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裏根與其夫人南希主動走下白宮前的台階,上去和中曾根康弘握手這一點,就能看出這位日本首相有多大麵子,而非二十年後他的繼任者們那樣屬於樣子貨。


    如今的日本跟中國親近,跟韓國親近,對整個東南亞地區的國家都影響頗大,隻是跟中國台.灣斷交而已。而英法等國,也是以平等姿態在看待日本,甚至美國也不敢把日本當做一個隨意使喚的小弟,因為這個落魄小弟已經發達了。


    當然,或許美國是把自己的這個小弟,當成了一頭待宰的肥豬,在屠殺之前,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裏根與中曾根康弘握手的瞬間,現場就是一片閃光燈亮起,王梓均也隨波逐流地跟著其他賓客一起輕輕鼓掌。


    兩位領導人寒暄了幾句,便一起進入白宮之內,王梓均他們隻能跟在後麵進去。


    國宴大廳裏的陳設顯然在刻意模仿法國宮廷味道,不過畫虎不成反類犬,王梓均雖然不是什麽專業藝術鑒定大師,也能在這些考究的油畫、桌椅、餐具、吊燈等等上麵,聞到一股美國生牛肉味道。


    今天參加宴會的人,一共有一百八十多人,其中隻有八十多名女性客人。


    餐廳擺著二十張圓桌,桌上的餐具金燦燦的,王梓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金,不過盤子他倒是能看出來是瓷器,隻不過上麵釉是金色的。


    賓客的座次,是今天的女主人總統夫人南希安排的。王梓均這一桌好幾個日本人和日裔美國人,都是些藝術和娛樂圈裏的名人。


    大家就坐之後,裏根舉起酒杯說:“熱烈歡迎中曾根康弘閣下的到訪,讓我們為美日友誼幹杯!”


    “幹杯!”


    眾人齊聲舉杯,王梓均跟林清霞處在當中非常尷尬。他到現在為止,還沒鬧明白為什麽美國人請日本人吃飯,卻找中國人來作陪。


    王梓均杯子也沒舉。隨便抿了一口酒就坐下了。


    他這一桌坐了八個人,左右分別是林清霞和奧黛麗.赫本。林清霞邊上是兩個中年日本人,赫本旁邊則是一個老頭。一個30多歲的女人;而王梓均正對麵,則是一個日本老婦人。


    碰杯之後,桌上那些家夥就開始用日語聊起來。王梓均雖然對日語不是很精通。但也基本能聽得明白他們的對話。


    兩個中年年輕日本人都是隨日本首相訪日的,一個叫做西川八雲,一個叫做橫田結。這兩個家夥明顯是右翼分子,對話的內容讓王梓均頗為不爽。


    這邊的老頭,卻是個日裔美國人,叫做野口勇,是個世界級的雕塑家和設計師。那個30多歲的女人叫中田和慧,長期住在美國,不過仍舊是日籍。最後的老婦人叫山下杏子,是個日裔美籍作家。上桌之後一句話也不說,隻一直在聆聽。


    整桌人,自然以王梓均和奧黛麗.赫本名氣最大,不論是哪一行的,都認識他們。


    對待王梓均的態度。西川八雲和橫田結是不屑一顧,眼神裏還頗有挑釁蔑視的味道。野口勇則是平和善意,不高看也不俯視;中田和慧顯然是奧黛麗.赫本的粉絲,上桌之後一直在拉著奧黛麗.赫本說話。


    至於老婦人山下杏子,她是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


    “野口前輩,聽說您要為劄幌市設計一個大型公園嗎?”西川八雲恭敬地問老頭。


    野口勇慈和地笑道:“日本那邊有過邀請。不過我還沒有正式答應下來。”


    橫田結道:“劄幌要是能請來野口前輩,那是大大的榮幸,還請前輩不要推辭。”


    “人老了,精力總是不夠,我怕不能完成太過宏大的工程設計。”野口勇輕輕地搖頭說。


    西川八雲笑道:“野口前輩正當壯年,又怎麽會精力不夠。”


    野口勇笑了笑,並未再說話。


    王梓均見這些日本人不理他,他也懶得搭理別人,幫林清霞和奧黛麗.赫本切著食物,三人有說有笑倒也自在。


    誰知沒過多久,野口勇突然用一口帶著湖.南口音的漢語問:“王先生,你好,請問你認識嶽侖大師嗎?”


    王梓均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老頭居然會中文。他想了想搖頭道:“抱歉,老先生,我並不認識什麽嶽侖大師。”


    “唉,看來這輩子都找不到他了。”野口勇歎了口氣。


    難道那什麽嶽侖是野口勇的好基友?王梓均有些惡意地想,口中卻問道:“老先生口中的嶽侖大師是什麽人?或許我可以幫忙留意一下。”


    “他是個很棒的雕塑家,也是中國現代雕塑的奠基人之一。不過很可惜,我已經失去他的音信四十年了。”野口勇有些遺憾地說,“我們以前是朋友,不過因為中日之間那場戰爭而出現矛盾,最終不歡而散。這些年我隻要遇到中國人,都會打聽他的下落,可惜他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要扔下刻刀去參軍,也許,也許他已經葬身在戰場了吧。”


    老人說這話時,一臉的遺憾和懷念,讓王梓均對他們以前的事情來了興趣,忍不住追問道:“老先生,能跟我講一下你們之間的故事嗎?”


    “都已經很多年了,我要想一想。”野口勇道。


    野口勇的故事內容讓王梓均頗為詫異,原來這個老態龍鍾的家夥,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李香蘭(唱《夜來香》那位)的前夫。


    野口勇出生在洛杉磯,父親是日本詩人,母親是美國作家,所以他其實是個美日混血兒。此君先學的是醫學,後來喜歡上雕塑,就跑去法國拜偶像布朗.庫西為師。而他口中的嶽侖,當時也在法國留學,並且導師是當時的法國雕塑第一人布德爾。


    嶽侖很有才華和能力,當時在法國就弄起了自己的雕塑工作室,其作品還在沙龍展上獲獎。兩人就是在沙龍展上認識的,由於思想和藝術傾向都東方化,所以一見如故,聊得非常開心。


    後來嶽侖回了中國,野口勇也先後遊曆蘇聯和中國,最後在北.京隨齊白石學習水墨畫和中國園林的造園心法。野口勇的中文,也是那時跟著齊白石學會的,所以帶著一股湖.南口音。


    王梓均聽著聽著嘴巴就不由地張大開來,這廝牛啊,不僅是李香蘭的前夫,還是齊白石大師的弟子。


    “我拜別齊師之後,就回到日本隨父親修習禪宗庭園的風格,思想上也受到禪宗的影響。與嶽兄再遇時,他斥責日本軍國主義,要我和他一起合做一個大型反戰雕塑展覽。我拒絕了,我認為藝術不應該參雜政治和軍事鬥爭,那樣不純粹。他認為我是支持戰爭的,最後不歡而散,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野口勇說著自嘲地笑道,“那時日本國內到處是狂熱的軍國思想,我為了遠離政治和戰爭,再次來到美國。我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沒想到還是卷進去了。因為我有一半的日本血統,結果被美國政府軟禁在日本人強製收容所裏……”


    王梓均默然,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


    野口勇此時已經是國際級的雕塑家和設計師,在日本的名氣非常大。西川八雲見野口勇大師跟一個中國人聊了那麽久,而且用的還是他聽不懂的中文,頗為鬱悶地用日語對身邊的橫田結說:“今天可是招待日本首相的國宴,裏根總統怎麽會邀請這個白癡的中國人?”


    “誰知道呢?”橫田結說,“這個王梓均可是個反日分子,他的《喋血孤城》刻意地醜化我們日本人。令人痛心的是,居然有那麽多無知的日本年輕人視他為偶像。”


    西川八雲道:“我覺得在日本應該禁止他的電影入境,不然那些愚蠢的國民永遠都不能意識到這一點。”


    “是啊,特別是那些混蛋叛徒!”橫田結咬牙道,“我聽說,去年居然有五十多個日本老兵,前去中國的南京懺悔,簡直是豈有此理。這些肮髒的支那畜,多死一些才好……”


    兩人的對話非常小聲,就連桌上的其他日本人都聽不清。不過王梓均由於特殊原因,現在耳聰目明,聽的卻是清清楚楚。


    王梓均搖著杯子裏的紅酒,嘴角微微一翹,突然揚手將杯裏的酒潑出,劈頭蓋臉地澆了橫田結一臉。


    “八嘎!”橫田結遭受突然襲擊,幾乎是條件反射式地站起來大罵,然後整個宴會廳的人都看了過來。


    看到橫田結一臉的紅酒,眼睛都被弄得睜不開了,所有人都知道出現了意外,整個宴會廳突然安靜下來。同一桌的其他人也吃驚地看著王梓均,不知道他為什麽做出這種驚人舉動。


    橫田結還在擦臉上的酒水,西川八雲怒氣衝衝地指著王梓均說:“八嘎,你居然在總統的宴會上如此放肆,完全不將美國和日本政府的尊嚴放在眼裏。總統先生,我建議立即驅除這個不知風度禮儀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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