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軒的日子比想象中好過。


    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飾都是公中發下來的,如果自己有銀子,也可以另外買或做。脂粉頭油則是每月統一發放,春瑛這個月沒趕上,隻用了自己從家裏帶過來的頭油,脂粉卻一點都沒用。她冷眼旁觀其他人的穿戴,發現自己原以為姐姐秋玉和曼如回家時的打扮已經很華麗了,可跟浣花軒其他人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兩個一等的大丫頭裏,梅香的風格比較樸實,但衣服料子都是主人家賞下來的好東西,素素淨淨的一根簪子,也嵌了顆潔白溫潤的玉珠子在上頭,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貨;而蘭香則比較愛打扮,頭上一水兒的累絲金花飾,耳墜上兩顆玫紅色的寶石一晃一晃的,足有花生仁大小。


    二等的丫頭也是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因為擔心打扮得太過華麗礙了老太太、太太們的眼,或者被上頭的姐姐們盯上,都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用功夫,比如在頭發裏暗藏了一支款式別致的鎏金簪子,若隱若現,或在袖子、領口與汗巾角處繡上新鮮花樣,衣裙的顏色搭配也努力朝雅的方向kao攏,至於效果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


    春瑛在小丫頭的行列中,因為來得遲,得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挑剩”的,但在她眼中已經很好了。照十兒所說,三等小丫頭們的衣服除了公中每季做的兩套,還有上頭“姐姐”們穿舊了不要的,一年下來每人也能分上兩三件,如果立了什麽功勞,還有新衣服新首飾可領。十兒去年有一回因傳了一件喜訊,就得了一對二兩重的金鐲子,她本人很高興,卻還有別的小丫頭笑話那鐲子“又沉又俗氣”,花樣還是前年的。


    新來的胭脂,被蘭香安排為二等丫環,但老太太有明言,四個美人都享用一等丫環的待遇。她本是外頭來的良家女,家裏雖不算大富,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了,帶來的衣服首飾除開從宮裏穿出來的那身,還不如春瑛這些小丫頭們用的,為此沒少被青兒她們幾個在暗地裏笑話。風聲傳到她耳朵裏,她本身又是受不得氣的性子,每天都要跟其他丫環吵個幾回,偏偏三少爺又總是幫她說話,氣得青兒直跳腳,一回頭就找小丫頭們出氣。


    不過春瑛冷眼看著,小丫頭們隻怕也沒把青兒放在眼裏,當著麵自然是畢恭畢敬地低頭受教,一轉過身,該玩的玩,該鬧的鬧,興致勃勃地討論今天廚房會做什麽菜色,又有什麽新花樣的點心等等。春瑛小心回頭看看臉色發青的青兒,暗暗偷笑。


    說起吃食,丫環們的待遇也很不錯。大丫頭們可以點餐,二等的則是輪著點,或者吃三少爺剩下的,那都是美味佳肴。小丫頭們每日兩餐有兩葷一素一湯的固定配給,那葷還是雞鴨肉輪著來,魚很少吃,因為它味道太腥,會給人身上留下異味。除此之外,隔天還有一頓點心。


    不知是不是吃慣了肉的關係,在春瑛為難得能吃肉吃到飽而感歎時,有幾個小丫頭卻在抱怨廚房燉肉做得太多,她們都吃膩了,商量著晚上要叫廚房做個清炒豆芽來。


    春瑛看到她們丟下隻吃了不到一半的飯菜就走了,不知怎的,忽然覺得牙根有些癢。


    浣花軒住宿的條件也很不錯。小丫頭們是三人住一間房,二等丫頭是兩人一間,大丫頭有自己的臥室,其中後兩者都住在後院裏。前後院各有一個公用的衛生間——當然,都是給丫環婆子們用的,三少爺自有私家恭桶——床鋪用具也都是好的,聽說每隔三年,公中就會給丫環們做新的被鋪。


    春瑛了解到這些信息後,便忍不住歎氣。這裏的條件那麽好,怪不得人人都想擠進來呢。不過,難道侯府裏的丫環都有這麽好的待遇嗎?這要花不少錢吧?侯府有多少產業?每年能掙多少?她記得老爹老娘曾提過,路家從她爺爺的爺爺開始就在侯府混了,那算起來也有一兩百年了吧?通常豪門顯貴之家傳承到第三代,就很難繼續維持過去的體麵了,侯府這麽奢侈,真的沒關係嗎?


    春瑛想起了《紅樓夢》裏的賈府,失勢抄家,人們死的死,賣的賣,就算是曾經執掌大權的管家,也要在大街上被人挑肥揀瘦。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再次堅定了自己贖身出去的決心。她穿來大半年,除了二少爺很變態外,也沒聽說侯府有什麽不法之舉,加上大小姐又是親王妃,應該在幾年內都不會有問題。她隻要在這個期間想辦法帶著家人拖身就行了。以後侯府就算出了事,也與她無關!


    回頭望望那些猶在爭論誰的簪子別致、誰的紗花好看之類的小丫頭們,春瑛的心情有些複雜。她們其實挺無辜的,畢竟是侯府的主人作風豪奢,才使得她們養成了挑剔浪費的壞習慣。不過她們難道就沒想過,大多數丫環都要在成年後出府,或是配小廝,或是外嫁,到時候,已經習慣了奢華生活的她們,又怎麽去適應外麵世界的清貧?


    想到這裏,春瑛暗暗告訴自己,要提高警惕,千萬不要被侯府的糖衣炮彈擊中,忘了自己想要自由的初衷。


    “發什麽呆呢!”一雙纖纖小手沒好氣地敲了敲她麵前的桌子,春瑛這才醒過神來,抬頭見是青兒,她也沒好氣了:“有什麽事?!”


    “你居然還問我有什麽事?!”青兒冷笑,“讓你進院裏來,不是讓你白吃白喝的,快給我去幹活!”


    春瑛瞥她一眼,扒完碗裏最後一口飯,便將碗筷放回裝餐具的籃子,洗手嗽口,拿起掃帚,在她麵前走了出去。青兒兩眼瞪了半天,也沒收到半點回應,磨了磨牙,轉頭罵起其他小丫頭:“呆坐著幹什麽?去幹活!”


    她本是從小就跟梅蘭菊竹四香一起服侍三少爺的,自從後者搬到浣花軒後,她一天天長大,自覺比起梅蘭二位,或許還有不足,但跟菊竹相比卻不差什麽。菊香竹香雙雙出事,被變相趕出府後,她滿心以為,自己就是二等丫環中的第一人了,梅香蘭香年紀已大,再過兩年,浣花軒裏還有誰能越過她去?誰知先有太太親點提拔的曼如,再有靖王妃發話空降的胭脂,雖然人們沒有明說,但心裏已經將她排在這兩人之後了,現在居然連新來的小丫頭都不把她放在眼裏,叫她怎麽吞得下這口氣?!無論如何,她要想法子把失去的威信找回來才是。


    春瑛對青兒的想法一無所知,隻覺得她挺討厭,才吃完午飯,秋天的日頭也還是挺猛的,這種時候幹什麽活呀?


    說起她的工作,主要是打掃內院的一側走廊,長度約為二十來米,連走廊上的欄杆在內。不過一旁的門窗另有人打理,不歸她管。


    按照慣例,她每天早上天剛亮就要起床,先用掃帚掃一遍地,然後根據天氣情況用幹布或濕布來回擦,直到地麵上一塵不染為止。這個工作一定要盡快完成,三少爺每天早上卯時二刻給祖母與父母請安,要保證他走過這條走廊時,看不到一點塵土。等他離開了,她就可以開始打掃欄杆部分,也要用布仔細擦幹淨。


    她開始時還曾在心裏嘀咕,十二個小丫頭和四個婆子,分擔這兩進小院的衛生工作,會不會太誇張了?結果做下來,才發現一點都不誇張。她做完全套,就去了半天,到了傍晚時,又要掃一次地。


    她想過改用拖把,可以省些力氣,腰也不用彎得那麽辛苦,卻被蘭香一口駁了回來,理由是用拖把不如抹布幹淨,離地麵太遠了,即使地上有東西,也會看不見的。


    春瑛隻好繼續用布抹地,幸好有十兒陪著,也不算無聊。


    十兒負責的工作,就是她這條走廊上的門窗。雖然冰裂紋已經算是簡單了,但每天都要把每條木框擦一遍,也不是個輕省活。十兒本人卻很滿足,她笑嗬嗬地道:“這活輕鬆得很,你沒瞧見老太太和太太屋裏的小丫頭,她們擦的那門窗才叫累人哩!上回我去太太院裏找小櫻小桃兩個玩,結果被她們拉著一起擦那幾扇如意紋的雕花窗子,可費老大勁兒了,聽說老太太那邊的窗子雕的是八仙過海,每次都要兩個人擦上半天呢!”


    春瑛聽得咋舌不已,回頭看看自己負責的地麵和欄杆,覺得自己其實比較幸福。不知道大姐秋玉在老太太屋裏幹的都是什麽活?老天保佑她不需要擦那個八仙窗。


    幹完了活,還有些空餘時間,性子活潑的小丫頭,可以到別的院子裏串門子,或是找個借口到花園裏玩,比如聲稱某位姐姐命她去折幾枝花回去cha瓶之類的。沉穩些的人,多半會留在房中做針線。她們可以向管事的大丫頭提出申請,領到料子和針線,做完了上頭交代的活計,剩下的線和布就歸她們自己了。


    春瑛起初很高興,雖然她的針線還隻是平平,但練得多了,總會有進步的,等到她學好了繡花,用那些好料子做成荷包香袋,送回家給母親拿去賣,應該也能值些錢吧?不過很快她就被潑了一頭冷水。


    原來小丫頭們除了做明麵上的針線外,還要幫一二等的丫環姐姐做私活,衣服呀鞋子呀,等做完這些,也沒時間幹別的了。而且內院跟外頭之間的物品傳遞管得很嚴,就算在浣花軒做好了東西,也隻能在回家時帶回去,要是被別人知道,很容易會成為把柄,扣月錢還是輕的,如果撞上嚴打,說不定還要挨板子。


    浣花軒是梅香蘭香在主事,她們向來在府中有體麵,對軒中眾人要求也高,不但出門打扮要整齊,行事還不能出紕漏,在她們眼皮子底下,要隱瞞什麽事,並不容易。更別說前院小丫頭住的房間都不上鎖,任何人隻要想進就能進了。


    春瑛咬牙接過了青兒扔過來的幾個鞋麵,蹬蹬蹬回房做去了。


    她早該知道的,就算物質生活優渥,丫環還是丫環,不可能有什麽人權、隱私……她要堅決提高警惕,抵製糖衣炮彈的迷惑,牢記自己追求自由的目標!


    (pk中,厚顏求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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