歌一人無法完成,隻好再找老神侍幫忙。


    事不宜遲,當晚就在天坑接命。


    眼前熟悉的情景,幾乎是接命鯢伯那晚的再現,黑漆漆的天坑中依舊隻有朝歌、老神侍、小鐵蛋三個人。


    老神侍按照第十九局盤麵排鋪好天盤後,朝歌喝下了忘世湯。


    當兩隻眼簾像巨幕一樣漸漸壓下合起的時候,眼前再次出現了小鐵蛋的童真雙眼,一切都在那樣熟悉的重複著。


    就是這種熟悉的有點近乎夢幻的感覺,在朝歌即將失去最後一絲意識的時候,忽然本能的引發了多疑性格中的一絲原始疑惑。


    朝歌掙紮著向四周望了一眼,他忽然覺得,如此熟悉的情景中似乎有哪裏不大相同,發自強韌個性的本能意誌,把原本已經模糊的思維又強拉回來,到底哪裏有所不同呢?火把!朝歌終於發現,與那天不同的地方是火把!他清楚的記得,那天,小鐵蛋手中亮著一支螢弱的火把,但今天在這巨大漆黑的天坑裏,居然一支火把都沒有,亮光又是哪裏來的呢?他忽地一下坐起來,目光死死的盯在老神侍和小鐵蛋的臉上。


    讓朝歌更加驚懼的是,在他的凝視下,老神侍和小鐵蛋居然就那樣如夢似幻的消失在虛空中,隨之浮現的卻是一位方額凹眼、極具古相的灰衣老者。


    此刻老者正狂喜的看著天盤上的朝歌,確切的說,是看著朝歌的軀體:蒼天有眼!蒼天有眼!我終於成功了……朝歌驚疑的問了一句:你是誰?那老者一愣,似乎有點迷茫:我是誰?難道……我不是你嗎?一股巨大的睡意襲來,朝歌感覺雙眼再次如同鐵幕般漸漸降下,意識從大腦中一絲絲的遊離散失。


    朝歌拚盡全力,試圖留住最後一絲意識,他有種恐怖的預感,當他的意識徹底消失的時候,或許再也無法回歸屬於自己的這具軀體。


    但是,似乎一切都已經晚了,朝歌的眼睛一點一點合上,朝歌的意識一點一點的消失,朝歌的軀體一點一點的癱軟下去……驀地,朝歌胸前的古玉再次亮起駭人的血紅光暈。


    瞬間,朝歌一下子清醒了。


    不過,隨著意識在虛空中不斷下沉,恢複清醒的朝歌看到的軀體,居然是那位方額凹眼的灰衣老者中年時候的模樣,此刻他正盤腿坐在石洞內沉思。


    意識繼續往下沉,一路沉下去。


    朝歌也跟著回到了灰衣老者的青年時代、少年時代、童年時代……就這樣,這位曠古奇人的一生展現在朝歌眼前。


    灰衣老者名叫顧月戌,宋末人氏,出生在江西一個普通人家。


    顧月戌雖然出身貧寒,但自幼就在術數方麵表現出超越常人的領悟能力。


    早在十歲時,這顧月戌就被稱為神算子,二十歲時就成了奇門遁甲江西一派的領袖人物。


    後來因為主張與正統易學背道而馳的幹支逆排法,曾在當時的易學界引起極大震動,贏得許多信徒支持的同時,也招來更多正統易學門派的敵視。


    這種敵視越來越升級的時候,奇門遁甲江東派的齊玄儒,終於打著代表正統易學的旗號,向顧月戌發出了挑戰。


    但當時這套逆排幹支遁甲法還有很多不成熟之處,所以在最後一局的比拚中,顧月戌還是敗了。


    從此他受盡淩辱,身敗名裂,被打壓在術界最底層。


    顧月戌一氣之下退隱江湖,逆排幹支遁甲法也隨之在中國的數術界消亡。


    想不到的是,退隱後的顧月戌,卻在極其失落仇恨的情況下誤入望陰山。


    在近似自囚的山居生活中,顧月戌專心致誌,窮其畢生精力融會幾乎所有正統術派,以完善其逆排幹支遁甲法,終於徹底貫通,創立了曠古絕今的逆排陰陽十八局。


    這逆排陰陽十八局若能現世,那區區江東齊玄儒就不用說了,想必就連整個術界都要為之震動。


    因為他以截然相反的方式,從根本上徹底顛覆了所謂正統易學,或者換一個角度看,這一正一反兩種排法,才更能匹配八卦圖的陰陽原始涵義。


    也就是說,顧月戌完全有可能成為完善中華玄學的開山鼻祖。


    可惜的是,就在顧月戌終於徹底完善了逆排陰陽十八局的時候,他的壽限也即將到來。


    而且更令人沮喪的是,在這有限的日子裏,他還是沒能發現出山的辦法。


    身懷曠古絕術,卻不能出山雪恥立威,顧月戌在他人生最後這段日子裏,再次陷入了無比的失落和迷茫之中。


    在最後不多的日子裏,顧月戌除了在石壁上留下畢生精華:逆排陰陽十八局外,同時也試著為自己做了兩個接命實驗。


    第一個實驗,居然與那唯一一個曾經入山又下山的將衛有關。


    話說將衛當年入山的時候,顧月戌還在江西搞他的奇門遁甲。


    將衛入山二十年,卻因為各種陰差陽錯之故,一直未曾接近望陰、上軍兩村。


    這也是朝歌為什麽一直打聽不出將衛這個人的緣故。


    人生奇妙,如同安排好似的,就在將衛即將度過生命最後時光的時候,剛剛入山的顧月戌就這麽出現在他眼前。


    這不能不說是個驚喜,然而如果顧月戌能早來個十年的話,也許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隻是老天好像故意作弄這兩人,在將衛生命最後三天裏,隻給顧月戌留下了兩樣東西,一樣是渴望出山的願望,一樣是他那從沒享受過的天倫之樂,以及孤守荒山窘促一生的命盤。


    顧月戌那時候還沉浸在失落情緒之中,知道自己已經誤入迷山,卻並沒有情急不安的感覺,相反還有種隱隱的解脫之想。


    直到後期逆排九轉接近大功告成,他才逐漸有了出山雪恥的強烈願望。


    受到出山願望的驅使,在某次月蝕之夜中,顧月戌把將衛的命盤接在了上軍村一個身患絕症的年輕獵戶身上,試圖利用將衛二十年的尋路經驗和獵戶對山林的敏銳觀察力,找到出山的路徑。


    盡管這次接命終於讓人成功走出了大山,但終究還是沒能完成顧月戌的願望。


    這次接命的結果,隻是造就了兩位神明。


    將衛被供奉在山外界崖之上,顧月戌則在山內石洞之中受兩村膜拜。


    怎堪一個命運弄人。


    顧月戌的另一個實驗,則是在絕望又期待的矛盾心情中進行的。


    被實驗者是望陰村中一個年輕力壯、身體健康的後生。


    顧月戌把上軍村中一位到了彌留之際的老人命盤接入年輕後生體內,再通過自己強大的術力引導,把年輕後生的意識壓抑到最弱程度,藉此觀察老人的意識能否成功在年輕人體內長久占據主導。


    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自己一旦壽限來到,無法親身出山,就也找個年輕人把自己的命盤接進去,做個寄生意識繼續活下去。


    在現代人看來,這個實驗很有點借屍還魂的味道,隻不過接命借的是活屍罷了。


    這次實驗的結果,讓顧月戌在驚喜中近乎徹底絕望。


    實驗的結果是,在老人家咽氣的那一刻,其命盤在年輕人體內成功接活。


    而且在顧月戌的術力壓製下,成功的在年輕人體內占據了意識主導地位。


    但就在十四天後,各種跡象都指出,老人的意識正在年輕人體內開始漸漸淡去。


    無論顧月戌再怎樣壓製年輕人意識,甚至幾乎把他徹底打散抹去,但終究還是無法挽回老人漸漸淡去的意識。


    顧月戌終於明白了,度盡陽壽的故人,其八字命盤隻是以另一種方式收存起來的能量,而不是靈魂。


    頑強的求生和雪恥願望,讓顧月戌最終沒有等死,而是決定再次進行實驗,遺憾的是,這個實驗還沒準備充足,顧月戌便在自己渾然不覺中死去了。


    這也讓朝歌明白了,轉接第十九局時為什麽會有這諸般異相。


    其實,朝歌第一次以身為盤,接命第十九局那晚,他就已經成功了。


    當時他自以為像是打了個盹兒似的醒來,其實已經完全陷入一種半己半他的意識世界中。


    身邊所見景物,包括人,都是從他的記憶中演化出來的幻覺,所以朝歌才會覺得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那樣熟悉了。


    而顧月戌臨終前全神貫注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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