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共分三個樂章,劉宇凡此刻演奏的,是第一樂章,也是最為世人所熟知的樂章。


    這一樂章的速度是“極緩板”轉“輝煌的快板”,此刻,劉宇凡所演奏的開始部分,便是極緩板。


    強弱的和弦不斷交替出現,將鋼琴的音色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劉宇凡的雙手,緩緩地,似乎有些慵懶,幾乎沒有什麽手指的動作,隻是把手型擺好,然後在琴鍵上“落下去”,奏出聲音。這樣的演奏方式,若是放到一個不懂行的人眼裏,怕是以為手指的基本功不夠,但隻有像石叔誠,常樺這樣的專業人士,才知道他這麽做的意義。


    這一段極緩板,看似平平無奇,如此慢的速度,似乎是換誰來都能彈得出,但實際卻並非如此。


    這段音樂,有許多難點,若是掌握不好,便是彈出來了,也是形似而神非,專業人士一聽便知。


    這第一個難點,便是力度。


    鋼琴的英文名字叫in,翻譯成中文除了“鋼琴”外,還有一個意義,那就是“弱的”。這也正說明了鋼琴是一件“有強有弱”的樂器,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這段甚緩板所要求的力度變化之大,若不是對曲子有著深入理解的人,怕是根本彈不出那種味道來。比如一開始的強和弦,其實手指隻是起到一個支撐的作用,真正發力的部分,卻是在肩關節。而若要彈出像劉宇凡那般通透、雄渾的和弦,更是非得將上半身的重量也要調動過來一般。如此之多的重量集中到指尖,傳遞到琴鍵上,還要靠著掌關節來支撐,若是真的把這個動作做到位了,掌關節的承受力是相當高的。


    當然,也有許多人能夠輕易“做到”,但其實卻是形似而神非,那些“重量”,有一多半因為肌肉緊張,而傳遞不下去,被“攔”在了大臂和小臂處,隻有少部分通過掌關節傳到了指尖,落到了琴鍵上。


    那如何能保證彈得響呢?就需要掌關節和手腕“幫忙”了,人為的用上力,讓聲音顯得更響些。隻不過這樣一來,出來的聲音響則響矣,卻一定是響而躁的,失了那份渾圓厚重的美感。


    而像劉宇凡這般,手腕以下的部分看上去“懶懶的”,像是很機械的沒有一點主動性,恰恰是完全放鬆的表現,大臂也好,小臂也好,包括手腕,都隻是充當了一個“通道”的作用,重量被完全“下放”,最終的承擔者隻是掌關節,這樣出來的聲音,才均靜、結實、舒服!


    第二個難點,是節奏。


    有人總感覺快的曲子不好彈,其實慢的曲子更不好彈,特別是“極緩板”這種速度的曲子。為什麽?因為它慢,太慢了,慢到你幾乎察覺不到它的拍子。但是,它卻是有拍子的。


    許多人在演奏《悲愴》的第一樂章時,對這段音樂處理得都很“隨意”,甚至把“甚緩板”彈成了“散板”,卻不知道兩者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甚緩板”有節奏,就算是再慢,每個和弦、每個音符什麽時候出來,也有著嚴格的規定。但如果彈成了“散板”,那就是很隨意了,想什麽時候出來就什麽時候出來,嚴重破壞了曲子的意境,這也是像石叔誠這樣的專業級教授最無法容忍的。


    但此刻,石叔誠臉上的神情卻很柔和,而且帶著一絲絲的讚許。隻因為,在這段甚緩板的處理上,劉宇凡處理得實在是太到位了,幾乎沒有什麽瑕疵。石叔誠自問,便是自己來彈,也就做到這樣的程度了。


    “真不知道這樣的火候,是哪位老師幫他磨練出來的。”石叔誠心裏暗道。


    隻是,看著劉宇凡一開始這段的演奏,許多人卻有些急了起來。


    “宇凡彈的這曲子也不快啊,他平時在家裏練的時候,不是彈得挺快的嗎不跳字。薛東哲看著屏幕前劉宇凡的演奏,嘴裏嘀咕了一句。剛看了之前那女的彈的《鍾》,他都被那手給震住了,心道那還是人手嗎?怎麽可以動那麽快?


    對於他這種純粹的鋼琴“門外漢”來說,區別彈得好與壞的唯一標準,就是看誰彈得又快又熟,而比起之前那個叫莫曦的女選手來,劉宇凡現在彈的這首曲子,明顯“很沒意思”。


    “切,東哲哥,你不懂別亂說話,我哥彈的這首《悲愴》,也是世界名曲,貝多芬的,很難彈的,你別看前麵,一會兒就到快板了。”劉曉冉撇著嘴說道,看著薛東哲和王小勇兩個人不懂裝懂的樣子,她就感到好笑。


    這首《悲愴》老哥也教她彈過,當時他要求那些力度呀、重量呀什麽的,讓她頭都大了好幾圈,足足練了兩個多月,老哥還是不滿意,正因為如此,她才知道這首看上去不太快的曲子,其實有多麽難彈。


    左手輕輕起伏,漸漸地加入了一些低沉的和弦,忽輕忽重的琴聲,時而如同巨錘大斧,猛叩人的心弦,時而又如同和風細雨,低聲輕喃,其間的火候把握,漸漸將眾人帶入到了曲子的意境中。


    在一個帶著明顯問句特征的樂句結束後,曲子終於不再保持之前的緩慢,如同情緒的總爆發一般,由右手帶出一連串迅速的半音級進,將曲子的情緒徹底點燃!


    雙臂機械地小幅度起落,雅馬哈鋼琴發出均勻的和聲,在上行到高音區的時候,又被雙手“按”下去的和弦打破,在激烈的旋律中,這種不斷打破規律的感覺,更是讓人心潮跌宕起伏,不能自已。


    “這種力量的運用,好熟悉啊!”看著鋼琴前的身影,石叔誠眼裏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眼前這個鋼琴前的青年人,那身影仿佛和另一個鋼琴家重疊了起來。


    “這樣的手法,和克裏斯蒂安?齊默爾曼多像啊!”石叔誠心裏想著。


    克裏斯蒂安?齊默爾曼出生於波蘭的紮布熱市。自幼跟隨父親學習鋼琴。1973年獲得波蘭全國鋼琴比賽第一名,翌年獲得波蘭普羅克菲耶夫鋼琴大賽的金獎。1975年,19歲的zimermnn獲得了第九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名,也由此正式步入世界性演出生涯。


    克裏斯蒂安?齊默爾曼演奏的音樂,帶有明顯的個性,他的演奏,向來以聲間精巧的平衡,乃至精準的音色控製著稱,而且帶有十分“理性”的特征。就算是再激烈的音樂,在他的手下都始終保持著精準的條理。有人稱他的音樂是“理性的熱情”,這個比喻,石叔誠非常讚同。


    而此刻,看著劉宇凡的演奏,石叔誠再次感覺到了這種“理性的熱情”。這段輝煌的快板,許多人為了表現出熱烈、輝煌的感覺,都會加上許多額外的踏板,或是在重音的地方做出誇張的身體大動作,來顯示自己內心的“激動”,製造出“雄渾”、“華麗”的音響效果。


    但劉宇凡沒有這樣做。他的臉上,始終帶有從容之色,似乎在如此激動的音樂之下,還在做著哲學的思考。


    而那激烈的旋律,也沒有加入許多叫做“熱烈”的東西,而充滿了一種幹脆、精準的情緒。特別是那一記記重音和弦,瞬間就爆發出了身體的全部重量,發出“爆炸”一般的音響,但收的同樣幹幹淨淨,那種極度控製的感覺,簡直是讓人賞心悅目,整個人都跟著那節奏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太厲害了,他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將《悲愴》彈出這樣的味道來?這樣的功力,這樣的風格,在國內的鋼琴家裏,很罕見啊。”石叔誠滿臉激動地想道,同時,他的心裏也湧出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唉,怕是也隻有當年的他,才能比得上眼前這個孩子吧,唔,他們兩個人的演奏風格,真的是挺像的。”石叔誠想著,看向劉宇凡的眼神中,讚許之情更加濃了起來。


    分坐於他兩側的常樺和杜鳴音兩人,也在暗暗打量著石叔誠的神色,看他的樣子,兩個人心裏也都有了數。他們俱是識貨之人,明白此刻這個叫做劉宇凡的年輕人表現出來的水平,到了一個什麽程度。同時也感慨著,這一次的江海之旅,真的是沒有白來,能夠擔任這樣一場比賽的評委,說出去也不丟人了。就憑著眼前這個叫劉宇凡的年輕人的表現,就足以稱得上他們的身份!


    “他居然可以把《悲愴》彈出這樣的感覺!厲害!太像齊默爾曼了!”原來像是在神遊物外的莫曦,卻被劉宇凡這陣琴聲拉回了思緒,看著鋼琴前的劉宇凡,莫曦絲毫不掩飾她眼裏的震驚!


    柯蒂斯音樂學院是世界級的名校,學校的宗旨就是培養“音樂家”,莫曦從那裏學出來的,技術和見識自然俱都非凡,但此刻,她卻被劉宇凡所表現出來的音樂素養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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