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牌陰丹士林洋布便宜賣了啊,一毛二一尺!晚了就沒啦,本地洋布隻賣一毛二了!”


    “廣東產的人丹、十滴水!保證不是曰本貨,支持國貨的來買啦!”


    街市上人頭攢動,大小店鋪的夥計不遺餘力的吆喝著路人,南京路上百貨公司人山人海,國貨都打出了優惠促銷的廣告,抵製曰貨給他們一個難得的商機。學生的遊行隊伍旗幡招展,口號喊的震天響。每經過一處,圍觀的百姓都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店鋪裏掛出萬字頭的鞭炮,用劈劈啪啪的爆豆聲和繚繞的白煙給學生的隊伍壯聲勢。


    “抵製曰貨!”


    “小曰本從滿洲滾出去!”


    “支援先遣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學生們的隊伍四散開來,沿著一家家的店鋪宣傳抵製曰貨,捧著箱子為征蒙先遣軍募捐。


    商鋪的小夥計也都站在門口,被學生們的熱情感染,也跟著喊口號。小老板沉默許久,咬著牙把藏在櫃台下的曰本貨,花布、洋紙搬到大街上,狠狠心一把火給燒了,成桶的染料倒進了陰溝裏,街道上到處都是焚燒曰貨的滾滾濃煙和砸扁隻好丟棄的曰本五金、工具。


    盡管這些小商戶每家丟棄、焚燒的曰貨價值不過十幾、二十塊銀元,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這些錢能夠讓他們全家粗茶淡飯的吃上半年。可他們就這麽給燒了,而且是自發自願的,並沒有人逼迫。賣水果、幹貨的小販,從懷裏哆哆嗦嗦的掏出用一個手帕包,層層疊疊包裹的嚴嚴實實,打開之後,裏麵是一塊閃亮的銀元,毫不猶豫的扔進募捐箱。這塊大洋不曉得他要賣多少的水果才能攢的下來。


    茶館裏的客人不論認識不認識的,見麵談的話題都是征蒙先遣軍。在公共租界的一個茶館裏,一個租房子吃瓦片的黑胖子提著鳥籠子走了進去,他是熟客,大家見麵都和他打招呼。小二也急忙過來,不待他言語就把鳥籠子掛號,又泡了杯濃茶。


    他一邊喝茶,一邊聽別人聊天。


    “五爺,聽說洋人弄了個國際調查團,要審這個新民府的爆炸案,是真的是假的?”


    “洋人能審出個好啊?洋鬼子都是一家的,他們能不向著自己人?”


    一個老頭看著黑胖子問道:“白三爺,您說這曰本人的火車,是不是先遣軍給炸的?報紙上可辟謠了,江淮巡閱使柴東亮說了,絕對不是先遣軍幹的。”


    黑胖子白老三笑道:“柴都督忙著打蒙古的馬匪,收複失地,這個時候不好多豎敵人???你瞧著吧,等到收拾完了烏泰那夥叛逆,先遣軍和小曰本肯定有一場仗好打!”


    “先遣軍人太少,打的過小曰本嗎?我看夠嗆啊,你說當年李中堂那麽多的軍隊,那麽大的兵船,硬是輸了,真他娘的不提氣!”


    白老三神秘兮兮的道:“夠嗆?聽說了嗎?先遣軍在包頭的時候,大軍從天而降,又是霹靂又是雷火,把烏泰的兵都嚇尿了!聽說柴都督能掐會算,還能呼風喚雨呢!”


    “你就瞎掰吧!“白老三不屑道:“瞎掰?你不知道吧,我老表就在安慶,先遣軍出征的時候,又是狂風又是暴雨,那雹子下的比雞蛋都大,冰雹過後,一條烏龍從天而降,那魚鱉蝦蟹可勁兒的往船上跳!”


    “哇,那可不吉利啊!”


    白老三壓低聲音道:“不吉利,你們懂個屁啊!後來啊,柴都督寫了兩個字扔進了長江,刹那間風停住雨!”


    “哪兩個字?”


    白老三賣夠夠了關子,用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


    “免朝!”一個穿西裝的洋行小開疑惑道。


    老頭突然愣住了,許久之後戰戰兢兢的道:“聖天子出遊江海,百靈護佑,魚龍來朝!那風雨和冰雹都是朝拜天子的水族帶來的???莫不是真龍天子要降世了!”


    白老三會心的一笑,周圍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頓時都沉寂了下來,每個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眼前的一幕在華界、英租界、法租界、公共租界幾乎同時上演,然後蔓延到了天津、大連、漢口直至全國!


    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一所曰本式建築的二樓,犬養毅憂心忡忡的看著遊行示威的人群。


    “頭山君,看到了嗎?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犬養毅露出無奈的苦笑。


    頭山滿撓頭道:“曰清戰爭和曰俄戰爭的時候,曰本也是這樣。可怕的景象!”


    犬養毅從窗口走回來,盤腿箕坐,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無限感慨的道:“是啊,真像當年的曰本啊!”


    “像曰本不好嗎?”頭山滿問道。


    犬養毅冷冷的道:“這個國家的領土麵積是曰本的三十倍,人口是曰本的八倍!我早就說過,對待中國這頭睡著的大笨象,直接咬上一口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哪怕是一頭病重的大象也是很難對付的!隻有在它睡覺的時候,在它血管裏悄悄的插上一根管子,讓它不知不覺中昏昏的死去!令我擔憂的是,曰本的愚蠢正在喚醒這頭沉睡的大象,如果中國人被激發起了民族情緒,即使做出蠢事,受益的也不會是曰本!”


    頭山滿一邊搖晃著酒杯,一邊平靜的道:“這一點我同意,中曰直接武力對抗的後果,隻會令白種人受益,曰清戰爭獲勝的一方是帝國,可是獲取最大利益的,卻是俄國人!”


    犬養毅苦澀的道:“你真的相信新民府的爆炸案是支那軍隊幹的嗎?”


    頭山滿斬釘截鐵的道:“一定不是,現在的中國不是大清國。不論是南方還是北方,他們的首領身邊都有大批通曉國際規則的聰明人,從武昌打響第一槍以來,南北雙方都在盡量克製自己,不去侵害外國人的財產和生命。而且江淮軍根本沒有必要和帝國作對,這麽做對他們來說是極為危險,也毫無意義。而且帝國目前並不反對他們在滿洲駐兵,支那能夠穩定在滿洲的統治,也可以分擔俄國人對帝國的威脅???滿洲的俄國兵是在是太多了!”


    犬養毅頻頻點頭:“如果我們和支那人發生了直接衝突,那麽後果會是什麽?”


    頭山滿搖頭道:“這很難預料,我唯一能猜到的是,支那人會尋求俄國人的幫助,他們會答應俄國人極為苛刻的條件???就如同曰清戰爭和八國聯軍之後發生的事情一樣,俄國以中國的保護者的身份出現,解除支那政斧眼前的危機,然後再趁機索取更大的利益。俄國人一向都是這麽做的!”


    犬養毅冷笑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支那人非常明白,關鍵時候英美是靠不住的,隻有俄國人願意冒險和帝國對抗,前提條件是支那願意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新民府的爆炸案最終的獲益者是俄國,那麽製造這個案件的最大嫌疑人,也就是俄國!”


    頭山滿沉聲道:“既然你已經看出了問題的關鍵,為什麽不要求西園寺公望和帝國政斧,立刻參與國際調查團?”


    犬養毅神情沮喪的道:“現在來自民間的壓力太大了,西園寺首相非常為難。國會也在要求抵製國際調查,更反對把滿洲問題國際化!”


    頭山滿“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是因為害怕下台吧?無能的家夥,連伊藤博文首相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桂太郎當了三年的首相,八月底剛剛卸任,西園寺公望元老繼任成為曰本首相,剛剛當了一個月,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熱。西園寺公望雖然也是元老重臣,但是姓格比起他前任的伊藤博文、山縣有朋、大隈重信、桂太郎等人,簡直可以用軟弱無能來形容。他在十年前第一次擔任了代理首相幹了一個月下台,第二次好容易撐了兩年卻沒有什麽作為,這是他第三次組閣了。


    犬養毅搖頭道:“帝國首相是個難幹的差事,伊藤博文和山縣有朋都如坐針氈,其他人就更不好幹了。”


    作為明治維新的元老,伊藤博文執政的時候從來對天皇的意見不聞不問,山縣有朋在明治時代還算比較聽話,等到大正天皇當政的時候,他竟然因為天皇在禦前會議上打瞌睡,毫不客氣的用手杖敲天皇的膝蓋。伊藤博文和山縣有朋可以憑借資曆和威望力壓天皇,又可以控製軍隊,但是即便如此也被輿論弄的頭大如鬥。


    “明明知道事情應該怎麽辦,卻縱然暴民幹出損害帝國利益的事情,這種無能的政客不配做首相!”頭山滿咆哮道。


    犬養毅無言以對,放縱暴民煽動民意來控製輿論,然後用來架空國會,這是元老重臣用的爛熟的招數,從曰清戰爭開始這一招就屢試不爽。但是用的久了,曰本就反過來形成了輿論和暴民控製政斧了,最激進的言論才能獲得民意的支持從而順利當選。理智的聲音往往被痛斥為賣國言論。


    伊藤博文被刺而死,再沒有人可以壓製山縣有朋的野心,山縣有朋一手遮天,軍隊和政斧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甚至連皇太子選妃的事情都要插手。作為軍人出身的山縣有朋,做夢都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讓他的軍靴踏上中國的土地。他對犬養毅和大隈重信等人結交中國實力派人物,製造中國的動蕩和混亂,一邊抽幹滿洲的血液一邊培植親曰勢力,進而逐步蠶食中國的計劃,壓根就不以為然。


    新民府爆炸案之所以能在曰本引發這麽大的反應,激發了中曰之間的強烈對抗,山縣有朋和他掌控的軍方無疑是幕後推手。


    全曰本的政客中,隻有犬養毅和頭山滿兩個人敢不買他的帳。但是也僅僅限於不買賬罷了,實力對比懸殊的可憐。


    “頭山君,現在不是發牢搔的時候,如何製止事態進一步的惡化,這才是關鍵!”犬養毅無可奈何的道。


    頭山滿沉思了片刻道:“讓我來吧,輿論的風向會轉變的,我會讓那些記者,知道該寫什麽,不該寫什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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