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帶鹽商來映雪樓屬於例行應酬,以此增進與鹽商之間的感情,他對旁邊的極品雪姬也隻有欣賞,並無其他的想法,何況家裏有兩位漂亮的姨娘。


    倒是旁邊周圍年輕些的鹽商目光灼灼,李崇三十七八歲,顯然對雪姬很感興趣,在一旁吹捧:“雪姬姑娘的舞蹈真是越發靈動優美了,怪不得人人說是秦淮第一美人兒。”


    “李老板說笑了,雪姬可當不起如此盛譽,走了的那位胡美人才是第一。”雪姬笑顏如花,態度謙虛。


    李崇想什麽,她自然知道,自她在映雪樓這幾年,來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到了宵禁時間,那腳如同入了泥潭。


    “是啊,聽說被京城什麽文遠書館請走了,可惜,再也聽不到胡美人靈動的歌喉,還有那失傳的《梧葉舞秋風》了。”旁邊桌子的趙姓鹽商搖頭歎息,像丟了一萬兩銀子一樣。


    說到飛豬居士,林如海看了眼賈玨,賈玨看了眼他,不就是你?不就是我?二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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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見賈玨沒有想要說出來的意思,林如海與亢晨對飲。


    賈玨聽到《梧葉舞秋風》和胡美人二字,神情一頓,這不是自己讓張穀之請的那兩個清倌人中的一個嗎?他仔細聽著各人的話語,從零碎中尋找信息。


    胡美人,字如其人,是揚州第一美人,善琴,各種樂器信手捏來,古琴,琵琶,箜篌等無一不通,聲音多變可如百靈,好像古往今來所有的聲色都集中在她身上。再加上容貌絕色,在揚州風靡七八年之久,上門的人絡繹不絕,踩斷門檻。


    “也不知道這文遠書館什麽來頭,竟然請得動胡美人?雪姬可知?”李崇顯然對此也有興趣,麵露疑惑。


    作為同行,他覺得雪姬應該知道些內情。他所問並不是文遠書館的來曆,文遠書館在揚州也有一座,多有拜讀的,其中的各種愛情故事,在揚州這個風月之地流傳極廣,飛豬居士更是極富盛名,成為許多公子小姐的崇拜者,想要一窺風采。


    可惜,飛豬居士在京城。


    他問的是在揚州花魁排名第一的胡美人,名譽雙收,在揚州比飛豬居士出名多了,為何什麽會應文遠書館邀請去,那裏人生地不熟,多有權貴,可不好混。


    雪姬姑娘聽了,眼中也露出幾分憧憬之色,她聲音悅耳,娓娓道來:“有人說,這文遠書館就是飛豬居士所有,善故事,會詩詞,胡美人似乎對這位飛豬居士極為敬仰,對那些書裏的故事十分癡迷,把飛豬居士引為知己良人。”


    說到這兒,雪姬就停住了,話已經很明顯,胡美人從故事裏了解了飛豬居士這個人,感覺到他的思緒,認為與自己是一對,想要與飛豬居士結緣,所以才去了。這是其一,其二,與青樓相比,文遠書館顯然更好,其中意義大有不同,在揚州她隻是歌姬,在文遠書館她就是樂器大家。


    無奈的是,她沒有見到飛豬居士,當時文遠書館的計劃除了變故,賈玨就沒見她。


    而那篇《梧葉舞秋風》,他終於知道是為什麽一百兩銀子賣了,絕對不像張穀之所說,是感激他將胡美人帶出揚州青樓,當時就疑惑,這種東西,那都是傳家寶,在這個時代,對持有者來說就是無價之寶,怎麽就輕易賣給他。現在才知道,人家是把它當做傾訴好感的信物,結果,他沒有再回話,於是去了清越坊暫居,可能,還在等待。


    感覺自己好渣,賈玨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可他不知道的是,世上之事,並不都非他所想,胡美人,早就遭了難了。


    “賈公子既然來自京城,可見過飛豬居士?最近那篇許仙與白娘子的傳奇,真叫人潸然淚下,人妖之間,竟然也能相戀?”雪姬端起酒杯請賈玨喝酒,美目清淺,笑意湛湛,盯著賈玨。


    她也對飛豬居士十分憧憬,不過不是人,而是其中人妖之戀,千年之說。見此清淨,旁邊林如海眼中帶著戲謔,李崇羨慕,鹽商們私下遞眼神,也是豔羨,雪姬為清倌人中翹楚,自有規矩和傲氣。平時根本不會做前樓那些那些女妓喂酒討好的事情,頂多對你遙遙舉杯相請,端酒這種事,反正在座的人沒見過。


    “此不過是故事罷了,不可較真,我倒是對鍾馗的正直豪爽很感興趣。”林如海剛與旁邊亢晨對飲一杯,聽到雪姬的話,提醒賈玨不能亂說,在場這麽多人,這故事又離經叛道,要是跟鍾馗一樣的,那還好說,可白蛇傳裏因為愛情跟代表正義的佛門爭鬥,殘殺渣滓梁王世子,這就有點胡鬧了。


    別人還好說,賈玨是賈府的人,若說了什麽,事後有人知道,難免詬病。


    “林大人說的是,這鍾馗生前冤屈,空有一腔報國熱血,死後才得償所願,實在讓人惋惜,不過也是機緣,如此能為人間賞善罰惡,才是對他最好的安排。”雪姬聲音幽幽,其中情緒雜陳,以惋惜為主,可又說道:“不過我還是最喜歡許仙白娘子,世間絕少之情,讓人想起來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來。”


    看著雪姬頗為傷感的樣子,李崇等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摟住安慰。青樓女子為什麽受人喜歡,就是除了能歌善舞有情調,就是這股子與大家閨秀不同的情,大家閨秀我嫁你,三媒六聘,因此一生一世,初發之情可不是愛,因為她們最多知道長相,知道才貌,也可能知道品德,有些了解對方,可是卻極少有因為喜歡才嫁給你,守一生的。


    此時,青樓女子文藝女青年的深情就頗為重要了,我因為喜歡你的人,喜歡你的才學才要與你好,這簡直是對封建禮教下的男人最大的毒藥,無解的毒藥。


    見雪姬再次看著自己,賈玨知道自己必須要對自己做個評判了,就接過來酒,不太自然的說:“姑娘,在京城,就無人見過飛豬居士。”


    “哦,為何?”雪姬疑惑,這飛豬居士既然名揚至此,怎麽會與那些愛功名愛利祿的文人不同,應該極為出名,在京城文人士子中應該頗具盛名才對,絕不會沒見過。


    “據文遠書館的老板說,飛豬居士不愛虛名,隻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夠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能夠喜歡,就好了。”賈玨解釋說。


    “竟也是個雅致的人,倒有些五柳先生的灑脫。”雪姬聽了,更為欽慕飛豬居士,想著一定要見見這個人,最重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見過人妖跨越種族的真誠之戀。


    雪姬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人之一生匆匆百年,尚且不能從一而終,那個有錢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連司馬相如晚年也移情,可見男人之情,竟逃不過皮囊。那麽,這世間上又有能夠長久存在的真情嗎?又是否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人世的打磨,她很想要問問飛豬居士。


    “我為諸位奏一曲《白頭吟》吧。”雪姬意到情處,便起身走到舞榻上,有人搬來紅紋黑色瑤琴,開始演奏。


    哀傷的調子似九天回聲,有道不盡的真情妾意,說不完的纏綿悱惻。舞姬們負責伴舞抒情,更添幾分哀怨愁緒,歎人生易老,美顏不再,情至深處,難賦相思。


    雪姬憂鬱綿綿的聲音響起,感人入懷,道:


    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


    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


    人情賤恩舊,世義逐衰興。


    毫發一為,丘山不可勝。


    食苗實碩鼠,點白信蒼蠅。


    鳧鵠遠成美,薪芻前見淩。


    申黜褒女進,班去趙姬升。


    周王日淪惑,漢帝益嗟稱。


    心賞猶難恃,貌恭豈易憑。


    古來共如此,非君獨撫膺。


    彈奏完,雪姬竟然潸然淚下,流出兩行清淚。


    “姑娘莫哭,這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之事,也不過是流傳,幾分真,幾分假,還分不清呢。”李崇忙出聲安慰。


    “李老板,你這話就不對了,信則有,不信則無,若無人信奉人間有善惡定數,此時你我不會坐在這裏喝酒,而都是在山上做強盜去了。”賈玨對李崇的話很不認同,就算這件事兒不是真的,也不影響它想要給世間傳遞的情緒——女人可擇偶,人間有真情。


    雪姬聽了這話欣喜看他一眼,若無人相信,便無人去做,也就無人有此境界。


    “賈公子說的是。”李崇忙罰酒一杯,這少爺可得罪不起,自己讀書少,還是少說話。


    美人在側,美酒在前,夜色濃重,紅燈籠傾灑下一片紅潤,映照的屋內越發有情致,笑談間便開始吟詩作賦,雪姬負責行令,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賈玨身邊雪姬出題,曰:天對地,雨對風,真心對月明。


    她俏然眉目看向林如海,作為曾經的探花郎,在吟詩作賦上也是有修為的,眼睛一沉,到:“山對海,華對嵩,正義對蒼穹。”


    “好。”鹽商們趕緊附和誇耀,把自己胸中那點文墨全都用出來,什麽稀世絕對,千古名句,之類的。不過,這句子也確實很好,好官就該有此胸懷意氣。


    按照順序,林如海之後是亢晨,他也讀了些書,所對也是工整,為:冷對暖,夏對冬,嬌美對華裳。


    李崇就不行了,憋了一分鍾,才說:“繁對簡,明對暗,慕意對佳人。”


    說完後,賈玨、林如海和亢晨,還有幾位鹽商紛紛用異樣看著他,好像在說:喝多了吧,老兄,說的這麽直白。


    雪姬視如平常,前樓獻舞時,還有秀才舉人高呼:雪姬姑娘,我對你的一片真心,真是蒼天可鑒,日月為證啊。


    然後,晚上就在前樓夜宿,笙歌起來。


    令旗傳到賈玨的手裏,旁邊雪姬臉上帶著許期許,嘴上卻說:“公子隻要對的工整就好,不需意境深遠。”


    看不起我?賈玨眉毛微豎,我可是你敬仰的飛豬居士,嫩個小娘皮,於是就說了:“生對死,浮對沉,至情對金堅。”


    鹽商們又是一陣吹捧,林如海則是微微點頭,比不上他的對子直抒胸臆,浩瀚坦蕩,卻巧在用了成語,用生死相依,浮沉變換修飾“至情”二字,更顯深刻。


    接著是作詩環節,賈玨隨便湊了幾句詩完事兒,鹽商們的水平不高,也隻有林如海和雪姬、亢晨和趙姓鹽商有資格點評。


    “幾位慢用,小女子乏了些,去休息片刻。”雪姬曲身施禮,與兩個丫鬟去了樓上,吩咐舞姬們陪好客人。


    舞榻上舞姬又開始舞動起來,大概是飲了酒,開始帶著些妖冶,絲竹之聲也變得有些靡靡之意。盡管屋內火盆依舊,卻也寒氣漸濃,屋子裏的人卻完全不覺得,扭動的腰肢驅散了這些。


    看著旁邊桌子上酣意飲酒,目泛春光的鹽商,林如海心裏笑笑,這次原本想要殺雞儆猴,看來不用了。


    不久之後,就到了一更天,馬上就要宵禁,到了散場的時候。林如海收到各家鹽商的承諾,明天下午,錢全部到賬巡鹽衙門,林如海也把分好的鹽引讓鄭成交給他們,簽字畫押,留下根底。


    誰知道賈玨和林如海剛上車,霧梅小圓裏有個丫鬟出來叫住鄭成,說:“我們姑娘請賈公子稍待,到閣樓上一敘。”


    一般其他紅館人花魁要是有留宿的意思,就會在剛才謝禮回屋後留下頗為中意的客人,也不會這會兒才示意。


    ?林如海蒙了,雙鳳花魁從未留宿男子,這還是要開花的意思?剛出現時,那兩年還年輕,他也來過幾次,不過見她們沒有梳弄試花之意,就知道她們要做清倌人,也就不怎麽來了。


    “不早了,一會兒就宵禁了,我還怎麽回去,也不能讓我家姑父等著,下次吧。”這裏麵的道道賈玨還不清楚,賈璉沒說,也不該發現自己是飛豬居士,除了附和對白蛇傳的事兒,沒有其他明顯泄漏。


    不對,賈寶玉那貨曾宣傳自己是飛豬居士,惹過一陣子沸騰,這個雪姬難道也得到了消息?不行,趕緊溜,打機鋒最費勁,還是個清倌人,最關鍵他現在不行。


    林如海滿意的看看賈玨,雖然是庶子,不為美色所動,好。


    其實不然,因為賈玨還在雪姬身上感覺到莫名的寒冷,心眼觀之,就是個正常的人。自從遇到了那個桃妖,他就謹慎了些,那一窩妖怪,叫人心裏嚇一跳,不過天眼符觀之,都是身無血紅發黑之氣的,沒殺過人。


    進入霧梅小圓後發現一股莫名的冷氣,後來用心眼看了看,又沒發現什麽,雪姬和眾舞姬都是一樣的,又沒有內景示警的事情發生,就放心了些。


    修煉之人神魂強大,有相當於第六感之類的東西,偶爾的心悸就是預警,可是他沒有感受到,可是那股微冷氣機仍在,這在冬日身暖如爐的賈玨身上不該出現。


    他不能肯定是誰,在哪裏,那就不能在附近多做停留,尤其是晚上。


    “跟雪姬姑娘說,下次再來拜訪,姑父,咱們走吧。”賈玨對林如海說。


    誰知林如海看著馬車外的丫鬟,說了句:“既然雪姬姑娘中意你,那就留下來吧,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別人想求都求不來的。”


    旁邊亢晨等不知何事,但都已經上了馬車,也不在意,都走了,唯有李崇奇怪的掀開簾子瞧了瞧,聽聽說什麽,這一聽,心裏滴血,不過既然沒他事兒,還是落寞的走了。


    “姑父,莫開玩笑。”賈玨啞言失笑,然後說。


    “誰跟你開玩笑了,下去。”林如海厲聲說。


    賈玨坐在那就是不走,等這林如海叫鄭成發車,關鍵是那丫鬟也不知道尷尬一樣,自己都婉言拒絕了,還站在那一臉笑意。


    就這樣僵持了一刻鍾,最後耐不住鄭成和林如海變得奇怪的眼光,他隻能下去。


    馬車簾子閉上,遠去,林如海的聲音才傳來:“溫柔鄉,都說好,不知意,不知止。”


    有了這麽絕妙的第一次,以後就經得住誘惑了,林如海是這麽想的,畢竟,賈府的事兒,他也知道些。堵不如疏,庶子最怕這個,經不住誘惑,最關鍵,他看賈玨身邊人都是眉眼未開,又見他如此,怕他真不行。


    明天就知道了。


    “我怎麽回去啊?”賈玨朝著馬車喊問,不過沒有聽到回聲。


    這聲音有點大,前麵院子琴聲頓了頓,複又響起來。


    賈玨站在那,旁邊丫鬟提醒:“公子,快進去吧,外麵冷,別著涼了,我家姑娘還等著呢。”


    等你妹,賈玨無奈轉身,一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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