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灰狗是一隻自稱妖族卻沒有人類的形態的妖,可這並不妨礙它的強大,我曾親眼目睹五品武者的脖子輕易破碎在它的獠牙之下。


    天下修為,劃歸九品,九品之上為宗師,宗師之上為大宗師。


    帝都十五裏外為界,就是因為有大宗師的坐鎮,偌大的帝都,再加上向外的十五裏,這就是大宗師的境界。


    至於大宗師之上是什麽,那就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細作可以明了的了。


    路遇黑犬攔路,我一文弱書生,自然要駐足躊躇,躊躇見輕聲說了一句通州,黑犬衝我齜牙咧嘴一番後方才離去。


    舉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吸汗,狀若受驚的書生開始趕路,通州距帝都三百裏,得走好幾天。


    進入組織八年,前幾次上線落網,我都是平調而已,這次離開帝都居然是升遷,倒也有幾分出乎意料。


    帝都死人是人命關天的大案要案,每每出手皆是承載著絕大的風險,脫離了帝都,便等於脫離了一分束縛,通州,必將成為我獲得新生的跳板。


    有新生就有故去,換句話說,我必須死在通州。


    死,是件極為簡單的事情,從戰亂中存活下來的百姓對此早已適應。然而,死又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因為死永遠不是目的。


    書生趕路的艱辛對於我來說算不上什麽,山門隻留了我一年,組織對我的培訓卻從來不曾停止過。


    十一歲的我不過是個戰爭孤兒罷了,沒有家傳的絕學,沒有私塾裏的墨水,除了幼小瘦弱,一無所有。


    山門內學得高明的易容術,學得簡單的字句,僅此而已。


    十二歲做了整整一年的乞丐,憑借我的情報,十來家商號家破人亡,也是這一年,我學了武。


    十三歲的我被送到藥店做學徒,為的是查出藥店珍藏的一十三位名貴藥材,那一年冬天,藥鋪被盜,珍貴藥材不翼而飛,也是這一年,我被組織認定沒有學武的資質。


    十四歲的我已經跟大多數十四歲的少年一般了,雖然沒有學武的資質,但是到底強健了體魄,不再羸弱,組織安排我進了一家酒樓,酒樓掌櫃是八品高手,不知與組織之間有何冤仇。十四歲的我將組織交付的毒藥倒進了八品高手的酒壺裏,在這之前,沒人知道他是八品高手,在這之前,他打算把獨生女兒嫁給我。


    後半年,我做回了乞丐,上線傳我道術,半年後,我再次被認定缺乏資質,上線把消息傳遞出去的前天晚上就死了,消息是我傳出去的。


    十五歲的我混跡青樓,做一個大茶壺的營生。對於少年來說這是份屈辱。世人皆道十四成年,正常人家十五歲該有孩子了。我沒有孩子,那一年憑借大茶壺迎來送往的差事,我睡了樓裏一成的姑娘。老灰狗跟我說,這也算成人了。


    十六歲依舊青樓廝混,又睡了一成的姑娘,這兩年組織沒有任務,我似乎真的成了一個大茶壺。虧了老灰狗,讓我學了兩年的人,讓我知道不同的人該是什麽樣的,兩年滿,我已經可以變成任何人了。


    十七歲告別青樓,告別青樓裏的姑娘,這兩年隻花了一年的錢,多少有些情分,老灰狗為此笑了我一年。


    或許是老灰狗猜中了組織用意,或許是我的易容術已然達到組織的要求,十七歲進帝都,當了個雜貨鋪子的掌櫃的。


    回想著這七八年的種種,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我現在的身份一樣,通州遠揚鏢局東家的外甥。


    三百裏外的通州靠海,靠著海陸四通八達。即便在戰亂的時候,通州也不曾遭遇過兵禍,無論哪一方,都不願意將戰場放在這樣一個流著金水的寶地。


    遠揚鏢局聲名不顯卻也是世代流傳下來的老字號,東主又叫總鏢頭,七品武者的修為,在當地也有一些名氣,奈何江湖水深,通州的水更深,七品高手,真個算不上特別高。


    到了餘勝揚這一代,餘家就隻剩下兄妹兩人,早年老鏢頭在時,把餘勝揚的妹妹遠嫁帝都,攀得是前朝的官門,極好的一門親事。


    前朝的好親事,到當朝就不行了。趙家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國滅了,哪還有家?戰亂中趙家幾乎死傷殆盡,獨獨剩下一個男童。


    遠揚鏢局走南闖北,餘老爺子到死也沒能找到自己的親外孫,臨終前拉著長子的手,托付了鏢局,念叨著女兒。餘勝揚是出了名的孝子,孝子的名聲比武功的名聲大得多,自幼又是極為疼愛妹子。


    老父親沒找到,到了他這裏自然還是接著找,這一找就是十年,男童也成了翩翩書生。


    我不知道組織是把我變成人家外甥的,既然組織說是,那肯定是了。


    兩手空空,就這麽前往通州。在別人看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可我卻半點也不擔心。


    書生走三百裏地實在有些勉強,第二天我就有了銀錢坐上了馬車。趕車的老漢能說會道,一路絲毫不曾寂寞,倒是聽聞了不少趣事。


    有了馬車速度也就快了,第四天的中午,我就到了通州。


    通州雖然還是北方,但是靠海,空氣濕潤的多,是個宜人的所在,街麵上居然比京都還要繁華幾分,往來不絕,熱鬧非凡。


    舅舅餘勝揚好似料定了我的行程一般,早早等候在城門口,甫入城門就拉著我的手不放。


    咋見親人的我並沒有喜悅,反而驚慌失措,也是,文弱書生剛一入城就被昂藏大漢拉著不放,哪能不惶恐?


    餘勝揚見狀卻絲毫不以為意,招呼著隨從把表少爺拉上了馬車。以他七品的修為,文弱書生哪裏逃得掉?


    誠惶誠恐的我跟親舅舅餘鏢頭一起進了遠揚鏢局。


    一路上,馬車裏,餘總鏢頭費勁唇舌,總算來了個親人相見,回到府中大開宴席,鏢局上下慶賀,更是把老鏢頭的牌位請了出來,甥舅倆上前跪拜,告慰在天之靈。


    酒席從中午擺到了晚上,都是跑江湖的,哪個不能喝?誰人不能飲?餘鏢頭修為高,酒量足,但是架不住高興啊,一通酒喝下來,整個鏢局倒下了八成漢子,剩下的兩成是趴著的。


    作為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外甥,我自然也少不了要跟舅舅喝酒,文弱書生,不勝酒力,鏢局上下醉了的時候,我剛剛酒醒。


    看著房間裏的布置,可見餘總鏢頭對外甥的重視,武人家硬生生的弄了個文人雅間。


    到這裏,我心裏算真正落了地。


    外間有丫鬟伺候著,見表少爺醒了,連忙上前伺候著。


    奈何表少爺雖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偏偏到我這兒家道中落,哪裏受得了丫鬟的伺候?連忙紅著臉自個穿衣起床,直把小丫鬟們笑了個花枝亂顫。


    唉,到底是武人,家裏丫鬟沒有太多的規矩,心裏想著倒也歡喜,這裏,似乎不錯。


    隻是,接下來會怎樣呢?蠟丸裏除了一個升遷的指示就隻一個通州而已。


    既來之,則安之,八年了,總算混了個少爺當當,雖然是個表,表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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