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淳無數次下定決心在半路拋棄這個少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盡管隻要他一句話,沈玉就會被扔在陌生的街頭。


    實在是因為你渾身上下看不出丁點靈氣勁兒,根本不是塊修行武道的料子。


    最後的希望消散,什麽都沒有了。


    即便你不是個天才,也不應該是個廢物啊!


    ……


    半個月後,風塵仆仆的四人,來到了隱霧沼澤外的南周國,行入南周王城,洗漱裝扮了一番,走進了南周國武學院。


    三人帶著呆木的沈玉,穿過學院大門,朝國武學院的入學處走去。


    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杜淳不認為自己三人的路是正的,所以不打算把沈玉帶歪,主要是沈玉資質不夠。


    在這個世界才度過半個月,沈玉就生病了。


    杜淳三人都看不出來他到底得了什麽病,身子變瘦,膚色灰黑。


    除醜之外,並無其它異常,最大的改變,就是沈玉非常能吃,飯量大增,吃的多不長身體,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於是三人決定把沈玉送到一個老朋友家裏寄養一段時間,等他們解決了自己的事再來接他,前提是他們能活著回來。


    國武學院占地麵積十分寬闊,中間一條溪流把學院分做了兩片區域。


    溪流的左邊是修行文課與武課的地方,右邊建造了一大片錯落有致的木樓屋舍,屋舍圍繞著一條灰白色石板鋪的長街。


    交織縱橫的回廊,石板鋪在草地假山之間的小路,架在一條條溪流上的一座座木橋。


    街道上往來的人,服飾大都好看,而且他們年紀不大,有男有女,嘰嘰喳喳的聲音顯得十分熱鬧。


    沈玉跟在兩位少女身後,右邊個子高點的是大小姐,左邊的小丫頭是個丫鬟,手裏提著一包瓜子零食,那位身著火紅色長裙子的大小姐,不時伸手,小丫頭立馬給她遞過去一把瓜子兒。


    事情是這樣子的。


    幾天前,大伯杜淳苦口婆心的勸說:“侄兒啊,我們有大事去做,你實在是太能吃了,我們帶著你會出事的。”


    於是大伯把沈玉帶到了國武學院的唐家,唐三鬥曾和大伯一起闖蕩江湖,後來發現江湖險惡,於是撤了,來到南周國的國武學院裏,應聘了個教人修行武道的職位。


    沈玉在唐家大門口看著他們頭也不回的離開,獨自留在這陌生的地方。


    三叔臨走前,在沈玉脖子上掛了一塊玉佩,玉佩上刻了個嬋字,他說“如果兩年後我們沒有回來接你,你就離開這兒去北周國的神武宗,找一個叫楊嬋的人,她會幫我們照顧好你。”


    楊嬋是三叔的女兒,今年好像快十八了。


    或許隻有三叔是對我好的,沈玉有時會這樣猜想。


    大伯沒有留下什麽囑咐,二叔倒是嬉皮笑臉的說過一句,“有機會的話,跟唐三鬥學點本事吧!”


    唐三鬥是個快四十歲的中年人,看起來斯文儒雅,留著胡須子,不苟言笑,隨時都喜歡穿一身潔白的儒生裝,好像顯得自己多有文化一樣。


    後來沈玉才知道,他其實是個大字不識的武夫。


    唐家上上下下總共五個人,身兼數職的老管家王福,唐三鬥夫婦,大小姐唐景蘭,小丫鬟王燕。


    當然唐家也不大,沈玉來了之後的幾天,都被唐三鬥打發給了寶貝女兒。


    “這醜小子你幫我看著點,他伯父曾說過孩子腦子不好,你別讓他受欺負,也別讓他瞎跑。”唐三鬥當時是這樣說的。


    雖然沈玉已經來到唐家五天,卻沒有任何人問他叫什麽名字,平常都喊一聲“醜東西。”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沈玉在慢慢的看這個世界,把它跟自己內心的那些記憶碎片做比較。


    唐大小姐並不喜歡父親添給她的麻煩,主要是那小子看起來真的太醜了,帶在身邊會給她丟臉。


    “醜八怪你停下。”小丫頭脆生生的喊道。


    沈玉乖乖停在她們兩身後不遠處。


    跟幾天前一樣,小丫頭十分威嚴的警告道:“不許亂跑,就呆在這兒,等小姐玩夠了,我們就來帶你回去。”


    她們是絕不可能帶著沈玉一起去玩的,沈玉也看出來了,這位大小姐十分要麵子。


    所以沈玉輕輕微笑點點頭,他滿臉灰黑色的皮膚,還有許多灰色的皮翻翹起來,看上去不但醜還很嚇人。


    之前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越長越難看,但卻不難受。


    總有許多異樣的目光看著他,或是嫌棄或是惡心,至於唐大小姐,幾乎沒正眼看過他一次。


    沈玉並不感到孤獨心傷,在內心裏,他們都是陌生人,所以他不在乎外人怎麽看自己。


    一主一仆走向前方一群少男少女中,他們之間互相問候吹捧什麽的,偶爾有男子逗弄,引來那些少女的連連嬌笑聲。


    沈玉看了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己頭上柔軟的卷發,轉身朝旁邊的茶攤走去。


    他就站在茶攤邊上,不過去坐位置,也不去喝茶,因為他沒錢,但又想聽茶攤的老人說故事。


    坐在茶攤周圍的年輕男女,大都是來國武學院修行的,他們的穿著沒有那些公子小姐那樣華美,也去不了高檔場所玩樂,所以閑暇時,許多人都會來此地聽故事喝茶。


    沈玉已經連續白聽了好幾天故事,好在他臉皮夠厚,今天還敢來聽。


    主要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做些什麽。


    其實很好奇修行那檔子事兒,卻沒人肯跟他講。


    他們不會在意角落裏醜陋的少年,所以沈玉能夠安靜的聽老人說會兒故事。


    今天茶攤老人沒有講奇聞異事,原因是這些小聽眾都是今年入冬剛來的武徒。


    所以他就給這些少年人,就一個“武”字開講了。


    武,在天地元氣匱乏的世界,會退化成術的形式。在天地元氣充沛的世界,會衍生成道的形式,於是就有了武之一道。


    武道有一條完整的修行之路,入其門者,可壽存數百載,可力比巨龍,可翻江倒海,可飛天遁地。


    武術隻能強身健體,還得耗費大量精力時間。


    傳說在太古時期,眾生萬界並非隻有人類一個族群。


    那時紛爭四起,有各般精才絕豔之輩,或是為了一己之私,或是為了守護,或是為了毀滅,更多是為了生存之道,尋找強大的力量。


    武道漸漸成型,有了完整的修行劃分。


    剛入門的人,得學淬煉身體的功法,各家各派方式不一。


    為了讓自身更適合容納天地靈氣,就必須完成這第一道關卡。


    他們稱之為煉體階段,這個階段的人,也被叫做武徒。


    煉體大成之後,體內腹部會滋生一絲先天真氣,這一階段叫做先天武者,嗯,已經不算學徒了。


    真氣圓滿,就能開啟體內潛能,開拓周身靈脈,此為開脈境。


    讓真氣流轉自身,由外到內,淬煉筋骨血液。


    這一階段叫做蛻凡,開始掌控超越凡人的力量。


    蛻凡之後,會因個人資質與潛力,還有陰陽五行的選擇不同,掌控天地間匪夷所思的五行之力,此為五行境界。


    五行之上,還有丹武境界元武境界,在往上就是傳說中才存在的地劫境,天道境。


    武道之路沒有盡頭,或許是有的,長生不滅,大概就是億萬修行之人追尋的盡頭。


    周圍少年眼中滿是向往期待,沈玉卻低頭咧嘴輕笑。


    老人的故事很精彩,內容也令沈玉感到非常新奇,但都離自己太過遙遠了。


    有時候感覺自己明白許多事情,有時候又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麽。


    從睜開雙眼那一刻,直到今天,沈玉從未認真思考過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每天都是渾渾噩噩的過著,淡淡的看,靜靜的聽,傻傻的笑。


    他知道因為某些原因,自己被三位似乎是騙子的長輩嫌棄了,或許是長輩吧。


    他知道唐三鬥的夫人很嫌棄自己。


    他知道唐三鬥迫於無奈才把他收留。


    他知道唐大小姐經常私底下與丫鬟臭罵自己。


    他知道自己變醜了,太能吃,唐家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待他,不讓他上大廳的桌子吃飯,有損禮儀。


    他知道王福伯伯是真的可憐自己,晚上會給他偷偷留下饅頭和肉塊。


    他知道這是一個能修行獲取強大力量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資質普通,是常人眼中的廢物。


    全部都知道,全部都裝作不知道。


    因為種種原因,他無處可去,無路可走,隻能像傻子一樣留在唐家。


    是等待他們來接自己,還是另尋出路。


    今天沈玉開始思考人生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低著頭,淡淡的微笑。


    總這樣活著多沒意思啊,以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嗎?那可真無聊。


    沈玉這樣想著。


    盡管腦海裏有許多記憶碎片,稍加整理就能記起來一些事情,但他不去碰它們。


    有些痛苦和遺憾,已經成了永遠的痛苦和遺憾,一切都走得毫無征兆,自己卻沒來得及和他們好好道別。


    “別人怎麽活,你就怎麽活!”


    那張字條浮現在腦海。


    “老爸,我想去做些,嗯,可能你認為瘋狂的事情,嗬嗬。”


    沈玉輕聲自語,抬起頭來,目光不再茫然。


    長生不死不過是永恒的孤獨,飛來飛去,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四海美食,那才自在。


    在此之前,得去成為一個能夠修行武道的人。


    沈玉麵帶微笑,挽起袖子撓了撓手臂上黑乎乎的一塊印記。


    “奇怪,它居然不癢了,這些天撓得我都煩了。”拉下袖子,沈玉轉身朝回去的路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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