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看著騎馬從遠處跑來的李敘。微一皺眉,心裏有些不滿。好好的氣氛就這麽被破壞掉了!


    不過,隨著李敘越來越kao近,她也發現了對方臉上那種焦急卻又鬆了口氣的神情,心裏猜他大概是有急事要找胡飛。她知道胡飛與他關係密切,在少年時代就常來常往,大概還有事業上的合作關係,也不好多說什麽,便小聲地對胡飛道:“你若有事忙,我就先回去了……等你忙完了再……”臉一紅,“再來陪我說話……”


    胡飛雙眼發亮,笑著點點頭,她便衝走近的李敘福身一禮,叫了聲“敘少爺”,便轉身離開。


    李敘盯了春瑛背影一眼,便衝著胡飛好一通埋怨:“可算找著你了!你幾天沒回去,我都快被煩死了!偏又沒法把人轟走!”


    胡飛也不多說,拽起他就走:“咱們找個方便的地方再說話。”


    春瑛走出二三十步遠,才回頭看著他們離去,心下疑惑:原來胡飛已經幾天沒回家了嗎?那他每天晚上是在什麽地方過夜的?明明他在晌午過後不久就離開了……


    胡飛帶著李敘回到新買的小院處,把拴在那裏的馬拉出來。兩人一同騎馬跑回七八裏外的鎮上,進了一間小客棧,向小二討了壺茶,便進了房間。


    李敘打量了周圍一圈,在桌麵殘餘的幾點汙跡和屋頂角落的蛛網上多看了幾眼,又看向**明顯有些單薄的鋪蓋,微微皺了眉頭:“你這幾天就是住在這種地方?!”


    胡飛一邊倒茶一邊笑道:“這裏隻有一家客棧,床鋪倒還幹淨,別的就罷了,橫豎我隻是在這裏過夜而已。”


    李敘沒好氣地搶過杯子喝了底朝天,才把杯往桌麵上重重一放:“我知道你在外頭吃過苦,可明明能享福,還要去吃苦,這不是犯賤麽?!方才那個路丫頭就是你放下京城裏好好的宅子不住,偏要跑到這鄉下地方來住不幹不淨的小客棧的緣由吧?我真不明白,你感激她曾救過你,花錢把人一家子贖出來,再給些銀子他們過日子,也就算是報了恩了,象如今這樣,天天追著跑,有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打算娶她做老婆?!”


    他正要伸手去夠茶壺,打算再喝一杯解渴,冷不妨聽到胡飛冒出一句:“是又怎麽樣?難道她不是個好姑娘?”他嚇得差點連椅子都坐不穩了:“你說什麽?!”


    胡飛淡笑不語,想起方才從路有貴處得到的允諾,臉上不由得浮現愉悅的微笑:“我如今很快活、很滿足,一想到她不能馬上成為我的妻子。便恨日子過得太慢,不能讓我更快活、更滿足!”


    李敘倒吸一口冷氣,兩眼瞪著他:“你沒糊塗吧?!路家可是侯府的家生子!是家奴!他家女兒再好,再賢惠,也做不得你的妻子!”


    “隻要他家不再是奴籍就行了,甚至……隻要春瑛不是奴婢就行。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們族裏,不是還有正經姻親娶了侯府婢女為妻的麽?”


    “這……”李敘張張口,歎息一聲,勸道,“我不是要故意違了你的意,實在是……如今你家裏漸漸敗落了,你自己卻是前程看好,咱們這樣的庶子,能混到你這份上,實屬不易,你正是該一鼓作氣往前衝的時候。若是能得一位大戶人家出身的淑女為妻——哪怕跟咱們一樣是庶出——不但能替你打理家務,讓你無後顧之憂,還能給你添一份助力。你不好生查訪出身高貴年紀相當的妻室人選,卻挑了這麽一個家生丫頭,你不是糊塗是什麽?!”


    好友如此氣憤,胡飛卻依舊淡定。他執壺倒了杯茶,鄭重送到對方手上,才微微笑道:“記得從前還小的時候,咱們在一處說悄悄話,你總說日後娶妻,定要娶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子,不一定要出身高貴的,隻要能與你兩心相通,能好好過日子的,便足夠了。你也不打算納妾收房,隻願意跟妻子一生一代一雙人,白頭揩老。”


    李敘漸漸氣消了些,但還是繃著臉:“那是自然,咱們這樣的人,從小兒什麽事沒見過?我大娘那樣眾人稱讚的賢妻良母,心裏還有許多彎彎繞繞呢,更別提我嫂子那樣心狠的人了。妻妾相爭,本就是家宅不寧的根源!可這跟你娶個丫頭為妻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曾叫你三妻四妾!”


    胡飛歎道:“你是這樣想,我何曾不是?隻是我心裏又有另一個想法。你知道我是吃過苦頭的,如今打拚了幾年,也掙下了一份身家。若是真的去求大家女,未必求不來,可是,倘若我又遇了挫折,敗落了,那樣的女子是否能與我同甘共苦呢?”


    李敘沉默,胡飛便繼續道:“我昔年尚在京中時,便已有過這個念頭。那時春瑛還是個小丫頭,可她事事都能幫我。不但指點我迷津,照顧我飲食起居,還能與我一同去做買賣,也不怕吃苦。我做了可笑的事,她也不嫌棄,反而開導我。我受了委屈,自己還不曾說話,她已經替我打抱不平了。那時我便想,若有這樣一位賢妻在,無論將來我是貧是富,都能安然處之了。因為我知道,前頭不是絕路,再多的困難,也有人能陪我一同麵對。”


    李敘靜了靜,最終歎了口氣:“若你是這麽想的,我也不好再勸你了。雖然我還是覺得,她配不上你,但夫妻之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家大娘也曾給我提過娶大戶人家的庶女為妻,隻是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書香寒門出身的娘子,如今過得再好不過了。你既然拿定了主意,就這麽辦吧。隻是千萬要記得,盡早讓路家人拖了這身家奴的皮才好。”


    胡飛笑了:“放心,我自理會得,已經跟路叔說好了,等他家拖了籍,我再娶春瑛過門。”


    李敘放下杯子,自覺輕鬆了些,開始有心情調笑:“原來已經成事一半了,怪不得你樂不思蜀呢!隻是你也別光顧著陪心上人,好歹體諒體諒我這個朋友。範家人來找你三四回了,你總是不在家。也不是個事兒,還是早些回去見一見的好。就算不願意跟人結交,也該把場子圓了,別打了人的臉麵才是。他家既是大族,又是侯府的姻親,惹惱了他,叫侯爺知道了,你也不好幫那位路姑娘一家子。”


    胡飛皺皺眉:“罷了,今明兩天,我要回京城一趟,便順道把這事辦了吧!過後我可能會把時間放在這頭,興許還會在這裏置辦點房屋產業。”


    李敘不由得失笑:“不會吧?難不成你為了討美人歡心,還打算在這裏安家落戶了?!這可不怎麽好辦,附近的田莊林地,不是南苑的,就是各王公大臣家的,哪兒找沒主兒的地方去?!況且你那位路姑娘一家子不是被貶過來的麽?未必就在這裏待一輩子。萬一你這頭置辦了產業,他家就走了,豈不是白費銀子?!”


    胡飛笑道:“我自有主意,這個你就別管了。”


    “我也不想管。”李敘撇撇嘴,又想起另一件事,“對了,這幾天侯府的老三時不時找我說話,連他老子也叫我去坐了一回。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對你的事極有興趣。我不好推拒,隻得把你這幾年的經曆大概說了說。我估摸著,定是他們打哪兒聽到了範家想拉攏你的風聲,便想來試探一二。”


    胡飛頓時警覺起來:“你沒提路家的事吧?!”


    “當然沒有!隻是你出入後街,到路家做客,卻是從來不瞞人的,就算我不說,知道的人也不少。他們隻要略打聽打聽,便一清二楚了。”


    胡飛眉頭緊皺,心道“麻煩了”。慶國侯父子意圖不明,如果讓他們知道他與路家的關係,為了達到目的,說不定會拿路家人來做籌碼。他不禁有些後悔。若是早早說服路有貴贖身拖籍,也就沒這個麻煩了,可如今路家人剛剛被貶,突然說要贖身,不論能否成功,都會打草驚蛇。此事真真棘手!


    李敘還在那裏奇怪:“你都回來這麽久了,最近也沒幹什麽,為何他們兩家忽然都對你熱心起來?”


    胡飛不好說這是因為他為救春瑛去闖了侯府書房的緣故,隻能含糊地道:“興許是聽到風聲,知道我跟宮裏的內相有交情的緣故。”


    “那你可要小心了。”李敘湊近了小聲說,“那日範家送了兩個丫頭來,你不在,我推說不便替收,叫他家人領了回去。侯府的攸哥兒來找我說話,也曾打聽過你娶妻不曾,可有定親。我瞧著,他兩家也許有意要給你安排一門親事,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娶路姑娘的,還得早做準備才好。”


    胡飛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由得頭疼起來。


    他回到李家莊時,春瑛已經吃過了飯,一見他便迎上來問:“你吃過了麽?可要給你做碗麵?”


    胡飛笑笑,道:“還沒吃,也不用費事,若有饅頭麵餅,給我來兩個就是了。”


    春瑛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總是吃這些東西,哪裏有營養?!也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己!快坐下,我給你下麵條!”


    胡飛笑嘻嘻地拿過板凳往旁邊一坐,雙手托腮:“那你做吧,我看著你做。”


    春瑛臉一紅,咬咬唇,徑自去拿了早上切好的麵條來,煮了一鍋開水,放油放麵,下鹽下蔥花,回頭看看他略顯瘦削的下巴,又摸了隻雞蛋打下去,待做好了一碗蔥花雞蛋麵,才捧到他麵前,小聲道:“你且將就著吃吧,等咱們搬了家,我再好好給你做好吃的。”


    胡飛盯著她,笑了,接過碗,尋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春瑛站在旁邊看著他吃,心裏甜得象吃了mi,見他額上熱出了汗,又掏出手帕去幫他擦。偶爾兩人對視一眼,便紅了臉微微一笑。


    洗過碗,又倒了一杯釅茶給胡飛,春瑛才拿過另一張小板凳坐下,問:“方才敘少爺來,可是有急事找你?”


    胡飛略一沉吟,笑道:“也沒什麽要緊的事。”


    春瑛嗔道:“你別哄我,他都那樣了,必是有事發生!你瞞著我做什麽?還有,你這些天明明過午就走了,為什麽他會說你沒回家?你這幾天都住在什麽地方?!”


    胡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就住在鎮上的小客棧,空出來的時間,原是為了房子的事跟人交涉去了。我想著每日從京裏來,都要花上幾個時辰,很是不便,就索性沒回去。”


    春瑛歎道:“那你也沒必要瞞著我呀?鎮上雖離得近,卻未必有好客棧,你住得如何?若是不舒服,還是回家去的好。天氣越發冷了,我可不願意你為了……”臉紅了紅,“為了……留下來陪我,就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把自己累壞了……”


    胡飛心中一動,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不要緊,我很好。我隻是……想多見你幾麵,多陪你一會兒……”


    春瑛漲紅了臉,忙瞥了周圍一眼,小聲道:“爹娘還在屋裏呢,王大爺也在午睡,別叫他們看見……”說罷臉又是一紅。


    胡飛臉上帶著笑,隻是握住她的手不放。春瑛又是甜mi又是羞澀,還帶了幾分不安,過了一會兒才穩住情緒,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若真有急事,先回去辦了也好,我可不希望你為了我,耽誤了正事。”


    胡飛心下一想,也覺得把事情解決了,免卻後顧之憂比較好,便點點頭:“好,那我便家去兩日,你……你要等我回來。”


    春瑛瞥他一眼,抿嘴一笑,甩開手跑進屋去,但馬上又扒在門邊朝他眨眨眼:“你自辦事去,我先把家搬了,等你來……”最後三字幾不可聞,她迅速縮回了門後。


    胡飛怔了怔,接著便lou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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