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趙怡所說,在短短一夜過後,得知趙怡和趙恒、韓修吃了頓晚飯的那些京城官員們都在不約而同地猜測,靜王是不是和大將軍一樣,已經站在寧王的陣營了,畢竟他自己沒有當皇帝的心,到最後總要選擇一個輔佐的對象。


    而如果靜王站在寧王那一邊,那寧王的勝算可就大了,除非勤王還有什麽殺手鐧,否則很難與之抗衡。


    現在朝堂上的情況是,寧王身後站著太傅夏敏——夏敏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影響力甚廣,如今還有大將軍韓修,他所代表的則是北境近十萬的兵權。而勤王身邊則隻有一個太師曹政,以及在宮中吹枕邊風的曹貴妃。


    剩下的人,包括丞相謝無傷、大將軍韓正、尚書柳雲、長使周之韻等一眾人等,都是持中立態度的。


    近日宮中也傳來消息,說是在皇帝養病的日子裏,曹貴妃日日前去探望,賢惠而頗得皇帝歡心。


    ——但是曹貴妃再得寵,畢竟是後宮嬪妃,倚靠的還是宮外的人,在朝堂上是很難掀起太大的風浪的,皇帝也沒病倒糊塗的地步。因而朝臣們關心的,還是皇帝的病什麽時候能好?還會不會好?


    萬一皇帝真的不好了,他們下一步該怎麽選擇?


    按照如今的局勢來看,除非皇帝親口命定繼承人,並且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讓人即位了,否則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如果皇帝任命繼承大統的人是寧王,勤王即便心有不甘,恐怕也隻能認了;但如果是另一個結果呢?


    如果寧王沒有被選中,他會不會揭竿而起、發動兵變?


    這麽一想,有的朝臣甚至期盼一開始皇帝心裏的那個人選就是寧王,這樣還免了一場腥風血雨的爭鬥。


    皇帝這一病,連著十多天沒有上朝,從太醫那打聽消息,那些白發蒼蒼的老者們也隻是搖頭。


    大多官員心裏都清楚,再過不久,京城恐怕就要變天了。


    寧王府中,趙恒正在蘇豈的蘭苑裏午睡。自從揚州一行後,兩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偶爾甚至還會一起出去逛逛。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傅文博從蘭苑退出來,迎麵碰上秦蒼。秦蒼臉上還是那樣沒有表情,語氣卻很鄭重:“……我有事找你。”


    兩人找了後園一處小亭裏坐下,傅文博問:“什麽事?”


    “有件事想問你——”秦蒼開門見山道,“大概五年前,王爺下令密殺揚州城一個叫俞見柏的人,這件事是我和齊九去辦的,如今齊九被人謀殺,我懷疑是和這件事有關,有人想為俞見柏報仇。”


    “誰?”傅文博沉默了一瞬,問,“他向你出手了?”


    “嗯。”秦蒼看著傅文博,“我不知道他是誰。這就是我想問的,那個俞見柏到底是什麽身份?”


    傅文博皺起眉,似乎在思考一件很複雜的事,良久他才歎息道:“當時的情況你也知道,你知道王爺為什麽非要殺了他嗎?”


    “為什麽?”


    “一是因為他想和勤王宣戰,二是因為這個人不能來京城,他來了就是威脅。”


    秦蒼一愣:“什麽意思?”


    “你知道嗎,他是個……”傅文博一頓,抬眼看著秦蒼,低聲道,“易容師。”


    秦蒼一怔,那三個字在腦海裏迅速劃過,然後他想起了當日在俞見柏的墓碑前,那張和俞見柏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那麽逼真的一張臉,他差點就要相信那是俞見柏從墳墓裏爬出來了,沒想到是假的——易容術竟可以做到這個地步嗎?


    “原來如此……”


    秦蒼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暫且不說揚州城郊發生的事,隻道:“這個人很清楚我們的動向,我懷疑他就是身邊的人,或者,至少他在注意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如果你發現府裏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我會告訴你的,”傅文博打斷他,道:“但是,這件事你和王爺說了嗎?”


    “等查清楚了,再和他說。”


    傅文博盯了他一會兒,問:“你沒瞞著我什麽吧?”


    秦蒼搖搖頭,起身離開了小亭。


    皇帝的病有好轉趨向,幾天之後宮中傳令恢複早朝,消息傳出之後,先前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平息了許多。


    旭日東升,宣和殿內列了文武兩隊官員,均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皇室宗族則有獨立的位置。


    在等待皇帝到來的時候,文官中不知有誰提到:“聽說關在大理寺的陸雲前幾日暴斃身亡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另一官員附和道:“我也聽說了。”


    “死是死了,是不是暴斃身亡——可就不知道了。”長使周之韻在旁插了句嘴,那兩文官連忙看向他。


    其中一個按捺不住好奇,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問:“周長史,這話怎麽說?”


    周之韻餘光瞥到門口走來的人,住了嘴,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搖搖頭對那官員道:“不可說,不可說。”


    門口正走來的是靜王趙怡,他從殿門口一路走到隊伍前麵,朝上所有官員都暗暗盯著他,但他好似沒看見。


    若是放在平時上朝,趙怡來和不來幾乎沒什麽差別,但如今局勢不同,誰都想知道他的態度到底是什麽。


    隻見趙怡徑自走到皇子中間,和眾人見了禮,然後不動聲色地站在了趙恒身後兩步的位置上。


    動作非常自然,自然到他好像從始至終就是站在那裏的——他的表現依然非常低調,但畢竟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趙愷轉過頭注視了趙怡片刻,勾起嘴角陰冷地笑了笑,後者神情淡漠。而趙恒則從始至終沒有過回頭。


    朝堂上有那麽一瞬間十分寂靜,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隊首那三個人身上,緊接著張全從內殿走出來,尖聲道:“皇上駕到——”


    堂上所有官員都跪下,皇帝落座,叫起,官員抬起頭才明白,為什麽從太醫那裏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如果皇帝的病好得了,那消息不稍片刻就能傳得人盡皆知,太醫不敢說話,說得直白些,那就是沒得治了。


    如今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和兩個月前已經不是同一個了,他像是一夜之間衰老了二十歲,整個人透露出一種灰敗的、無力的味道,如同一棵被抽掉了生命的枯木一樣,隻剩下軀殼在風中耗著時日。


    散朝之後,勤王坐車回到府中,他的眼神比以往更為冰冷陰鷙,伺候的下人們無不戰戰兢兢生怕觸怒他。


    趙愷回到王府書房,坐在桌案前,早朝上趙恒和趙怡站在一起的畫麵在他腦海揮之不去,心裏那顆憤怒和不甘的種子瘋長起來,無論如何都克製不住,他猛地揮手掃翻了桌上筆硯,大喝道:“來人!”


    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卻是一個穿紫衣的柔美女子。


    趙愷手下心腹不多,其中之一便是這個女子,她叫淩寒,是唯一一個敢在趙愷不悅的時候和他說話的人。


    在趙愷還是皇子的時候,淩寒就是他的貼身侍婢,後來趙愷把她帶出了宮,一直留在身邊。


    對趙愷來說,淩寒不是普通的侍婢,她貌美如花,卻又冰雪聰明,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是真心為他著想的人。


    “王爺。”淩寒遠遠地行了個禮。


    趙愷對她發不出火,悶聲道:“你怎麽來了?”


    “王爺在為什麽事不高興?”淩寒走到桌案前,伸手倒了杯茶,然後遞到趙愷唇邊,“消消火。”


    趙愷就著她的手喝了茶,又順手把人拉進懷裏,兀自咬牙道:“還能為什麽事?趙恒一直在和我作對,韓修回來了,現在連趙怡也站到他那邊去了!”


    “靜王?”


    趙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片刻後又冷笑道:“父皇竟然放心把韓修調回來,看來是真的想傳位給他了……憑什麽?”


    淩寒眼裏閃過輕微的笑意,柔聲問:“王爺有主意了?”


    “趙恒不是一直懷疑當年太子的死,是我幹的嗎?這件事放在那,早晚有一天他會找到證據,到那個時候,我可就成了俎上魚肉了……”趙愷眼神暗了暗,低聲道,“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淩寒問:“王爺想怎麽做?”


    “派人在宮中散布消息,就說當年太子病逝一事另有隱情,要把這件事嫁禍到趙恒頭上,還要靠曹貴妃幫個忙……”趙愷頓了頓,吩咐淩寒道,“回頭你派人給曹太師遞個請柬,就說本王有事與他商談。”


    “是。”


    趙愷和淩寒詳細商量了計劃,末了趙愷低頭吻了吻淩寒的側臉,把人放開,溫和道:“去吧。”


    “是。”


    淩寒理好衣服退出書房,準備去給曹太師寫請柬,餘光卻瞥見暗中似乎有個人影,匆匆沿牆角跑了出去。


    她皺眉盯著那人背影看了會,倏然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然後徑自離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易容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萇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萇樂並收藏易容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