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回京時帶了一支三千人的精兵,駐守在城外,直接聽命於他,趙恒將自己的親衛隊也交給他調遣。然而勤王在京負責的是皇城的護衛工作,他手下可用的士兵至少也有兩千人,更不必說他在江湖中有自己的勢力,暗地裏不知蓄養了多少兵力。


    韓修與趙恒商議後,決定再從北境調兩萬兵馬回京,以備不時之需,隻是調兵需要時間,怕就怕勤王下手太快。


    韓修擅自調兵本來是於理不合的,然而如今皇帝病重,朝中局勢緊張,自然沒有人會去找他的麻煩。


    趙恒手中還有一張王牌,但按如今局勢,那張牌隻能在戰勝時拿出,否則勤王一旦發動兵變,而他們又沒有萬全的準備,必會殃及無辜。


    那日部署完成後,韓修離開前問趙恒:“無論勤王的計劃是否成功,蘇豈都會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你會救他嗎?”


    趙恒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根本不可能放任那個少年自生自滅,看著他陷入危險而無動於衷。


    “若是他最後依然落到你手裏,我希望……你能放了他。”韓修道,“放他走吧。”


    趙恒聞言沉默良久,最後才低聲道:“我已經給過他一次離開的機會,是他自己選擇回來。”


    韓修看了一眼趙恒,隻見他神情漠然,而他熟悉這個男人,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是非常難過的。


    韓修不由深深歎了口氣,原本想要勸說的話也咽進了喉中。


    蘇豈用了五天時間,終於將易容所需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他不僅要把自己易容成皇帝,還要把皇帝易容成“俞大夫”,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皇帝送出宮,徹底替換成另外一個人。


    勤王一直在等他,而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那日入宮,他就發現皇帝的身體早已衰敗到了極點,隨時都可能撐不下去,如今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用珍貴的藥材吊著命,即便如此,最多恐怕也隻能再堅持半月。


    勤王其餘事宜都已部署完成,隻要他這邊一完工,不論皇帝情況如何,都可以立刻開始計劃。


    蘇豈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他真的收到勤王倉促間從宮中傳來的消息時,還是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那日勤王如往常一樣入宮探視,偌大的正德殿中隻點了幾盞燈火,張全侍立在龍床邊,幽幽火光映在他神情凝重的臉上。


    宮女小心翼翼地把湯藥端來,趙愷接過藥碗,張全便躬了身子湊到皇帝耳邊道:“皇上,藥已經端來了。”


    皇帝仿佛昏睡著,叫了兩聲都不見動靜,張全又湊近了些,喊了好一會兒才見他睜開眼睛。張全連忙將皇帝稍稍扶起來些,讓他倚著自己的手臂,然後示意勤王靠近些,把藥喂進皇帝嘴裏。


    開始的時候,皇帝還能小口把藥咽下去,後來不知怎麽的,猛地咳嗽了兩下,忽然就把先前喝下去的藥全吐了出來,那些嘔吐出的湯水裏還夾著血。趙愷一驚,失手摔了碗:“父皇!”


    皇帝的表情十分痛苦,喉嚨裏發出仿佛困獸般的哀鳴,他用手緊緊攥住趙愷衣袖,眼神卻空洞而無神。


    “皇上!”張全顫抖著手,眼神裏盡是慌張,愣了一瞬才厲聲朝外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宮人們頓時亂作一團,好幾個太監跑了出去,張全焦心不已,走到正德殿門口去等候太醫。


    皇帝依然緊緊抓著趙愷的衣服,用力到整個人都在發著抖,趙愷望著他的臉,隻見他眼神始終一片混沌,像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神智。突然間,他似乎恢複了意識,眼神匯聚到一處,轉頭盯著趙愷。


    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清醒,他哆嗦著嘴唇仿佛想說些什麽,然而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手上更用力了。


    趙愷看著皇帝的樣子,突然想到了什麽,不由皺起眉頭,片刻之後,皇帝的手漸漸鬆開了……


    伴隨著那隻手的垂落,皇帝眼中生命的光彩徹底消失,臉上再沒有一絲表情的變化,也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趙愷一怔,側過身子擋在皇帝身前,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輕輕放在皇帝的鼻下……


    什麽也感覺不到。


    沒有呼吸……


    趙愷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麽快就死了,會死得這麽突然,他以為至少還有六七天的時間。望著皇帝麵無表情、睜大雙眼的臉,趙愷竟突然有種深深的恐懼,有種什麽東西從手中溜走的錯覺。


    然而很快的,他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眸中閃過一抹寒意,先是俯身佯裝在聽皇帝說話,而後便抬頭對幾仗以外的宮人冷聲道:“皇上吩咐,全部退出正德殿!”


    宮人們唯唯諾諾地退出去了,走到最後的一個宮女被趙愷喊住,命令道:“你去勤王府傳俞大夫入宮,要快!”


    那宮女剛領命匆匆奔走,便聽得趙愷複又喊住她道:“——提醒俞大夫,別忘了把救命的藥帶上!”


    正德殿外,張全見宮人們全都退了出來,聽說這是皇帝的命令,便沒有說什麽,隻是心中有些擔憂和不解。


    殿外人來人往,那個奉趙愷命令傳信的宮女悄悄離去,並未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不多時太醫們奉命匆匆趕來,那些年過半百的老者們急得氣喘籲籲,滿麵通紅,張全敲了敲大門揚聲道:“皇上,太醫求見!”


    正德殿裏一片沉寂,就在張全急得滿手熱汗的時候,勤王中氣十足的聲音才傳來:“讓他們在殿外候著。”


    太醫們聞言麵麵相覷,繼而詢問地望向張全,而張全也是一臉不明。皇帝的情況有多危急,他方才在殿中看得很清楚,如今太醫來了,卻為何不趕快讓他們進去?皇帝病重至此,還有什麽話非得和勤王單獨說?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太醫們急得團團轉。


    張全眯著眼睛沉思片刻,忽然將一個剛才退出來的宮女拉到旁邊,壓低聲音問:“殿裏情況究竟如何?”


    “奴婢不知……”那宮女戰戰兢兢道,“皇上突然吩咐讓我們都出去……”


    “你聽清了?是皇上吩咐的?”


    那宮女愣了愣:“勤王殿下說,是皇上吩咐的……”


    張全眉頭皺得更緊了,盯了緊閉的正德殿大門半晌,忽然疾步走過去,對裏麵高聲道:“皇上,龍體為重,還是先讓太醫們入殿為您治療吧!”


    殿內趙愷聽到張全的話,冷笑了一聲,沒有答話,心想諒他們也不敢硬闖進來,他必須等到蘇豈入宮。


    成敗在此一舉。


    龍床上皇帝的眼睛還睜著,那表情多少帶了點不甘心的味道,趙愷俯視著那張臉,刹那間對眼前的人——既是天下的君王,也是他的父親,充滿了憐憫。他鬆開身側攥著拳頭的手,撫過皇帝的眼睛,終是讓他瞑目了。


    張全等了半天也不見回應,心中的疑慮更甚,他是不可能擅闖皇帝寢宮的,這個天下能擅入正德殿又能與勤王抗衡的人,恐怕就隻有一個……張全挺直了背脊,轉身對一個小太監低聲命令道:“去寧王府,請寧王速速入宮來。”


    他把話說出口,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內心刻意壓抑的恐懼,原來是如此龐大,他不禁在心裏苦笑。


    其實不必張全傳話,趙恒也知道勤王已在宮中待了近三個時辰,隻是張全的傳話讓他更確信事情有變。


    宮中消息傳來的同時,他收到了另一條來自暗衛的密報,說是勤王府後門駛出一輛馬車,如今正急急地往皇宮的方向去,馬車上坐的似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趙恒聽後臉色一變,立刻招來另一個暗衛,命他將人攔住。


    那個暗衛叫雲十,正是蘇豈孤身去揚州時奉命跟住他的暗衛,趙恒唯恐他把人跟丟,告知過他蘇豈會易容,因此他是寧王府裏為數不多的、對少年的真實情況有所了解的人。


    “決不能讓他們入宮。”趙恒盯著雲十的眼睛,緩緩道,“你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務必把人帶回來。”


    “是!”雲十單膝跪地道,“屬下定不辱命!”


    宮中情況有異,而蘇豈又急於進宮,趙恒很輕易便推測出事情的緣由。雲十走後,他又命手下去給韓修送了信,簡單地說明了如今情況,讓他立刻帶兵圍住勤王府,希望以此可以製挾住勤王。


    待做完這一切後,他坐回桌案前,將皇帝先前交給他的木匣從上鎖的櫃中取出,然後帶著它離開了寧王府。


    半個時辰前,蘇豈聽到勤王府中下人說,勤王命他帶“藥”入宮,很快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並不覺得驚訝,因為皇帝的脈象確實早已經非常危險。他收拾好東西,便上了勤王為他備好的馬車,一路向皇宮駛去。


    馬車顛簸前進,中途忽然停了一下,蘇豈覺得奇怪,正想掀開車簾看一眼,馬車又緩緩地向前走了。


    走了很長一段路,卻依然未到皇宮,蘇豈心中生疑,將車簾掀開一點,卻發現駕車的根本不是先前的車夫!


    “你是誰?”


    雲十駕著車轉頭一看,對上一雙漆黑不見底的眸子,心道不好,連忙將馬車停下。蘇豈一言不發便要下車,他不敢硬攔,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糾結了一瞬,終於咬牙一記手刀劈在蘇豈頸後,將人打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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