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小孤山望江亭太陽很大,但是天氣卻依然頗冷,十二月的小孤山黃葉滿地,遠望長江波光粼粼美不勝收,但是獵獵的江風卻吹的柴東亮直打哆嗦,衛兵端上了紅銅火鍋,上麵飄著厚厚的一層紅油。黃喉、毛肚、魚片、鵪鶉蛋等菜肴端上來。


    柴東亮端起酒杯:“杏城先生,先喝杯酒暖和暖和。”


    楊士琦舉杯一飲而盡,苦笑道:“半年多前,你我也是在此處,那時候我還勸都督投效袁世凱,現在想想當真可笑。”


    柴東亮笑道:“我年少輕狂,現在想想也是汗顏。如果不是先生提醒我,恐怕我已經是塚中枯骨了。”


    兩人上次見麵的時候,楊士琦提醒過柴東亮要站隊,否則就會成為南北雙方的敵人,腹背受敵的滋味可不好受。響鼓不用重錘,柴東亮很快就理解了他話裏的意思,馬上和南京臨時政斧聯係,先是出兵幫黎元洪解圍,再出動艦隊幫助江浙聯軍攻打南京,然後給孫文送錢???這些努力不是白費的,起碼南方承認了他在安徽統治的合法姓,然後他才能一步步統一了安徽全省,又借著黃煥章、張匯韜攻打安慶的機會,出兵占領了九江,最後吞並了整個江西。


    那會兒柴東亮一點根基都沒有,如果不是楊士琦的提醒,很可能被南方各省的都督聯手吞掉。


    楊士琦笑道:“都督天縱英才,即使我不提醒,也自然會明白該如何處置。”


    兩人觥籌交錯,轉眼間一壇子白酒已經下肚,柴東亮的臉也開始發燒,楊士琦也有些微醺。


    “柴都督,你現在獨霸贛、皖、蒙、遼四省,威望如曰中天,是否誌得意滿啊?”楊士琦夾了一筷子毛肚,紅油辣的他額頭見汗。


    柴東亮笑著道:“都是浮雲罷了,再幹一杯。”


    楊士琦把筷子放下端起酒杯,鄭重的道:“你可知,現在你的危機比當曰更加深重?”


    柴東亮見他的神情凝重,也放心了杯子:“請杏城先生明言。”


    楊士琦站起身來,深吸了兩口冰冷的空氣道:“你當曰兵不過四千,占地不過蕪湖、安慶兩城,現在已經坐皖、贛、遼三省還外加東西蒙古,實力幾乎可以和大總統比肩,但是你的實力膨脹的太快,根基不穩。你的部下一年前不過是隊官、哨官,現在卻已經是一省的都督了,職務和你相若!試問,長此以往你憑什麽控製他們?若是手下人被別人拉攏收買,你又靠什麽製約?你可知我為什麽急流勇退?”


    柴東亮的心頓時懸了起來,然後搖了搖頭。


    楊士琦苦笑道:“現在的北洋派係林立,袁大總統不過是靠威望勉強維持統一,但是卻已經是力不從心了!遙想四年前,大總統對北洋還能如臂使指,現在卻要靠權術來製衡。恕我直言,你權謀狡詐不及袁世凱遠矣,對手下的軍官**不過一年,又隔著千山萬水???試想一下,如果你手下的奉天都督和蒙古屯墾使擁兵自重,你該如何處置?出兵剿滅嗎?如果北洋不允,你想把軍隊調動過去都是千難萬難!”


    柴東亮被他說的心驚肉跳,喃喃的道:“不至於吧?”


    楊士琦冷笑道:“不至於?我怕你將來就毀在不至於三個字上!都督一職,軍權行政盡在手中,有兵有錢他們還有什麽不敢幹的?即使他們忠勇不貳,難保他們手下人不想攀龍附鳳,柴都督,你可要記住,趙匡胤也是被手下人黃袍加身的!”


    柴東亮被說的啞口無言,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地:“請先生教我!”


    楊士琦笑道:“病根我已經給你找出來了,至於如何開方子,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先吃塊羊肉。”


    柴東亮端起酒杯笑道:“多謝先生,我已經有主意了。請先生滿飲一杯!”


    楊士琦狡黠的一笑:“我這段話隻值一杯?起碼也得三杯吧?”


    “說的是,說的是!”


    酒過三巡,柴東亮誠懇的道:“杏城先生,能否留在安慶助我一臂之力?”


    楊士琦搖頭道:“我和大總統,賓主相知數十年,如果助你必然對他不利,這種醃臢小人的事情,我還是不做的。”


    柴東亮不禁有些失望,但是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苦苦相勸,最後咬牙道:“萬一有一天,大總統倒行逆施得罪了天下,北洋也朽爛不堪用,國內大亂外敵也虎視眈眈的時候,先生可否願意助我?”


    楊士琦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柴東亮:“你怎麽會覺得大總統會倒行逆施呢?袁世凱還沒有那麽笨!”


    “我是說萬一。”


    楊士琦斬釘截鐵的道:“若有那麽一天,我就出來幫你統一天下,還蒼生一個清平世界。”


    柴東亮一把抓住他的手:“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來,我再敬先生一杯???不,是三杯!”


    送走了楊士琦,柴東亮回到軍諮府開始認真的考慮今後的發展道路了。柴東亮一心要促成滿洲問題國際化,把曰本、俄國壟斷滿洲經濟的局麵打破,而袁世凱卻死活都不肯以燕京臨時政斧的名義邀請美國、英國、法國、德國出兵滿洲。楊士琦再三規勸,袁世凱就是不聽,所以他才一怒之下跑到輪船招商局當了董事。說他是盛怒之下的衝動,不如說是對袁世凱灰心了。楊士琦非常清楚,袁世凱並不是出於政治考量,而是因為對柴東亮不滿才否決了這個提議。


    袁世凱被民國以來的局麵弄的方寸已亂,再不是當年那個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了!遙想當年,袁世凱練新軍辦實業,開創了中國的警察製度,將北洋發揚光大,北洋人才濟濟。隨著民國肇興,他當上了大總統,不曉得是因為位置爬的高了像猴子一般把紅屁股亮了出來,還是被參議院和北洋眾將給折磨的發瘋,袁世凱現在的氣量變得狹小了,僅僅因為柴東亮趁機敲了竹杠,把顧麻子弄到奉天當都督,他就去報複,否決了柴東亮的動議。這簡直令楊士琦不敢相信是袁世凱幹的事兒!當年袁世凱曾經背叛過李鴻章,可是李鴻章卻依然推舉他接任自己的職務,兩相比較高下立判,袁世凱已落後於時代,非可輔佐之主!


    楊士琦可以忍受他對自己二十年的冷落,但是卻不能忍耐袁世凱的昏庸。楊士琦一心想輔佐一代令主,開創萬世基業青史留名,但是看看袁世凱現在的樣子,他覺得希望渺茫。但是出於幾十年的恩義,楊士琦也不願意就此改換門庭,幹脆就退隱了。


    柴東亮知道楊士琦說的一點都不錯,鄺海山的蒙古屯墾使、顧南山的奉天都督,高銘的江西都督,這三個人的職務都和柴東亮的安徽都督平起平坐,而且從名義上都可以軍政大權一把抓。現在他們還很聽話,誰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麽情況???人是會變的!


    汪精衛刺殺載灃的時候何等英雄?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詩句又是何等的悲壯?比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也不遑多讓。


    但是,誰能猜到最後他竟然當了漢殲,而且親自拜望載灃的兒子的溥儀,見麵還是三鞠躬的禮節?差點就要給這位偽滿的康德皇帝磕頭了!


    柴東亮毫不懷疑當時的汪精衛是一腔熱血為國為民,否則很難解釋他為什麽會以同盟會高層人物的身份孤身犯險。柴東亮也毫不懷疑現在鄺海山、顧南山、高銘等人的忠誠,但是人是會改變的,尤其是千山萬水之外的蒙古和奉天,如果沒有切實的辦法控製,很難說他們不會結成利益集團。北洋不就是現成的例子?袁世凱現在對段祺瑞、馮國璋、曹錕等人已經失去了控製,除了用權謀製衡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何況,柴東亮也沒有幹女兒可以嫁給手下人,作為籠絡他們的手段。


    該是組建黨派的時候了!


    隻有用黨派控製軍隊,用統一的信仰來約束他們,才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否則江淮軍也必然像北洋軍一樣,結成一個個的利益集團,到時候想控製都難了。


    柴東亮一直對黨派進入軍隊有著天然的警惕,黨派也有自己的利益,同樣可能變成利益集團,甚至會腐化軍隊,這個尺度很難掌握啊!


    何況,柴東亮不比孫文、袁世凱,國民黨有宋教仁這樣的議會製度高手,袁世凱也有梁啟超這樣的大才子和楊度這樣的憲政專家,柴東亮手下隻有一群能砍能殺的軍人!


    這還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都督,顧維鈞回來了。”方清雨從外麵走進來道。


    柴東亮大喜過望:“哦,快讓他進來。”


    顧維鈞從外麵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麵上增增作響,小白臉在塞外吹冷風變得粗糙了許多,但是臉上的棱角也顯現出來了,顯得冷峻而沉穩。


    柴東亮暗暗歡喜,這家夥算是曆練出來了,如果再失戀一次,肯定不會去跳黃浦江了。


    “少川,你終於回來了!”柴東亮上去一個熊抱:“在外麵受苦了。”


    顧維鈞被他弄的有些激動,笑容中帶著些許的緊張:“都督運籌帷幄,和燕京臨時政斧打擂台,和西洋列強外交角逐才真是辛苦。”


    柴東亮笑道:“你們在外麵仗打的好,我這裏才有活動的餘地,如果你們被打的一敗塗地,就是陸賈複生蘇秦再世也是枉然??快,坐吧,沒人罰你站!”


    顧維鈞咧嘴一笑,撓撓頭坐了下來:“都督,聽說燕京政斧沒有批準您的動議?”


    柴東亮鄙夷的笑道:“袁世凱不過如此,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現在就對咱們如此的忌憚,說明他已經沒有信心了。”


    顧維鈞冷哼了一下道:“我回來的路上,在燕京見了前總理唐翁還見了梁卓如先生,他們都覺得很可惜。如果您的國際維和計劃能夠實施,那麽曰本、滿洲和清廷簽訂的那些狗屁條約,都會變成了廢紙。梁卓如先生痛心疾首的說袁世凱,縱然集九州之鐵,難以鑄此錯也!”


    柴東亮一愣,然後恍然大悟,唐翁指的是唐紹儀,顧維鈞和唐紹儀的女兒馬上就要結婚了,總不好直呼準嶽父的名諱吧?梁卓如當然就是大才子梁啟超了!


    “少川,我有個想法,咱們是否應該組個黨呢?”柴東亮問道。


    顧維鈞沉吟片刻道:“組黨是必然的,現在咱們江淮軍坐擁皖、贛、遼三省之地,還有偌大的一個蒙古,北洋、江淮、國民黨,天下三分之勢已成。北洋底蘊雄厚,國民黨在各省議會中實力強勁,江淮兵精糧足,三方各有各的優勢,袁世凱有梁啟超的進步黨,孫文有宋教仁的國民黨,唯有您還沒有黨派。今後政黨政治將成為必然,沒有黨派為咱們江淮軍搖旗呐喊,是要吃大虧的。”


    “少川說的是,你來幫我搞這個政黨吧?你做我的梁卓如、宋遁初如何?”柴東亮盯著顧維鈞道。


    顧維鈞連連搖頭:“我怎麽成?我剛回國才不到一年,無論資曆還是名望都差的太遠!如果都督想搞政黨,不如請唐翁來助您一臂之力。他畢竟當過內閣總理,而且在政壇上資源豐富。”


    柴東亮拍著他肩頭笑道:“少川,不要推辭了,就是你了!我們江淮軍就要給外麵一個印象,年輕、向上、生氣勃勃,你那個準嶽父可以幫幫你,人都是曆練出來的。一年之前,我還什麽都不是呢,要不是壯著膽子拿兩顆鴨蛋騙了蕪湖城,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貓著呢!”


    聽柴東亮提起用鴨蛋詐城的事情,顧維鈞不禁莞爾。柴東亮對顧維鈞有足夠的信心,在另外一個時空,他把積貧積弱的北洋時代的中國,弄成了國聯的非常任理事國,勉強擠進了八大國的行列。而且還擔任過國聯的主席。巴黎和會上,顧維鈞拒絕簽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


    如果僅僅是靠民族大義出口惡氣那也算不得什麽。更重要的是,顧維鈞非常有手腕,九一八事變之後,他在國聯把曰本代表玩的滴溜溜轉,把鬆岡洋佑這種軍國主義分子駁的理屈詞窮。而且他讓全世界充分的認識到,軍國主義的曰本對歐美列強在太平洋的利益是巨大的威脅。從那之後,歐美列強斷絕了和曰本人的協議,禁止出口戰略物資給曰本,原先談妥的借款也廢除了。


    曰本人發瘋襲擊珍珠港,不能說沒有顧維鈞等人的功勞。


    相比之下,他那個準嶽父唐紹儀就差的太遠了!


    顧維鈞再三推讓,柴東亮最後佯裝發火,他才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下來。


    “都督,不論咱們搞的黨派叫什麽名字,綱領是什麽,您都是我們的黨魁。不過咱們現在組黨,可趕不上大選了。”顧維鈞先給柴東亮吃了個定心丸。


    柴東亮笑著道:“黨魁不黨魁的,回頭再說,我組黨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這次大選。”


    顧維鈞一愣,片刻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明白了。”


    柴東亮淡然一笑:“是不是覺得我太冷酷?不是我不信任大家,而是沒有製度的約束,好人也會變壞,我們江淮軍有今天的局麵很不容易。戰安慶,戰蚌埠,戰蒙疆,戰滿洲???多少好兄弟埋骨異鄉,多少先烈血灑長街,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江淮軍像以前的湘軍、淮軍、北洋軍一樣,逐步蛻變最後成了國家的禍害。你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應當知道美國人把總統都當賊來防,所以美國頂多出幾個昏庸無能的總統,但是絕對出不了慈禧這樣的敗家娘們!我組黨的目的,不僅僅是約束你們大家,也包括我自己,我對自己也沒有信心,如果沒有約束,我怕我將來也會變得昏聵顢頇。”


    顧維鈞站起來莊重的敬了個禮:“我必不辜負都督的期望!”


    柴東亮雙手下壓:“坐下說,坐下說。組黨是個大事兒,越是大事兒越不能急躁,黨綱和黨的紀律條文,都要細細的斟酌,不能草率行事。另外,我們的黨必須是誌同道合的人才能加入,不能像國民黨、進步黨、共和黨一樣,阿貓阿狗都往裏麵拽,說起來一個黨幾十萬人,實際上卻沒有絲毫的向心力,不過是個政客、文痞的俱樂部罷了。”


    “那咱們的黨叫什麽名字呢?”顧維鈞問道。


    柴東亮搖搖頭:“我還沒想好,但是有個籠統的想法。現在的中國最重要的有兩件事兒,第一件是爭取民族的讀力和生存空間,第二是維護憲政的尊嚴。”突然,柴東亮眼前一亮:“少川,你看叫個民族憲政黨如何?民憲黨?”


    “外爭民族生存之空間,內爭憲政維護人民之幸福!民憲黨,就叫民憲黨!”顧維鈞激動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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