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經商,院子不能超過三進,不可以稱宅,不可以稱府,所以劉家買下來一條街,大部分的院落隻安排一兩個下人居住打理。


    十四月中的住處安排靠近路口些,來往方便,此刻十四月中,張舟粥,李思怡三人已經回到院中。


    早上又是叫喪,又是刺殺逃竄,誤了飯點,李思怡在路上提了盒點心回來,十四月中沏了壺茶。三人在院中的石桌邊坐了,就著茶水點心邊曬太陽邊讀書。


    李思怡看《紅梅記》,張舟粥看《平妖傳》,十四月中看《金瓶梅》。


    《平妖傳》中主講一個有趣的狐狸精胡媚兒為非作歹瞎胡鬧,張舟粥少時就很喜歡這故事,翻來覆去看過好多遍,此時隻是草草翻閱,眼神不住朝李思怡身上瞟。


    李思怡察覺到,翻個白眼給他,“看我幹嗎?”


    張舟粥趴在桌上湊過去,“李妹子,你和我師姐關係這麽好,你倆早就認識?”


    張舟粥已過十七,何春夏將過十七,李思怡剛過十六,按理稱妹子沒錯,隻是李思怡聽著奇怪,拿白眼斜他,“前些日子剛認識,主要我認得長恨劍,聽說她成了長恨劍主,看到劍才知道是她,問這個幹嘛?”


    “我師姐和狂瀾生都沒回來,他倆是不是...”張舟粥斟酌了一會用詞再開口,“我師姐有沒有和你提有關狂瀾生的事?她怎麽說?”


    十四月中探頭出書卷,用餘光瞥兩人一眼,默默豎起耳朵。


    李思怡歪頭想了一陣,“無非是狂瀾生人挺好的,值得信任,有事情可以和他商量,也沒聊什麽。”


    “那師姐有沒有提到我?”張舟粥心中一喜,追問。


    “有,憨,傻,缺心眼。”李思怡點點頭,“確實。”


    十四月中噗嗤一笑,李思怡扭頭過去瞪他,“你笑什麽?”


    “你自己都是個迷路的小傻子,還說別人傻,這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十四月中嗬嗬笑起來。


    “哼!你怎麽一點師祖的樣子都沒有,虧我...我師父那麽敬仰你!”李思怡把視線轉到書頁上,幾人看的書都是十四月中的手抄本,字體中正大氣。此刻她正看到惠娘的幽魂救裴生脫險,十四月中在一旁用小字批注,‘雖是鬼魅,至性至真,甚於人情’。


    “哈哈,對了,丫頭,前幾天趕路,這幾天賑災,好多事我也沒細問你,隻知道你是武當派的弟子,春夏說你是因為派係內鬥想去投奔小葉和他表妹?”十四月中想了想,“武當出事,我倒也要出麵管一管,你把你的師承,以及武當劍派的爭執細細說下。”


    “我師父叫胡弦月...”


    李思怡剛開口就被十四月中打斷,“胡弦月,胡琴聖手啊,早年間我們有過一麵之緣,我還沒聽過他的胡琴呢,可惜。”往事勾起,正欲抬頭回味,留意到李思怡的怒目圓瞪,隻得抬手示意她繼續。


    “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是得瘟疫走了,我都有些記不清她了。聽我師父講我娘原本是揚州人,後來到楚地隱居。我師父應該是常照顧我們家,我出生就收我做了徒弟,我媽應該也拉胡琴,她走之後我師父就領我進山了。”還沒等說完,十四月中又出口打斷。


    “你媽叫什麽?”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十四月中的心頭。


    “我師父叫她婉怡。”李思怡多補充一句,“我姓李,我媽應該也姓李。”


    十四月中瞪大了雙眼,婉怡?這個名字在記憶裏漸漸清晰起來,二十三年前的揚州聽香閣,有過一個叫婉怡的琴女,是師兄李青藍的紅顏知己。


    婉怡給女兒起名叫李思怡...李,思怡...李思怡認得長恨劍,可能是因為她真見過。


    師兄不是風流的人呀,可這...


    十四月中看向李思怡,兩人間的關係突然從祖師爺變成了師叔侄,和她同一輩分的葉殊鬆白都隻小自己六歲,比起前輩更像是朋友。這會有了個正常年紀的小輩,疼惜,關愛,甚至有一瞬當她是自己女兒去看,百感交集,心情複雜。


    李思怡見他終於不吭聲了,立刻接上自己的話。


    “就是有天武當的老掌門去湖邊釣魚釣著釣著仙逝了,也沒指定誰是新掌門,結果大家都想當掌門,然後都不服,就都自立門戶成了什麽太乙玄武門,上清玄派,紫宵神劍門,互相打來打去。我師父和我都是外門弟子,本來不參與這些,但是後來打著打著開始殺人搶東西了,我師父覺得不對勁,就讓我出來找葉先生和慕容掌門回去主持一下。”


    十四月中點點頭,“楚人凶悍,不找點德高望重名氣大的壓不住,不能服眾,這事我去一樣,丫頭,等這邊的災民都安頓好了,我就陪你過去。”


    李思怡撇嘴衝他做個鬼臉,放下書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他磕了個頭。


    “多謝十四師祖。”


    十四月中挑眉扶她起來,心裏不是滋味,看她的樣子,應該並不知情,要不要現在戳破,還是等到去武當找到胡弦月確認後再提?如果真是,那...他下意識想去掏掖在內兜的那幅二十四長生圖。


    噠噠噠...


    何春夏小跑進門,直直衝來從身後抱住李思怡。


    “你是我的小豬,我不會讓你被吃掉的。”


    “你有病。”李思怡掙開。


    十四月中皺眉,何春夏對李思怡毫無來由的喜歡,難道是因為修煉二十四長生圖後隱隱感知到的血脈親近?


    張舟粥皺眉。


    狂瀾生領著一個中年道士默默入院,站到張舟粥身旁,隨手翻了幾頁《平妖傳》,小聲打趣,“幹嘛讀這個?想消滅我?”


    那中年道士濃眉大眼,蓄一字胡,身上的道袍看著樸素,實則用金銀線暗繡紋飾,隱隱放光。他入院後先向十四月中行禮,再抱拳對了諸位小輩。


    “在下幽月劍主,江阿狼。”


    狂瀾生接話,“送鄭姑娘回鄭府遇見的,當時鄭提督正送他出府,就順便隨我過來,向十四先生請好。”特地強調鄭提督送他出府,江阿狼聽出話中深意,哈哈一笑,開口解釋。


    “鄭提督今日遭受刺殺,心有餘悸,恰巧我幽月劍派趕來救助災民,便想著邀我出手,護佑他幾日。”眾人皆看他,江阿狼笑笑,“我自然是答應了。”


    何春夏冷下臉來,李思怡噘嘴小聲,“壞人!”


    “人已經見過了,我今日身體不適,沒別的話就送客吧。”十四月中打個哈欠,舉起《金瓶梅》。


    “你們知道我成為幽月劍主之後聽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麽嗎?”江阿狼笑笑,並不轉身,“江阿狼的名字配不上這把劍。”


    再衝十四月中一拜,“手底下人不長眼,本來想著如此大喪,隻有史芝川,耿魁,鄭先勇三人敢站著不跪,致辭拜祭。沒曾想您也在,還好瀾生老弟武藝高絕,差點釀成大禍。”


    眾人吃驚,先前的刺殺,是由江阿狼謀劃?何春夏更是迷惑,劉靈官可是剛說由他謀劃,這,到底誰在騙人?


    “我想殺三個人揚名,幽月劍主江阿狼,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被寫進話本裏。”江阿狼指指十四月中手中的書卷,十四月中“嗯?”了一聲,翻過封麵,《金瓶梅》三個大字。


    江阿狼繼續說話,“史芝川,耿魁,鄭先勇的武藝都不低,尤其是耿魁,十六歲七重山,之後三十年,不可能毫無寸進,我需要將三人一網打盡的機會,也需要高手。”


    “認真的?”十四月中斜眼打量他,“耿魁是個太監,沒那活兒屬於天殘,這輩子頂天了七重山,再難寸進,聽你的意思,機會,高手,都想從我這兒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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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阿狼笑著點頭,眼神堅定。


    “一句話就想讓人給你賣命,逗傻子呢?滾滾滾。”十四月中撇撇手中的書卷,“轟出去。”


    狂瀾生繞繞頭,拍拍他要送客,江阿狼行禮再敬過,歎氣轉身。


    兩人一同往外走,何春夏想著那句被人寫進話本裏,猶豫一陣,上前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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