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吃飯時。秋玉已經帶著孩子回家去了,路二叔酒一醒,也回大少爺家去當差理事。隻剩了路家四口人圍坐在正屋裏吃晚飯。


    路媽媽似乎在為中午的事感到不好意思,挾了好幾塊肉給丈夫和女兒,因兒子嚷嚷著也要吃,便匆匆塞了他一個雞腿,有些訕訕地對丈夫道:“今天的事……你別生氣,我給的是平日攢下來的私房錢,可不敢動你的。好歹那是我老娘,總不能丟下她不管……”


    路有貴抿了口酒,眼睛沒看她,淡淡地道:“你娘就是我丈母娘,豈有不管她死活的道理?隻是你那兄弟,我瞧著不大可kao,就怕他拿了銀子,轉眼就白送了出去,你娘落不了半分,還要被你弟妹誆走棺材本,好買麵買米。下一次還是直接買了東西送去的好。”


    路媽媽有些不自在:“我何嚐不擔心這個?隻是上回的情形,你也瞧見了,我娘氣糊塗了。隻知道罵我不給錢兄弟使,說我胳膊往外拐,一發財便眼裏沒人了。難聽的還不止這些呢。偏大夫又說,不能讓她生氣,一生氣就容易發病。我想悄悄兒去,不叫她知道,可我弟妹每回總是殷勤地忙前忙後,恨不得告訴所有鄰居我回來了,瞞也瞞不住!沒法子,我隻好這麽著了,橫豎買了東西送去,若全貴有心去賭的,東西也能叫他換成銀子,若是買到他們不合意的東西,又沒了用處。”頓了頓,她見丈夫臉色還是不大好看,便賠笑道:“你放心,全貴那小子,從前是不可kao,可自從氣病了娘,他也知道事情輕重了,我已問過他媳婦,每次得了銀子,他都會給娘買藥和好吃的,哄她老人家開心,他媳婦的月錢,他也不動。留著養家,平時還會出去幫人跑跑腿,討個賞錢貼補家計。賭錢……隻是當個消遣,再不象從前那樣胡鬧了。”


    春瑛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聽到這裏,便忍不住cha嘴:“娘,我瞧舅舅今天盯著銀子的模樣,隻怕還是愛賭的。咱們要貼補外婆,還是買了東西送過去的好。就算舅舅要把東西賣掉換錢去賭,至少不能全部拿去賭坊。舅媽但凡有個計較,也會留下自家吃的那份。我不是說娘不能貼補娘家,實在是不甘心家裏的錢都叫賭坊的人得了去,外婆卻連藥錢都湊不出來。”


    路媽媽心裏也知道自家弟弟的品性,隻是被女兒這麽一說,又覺得丟了臉麵:“我方才說過了,你舅舅已經留下藥錢了!他家裏如今也不少吃的,你還囉嗦什麽?!我給的都是私房錢,是我平日一點一點攢起來的,不曾動過家裏的錢!”


    路有貴聽了不高興:“你平日的家用銀子不是我和閨女賺的?!你衝春兒嚷什麽?!今天還落了秋姐兒的臉!你不知道她家丫頭廚娘都在麽?!這幾年咱們家沒少得她兩口子的幫襯,若不是女婿為人實誠,咱們家能攢下如今這份家業?!我知道你如今手頭寬鬆了。見娘家過得不好,時不時幫襯幾兩銀子,一來是孝心,二來也是顯擺顯擺,叫你娘和你兄弟後悔從前薄待了你!可你也不想想,咱們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麽?春瑛給胡小哥那一百兩,賺回來的一千兩銀子,再加上咱們自家的積蓄,買了幾處房產後,已經用掉幾百了,你又要住大宅子,又花錢粉刷、打新家具,還有做衣裳的錢,孝敬娘家的,送小虎先生的束修,還有先前住在女婿家裏時,給他家丫頭婆子跟班兒的賞錢,雜七雜八地加起來,統共隻剩了不到五百兩銀子!再這麽用下去,遲早要坐吃山空,我正想著要尋一兩個進項,肯定還要花錢的,你這裏再象流水似的送錢,就不知道想想家裏?!春兒出門子的嫁妝還沒辦呢,更別說將來小虎娶媳婦的錢!你打量著他們還小呢?!春兒就是一兩年的事,小虎眼看就要九歲了,離娶親也不過六七年功夫,咱們家先前六七年才賺了多少?!”


    路媽媽聽得直低頭,她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可那是她親生母親。親生兄弟,總不能不管。從前她沒本事幫也就罷了,如今既然手頭有了銀子,哪能心安理得地自己享福,卻看著娘家人餓肚子?!


    不過秋玉的事,她也有幾分後悔了,當時正被兄弟的事鬧得心煩,一時生氣便拖口說出那樣的話,傷了女兒的心。隻是她當娘的總不能給閨女賠不是吧?橫豎當時女兒家丫頭和廚娘也離得遠,應該聽不到的,等她給小外孫做點新帽子、新鞋子,送過去就當賠罪了。秋玉不是小雞肚腸的人,不會生氣的。


    路有貴看著妻子臉上的表情變幻,也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麽了,心裏更生氣,悶頭連喝了兩杯酒。春瑛看著,趕緊照顧著小虎吃完飯,打發他出去了,便笑著勸道:“我今兒回來也帶了些東西,有上頭賞的首飾財物,也有二老太太和二太太送我的嫁妝,值不少銀子呢,若家裏需要錢。可以先賣了……”


    “那些你留著當嫁妝!”路有貴打斷了女兒的話,“既是二老太太、二太太賞的,必是好東西,胡小哥是那樣的家境,將來你出嫁後穿戴上,也有體麵。賣了它,將來你出嫁時,有銀子也沒處置辦這樣的東西去!咱們家還沒到這個地步,你隻管收著。平日攢的銀子也別胡亂花了,胡小哥待你雖好,你手裏也該留點錢。才是過日子的道理。不然事事都要問他討銀子使,你就矮了一截了。”


    春瑛臉紅了紅,小聲應了句“是”,悄悄打量母親一眼,又道:“要不……反正我在家裏也沒事幹,閑時做做針線,還是能賺點錢的。雖然少一點,但供給家中日用花費也盡夠了……”


    路有貴仍是搖頭:“你有空閑,繡嫁妝去!慢慢繡,繡多一點,時間也鬆些。咱們家再不濟,還有幾百兩銀子家產呢,沒有叫你天天做女紅賣,一錢、兩錢湊起來貼補家用的道理!你娘也別出去給人做衣裳裙子什麽的了,隻要收拾好家裏就成。前兒秋姐兒還提過要買一兩個人回來幫忙,我看用不著,如今來曆清白、有力氣能做活的丫頭小子,身價最低也要五六兩銀子呢,何必花那錢?!”


    路媽媽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她自知理虧,隻得悶悶地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吧,隻是那賺錢的法子,照我看,不如象秋姐兒兩口子說的,再買些宅子出租,或是買些田地收租子,平日偶爾找些中介的活,就象胡小哥以前那樣,一年賺的銀子就夠咱們輕鬆過活的了,你也不用那麽累。說到底,京城的人家,若沒有一點田產,說出去都不夠體麵!”


    “你當田地便宜麽?”路有貴今天就是跟老婆卯上了,“如今的田價一年一年地漲,今年春天,城外的中等田地已經賣到十兩一畝了,咱們家那點銀子。還買不到半頃好地,若是遇上年景不好,一粒米都收不回來,咱們家吃西北風去?!何況春兒出嫁在即,家裏無論如何也該留下點現錢辦嫁妝,不能都拿去買地。若是隻有二三十畝,還不如留下錢來做點小生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自己想轍去吧!”路媽媽惱了,堵氣將筷子一摔,便起身去看兒子。


    春瑛咽下最後一粒飯,小聲道:“爹,娘正心裏不爽快,你何必氣她?她不過就是說說,最後還是要你做主的。”


    路有貴微微搖頭:“才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她就有些心大了,總覺得可以象有錢人家那樣過,從前咱們家窮時,她哪裏舍得一出手就是幾兩銀子?還不是因為覺得家裏有錢了,底氣足了?我不說點重話點醒她,她遲早會吃虧的。別理她,明兒就好了。”


    春瑛跟父母一年到頭相聚不到一個月,雖然關心他們,終究對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不太了解,又覺得平時母親雖然偶爾跟父親頂杠,但最後還是會服從他的意思,今晚的爭吵又不是太嚴重,便不再勸他了,隻是道:“好不容易一家團圓,正是該好好過日子的時候,娘有時候想不明白,爹耐心點跟她說就是了。家和萬事興。”


    路有貴胡亂點點頭,便當是應下了,喝完剩下的半壺酒,打了個飽嗝,便道:“雖說是氣你娘的話,但你爹我也不是胡說的。起先我想過買田地,但如今地價實在是高,再遠一點的地,又不方便去看。我想過了,既然手裏有點錢,不如做點小生意。你二叔答應給我介紹衙門的人,我就象胡小哥和你當年那樣,給人做中介,賺點跑腿錢,若是遇上合適的買賣,自己出錢做也是可以的。咱們新家的房子大,存上幾百匹布都不成問題。我又熟悉門路,隻做熟人生意,也能得不少了。先賺幾年錢,等手裏本錢足了,就自己開店!”


    春瑛聽著kao譜,連連點頭:“爹這個主意好!你把布拉回家來,我還能幫幫眼。從前外地的客人,我也認得好幾個,若他們現在還在做,我也能幫忙說幾句話呢!”


    路有貴笑了:“好閨女,我知道你孝順,隻是這種事爹做熟了,用不著你。你隻管好好繡嫁妝吧!等爹賺下一份家業,你嫁到胡家時,也能風風光光的。”


    春瑛不好意思了:“咱們正商量家裏的營生呢!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麽?”


    路有貴笑得更歡了,春瑛一時羞惱,要搶他手裏的酒壺,他才放過了女兒:“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女孩兒家就是臉嫩!”頓了頓,“過兩天,你回東府請個安吧,以後也常回去走走。咱們雖然放出來了,到底是家生子,若不能時常回去請安,會被人戳脊梁骨的。若是東府的主子們高興,你爹我在外頭做生意,被人欺負了,也有個kao山,說話就有底氣了。如今東府老爺成了尚書,比侯爺還要體麵呢!”


    春瑛心裏有些不情願,好不容易擺拖了那種日子,還要回去賠笑討好嗎?不過父親說的話也有些道理,現在過著升鬥小民的生活,沒有kao山,的確是容易受欺負,特別是當你有了點錢的時候。想了想,便道:“回就回,我也不有意討好二老太太和二太太求賞,就衝著她們往日對我的好處,偶爾陪著說說話解解悶,盡點心意就行。”


    路有貴笑道:“就是這個理兒。咱們不象其他人家,還要kao那點賞錢吃飯,你就陪著說說話,逢年過節做點針線孝敬,讓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爺小姐們高興就行了。若是聽到府裏要添置衣物什麽的,回來告訴我,我送了料子過去,自己賺點兒,也省得府裏吃虧。如今采買上的人都不大老實,一兩的料子,他們就敢報五兩!二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都是好主家,何必叫他們讓人占了便宜去?!”


    春瑛應了聲,見飯吃得差不多了,母親碗裏還有幾口,便起身去叫母親,卻聽得門外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心中疑惑:“誰呀?”


    門外回答:“是春姐兒麽?我是你舅媽!快開門!”


    春瑛皺眉,大晚上的又跑來做什麽?難不成那五兩銀子也輸光了?腳下還沒挪動,路媽媽就從東廂房跑了出來,過去開門,春瑛隻好跟了上去。


    門一開,舅媽金家的就衝了進來,氣喘籲籲的,一隻手還擰著丈夫的耳朵,嚷道:“大姑,今兒是你兄弟糊塗了,跑來跟你要錢,他那是說謊,娘好著呢!早就清醒了,早上還吃了半碗稀飯。都是他手癮犯了,才會跑來胡說八道!”又伸出另一隻手,手心擺著一隻舊錢袋:“瞧,大姑給他的五兩銀子,讓他輸了三兩多,剩下的一兩八分錢都在這裏了。大姑拿回去,剩下的我改日發了月錢,一定還你!”


    路媽媽聽得糊塗了,見兄弟嚷疼,忙道:“你這是做什麽?!弟妹,快放開全貴的耳朵!”


    “就該讓他吃點苦!長耳朵有什麽用?!又不肯聽人的勸!”說罷金家的手一鬆,索性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引得周圍的住家探頭探腦地來看是怎麽回事。


    春瑛雙眼瞪得老大,腦子裏一時轉不過來,心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舅媽轉性了?


    (累死了……急著出門,晚上回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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