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長亭,楊柳依依,楊?早早的便來到這等候,這是毛夫子特地吩咐他的,他不明白先生還要交待他些什麽事,想起前一晚先生語重心長的囑托,他有些恍然,先生的話雖說句句珠璣,可若是讓自己真正做到,那是難上青天。


    聖人常說威武不能屈,難道就為了自己的科舉,而要改變自己做事的原則?他做不到,自幼立誓要做個為國為民的直臣,孤臣,任何事都無法阻擋自己的步伐,就為這小小的科場而折腰?不,這不是個直臣當做之事,連想都不該想。


    “澄懷兄,莫不是要早日蟾宮折桂,來得這般早?”


    聽見有人叫自己,楊?收回自己的思緒,轉身卻見周景源同段延沛連卻而來。他微笑地朝他們拱手算是打了招呼,“你們怎的一起來了?”


    周景源隻說半路遇見,便沒再開口。段延沛的話卻很多:“澄懷兄嫌我等來的早,難道是月下會佳人?”


    周景源對段延沛的嬉笑有些不滿,正色地道:“聿之,你怎可這般輕狂?”


    段延沛露了個少見多怪的表情,不在乎地搖搖扇子,搖頭吟誦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景源兄,怎就這般不懂風情?”


    “聿之,你怎就一刻都離不開這荒謬之言!”周景源有些惱怒了,他不明白段延沛這些日子怎麽便成這樣,動不動就讀些南朝靡靡之音,這豈是讀書人所為,自己實在不能同他為伍。


    “景源兄,你為何總與我過不去,我說什麽荒謬之言,《詩經》中的話,我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你們就是正人君子。你到底要說些什麽?”段延沛“啪”地收起扇子,少有的怒氣浮現在他的麵上。


    周景源絲毫不畏懼段延沛的怒氣,目不斜視地道:“過猶不及。聿之拿澄懷開心又是何道理?”


    “食色性也!”段延沛拽了句聖人的話,他今天真的是有些氣惱,不過是開個玩笑,楊?都沒動怒,這小子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經動了,總是同自己過不去。


    周景源不慌不忙地接道:“段兄為何斷章取義?前句為何?”


    段延沛又怎會傻傻地上鉤,他本想就著聖人這句話,讓事情就這麽過去,這周景源今天硬是鑽了牛角尖不放過他。他漲紅著臉道:“周景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裝什麽清高!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我早就看透你了!”段延沛連名帶姓的叫著周景源,昭顯著他的憤怒。


    楊?卻在周景源回話之前攔住了周景源:“你們這是在做什麽?還道自己是讀書人?”楊?的沉聲嗬斥,使兩人都平靜下來。隻是段延沛仍舊是一副看周景源不順眼的樣子,遠遠的站開。


    周景源深吸一口氣,早間的空氣清爽怡人,令人頭腦清晰,他壓下湧上的氣悶,側身問楊?:“澄懷兄來這麽早?”


    “哦!先生吩咐我早些來!”楊?隨意回答著,他現在頭腦很清晰,自己想了個題,打起了腹稿。


    “原來如此,先生果然對澄懷兄寄予厚望!”澀澀地話從周景源口中吐出,也不等楊?反應,他笑著將話題轉移到前日做的文章上頭:“前日的文章,先生對澄懷兄是如何點注的?”


    楊?聽他說起文章也算是有了話題,認真的回道:“先生說我的文章要小心謹慎,景源呢?”


    “先生到沒說文章如何,隻說我的文章過於平穩,出彩出甚少,此次難以得中


    !”苦澀、無奈霎那間全部湧現出來,他自嘲地苦笑。


    楊?想道了先生對自己的評價,“直指朝廷弊利,雖字字千金,句句在理,在科場上卻是難上加難!”沒想道周景源卻為自己的文章平實煩心,不由勸慰著:“安知平實不是一大利?”這話剛一出口,楊?自己也有些吃驚,自己居然說出這種自保的話?難不成自己真受先生的影響,害怕自己的直言耽誤自己的科舉?


    同樣感到奇怪的,就是在一旁聽道的周景源,“澄懷兄,今日這般兒女情長,莫不是真的受聿之的左右?”


    段延沛對自己還未有如此深厚的影響,楊?搖搖頭。


    這使得周景源更加奇怪,他不由追問道:“那是為何?”


    楊?自失一笑,遮掩著:“我不過是要安慰你罷了!有日先生不是說過,有些考官喜歡文章平實之人;有些卻喜歡用筆老練之人。中與不中還是要看考官如何判定!”


    這話周景源在毛夫子那是聽過,他覺得這並不是楊?所想的,還想追問下去,就看見參加此次會試的其他幾個秀才來到了,也就撒開手,各自說話去了。


    不一會兒,毛夫子也趕了來,他同幾個學生說過話,便單獨領了楊?遠遠的站著。


    “為師前日同你說的話,你可記在心中?”略微有些猶豫。


    “是!”


    得到這樣的回答毛夫子並不感到吃驚,隻是,他有些猶豫,這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不知道這孩子是否能做到?他遲疑著告訴楊?一件事:“楊?,劉舉人今日也會來!”


    對於劉舉人前來,楊?也猜想到了,僅此於縣令的劉霖,怎麽會不出席這種場合呢?“學生不同他說話便是!”


    這個答案毛夫子顯然是不滿意,他放下臉嗬斥著:“胡說!小兒氣性!他同你說話,你故意不答,不是顯得你狂放自大?”


    “學生同他真是無話可說


    !”


    看來自己前一晚上的所有努力算是白費了,他擔憂地道:“無話可說?今日太爺也會來,在太爺前怎地都要應付些。你隻記得你不過是個小秀才!”說完毛夫子狠狠地瞪著他。這個弟子若是真是一心隻鑽道文章裏去,以後做個學官卻是無礙,可他偏偏立誌要做個為民做主的官,這日後仕途定是坎坷。隻會讀書,卻不會為人處世,就更不要說做官。


    “澄懷,為師最擔心的便是你!你同景源、聿之是為師最為得意的三個弟子,以你最甚。景源、聿之若是苦熬,也是能考中舉人的。你雖說文章在他二人之上,隻是你過於剛毅,若隻是個秀才也無大礙,而你中舉,甚至說是中個進士也不是多難之事,所以……


    為師這是老話重彈。樹木過硬會斷,人過於剛毅也不是什麽好事。你此次若是中舉,日後同劉霖相交甚多,總不能一直不理會他吧?”


    毛夫子說著還瞧著楊?的臉色,這孩子究竟有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這眼看時辰也快到了,縣令大人也要到了,這會再說不定楊?,劉霖同楊?的矛盾便要持續下去,這對楊?定是無利。論閱曆楊?不如劉霖;論為人處世,楊?幾乎沒有可取之處,而那個劉霖,卻因舉人的頭銜,一直遊走在官場邊緣,所見所曆與楊?不在一個層次。若不是估計楊?真的有可能中舉,劉霖是不會對楊?這般放任。他在擔心這個弟子,未出茅廬,壯誌未酬便含恨而終。


    毛夫子歎了口氣:“我說的你可明白?”


    楊?一直低著頭,毛夫子也看不到楊?的臉色,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便繼續說道:“你正直是好。隻是,不是要你一人去改變整個官場,也不是要你變得同他們一樣,既然這些你都做不到,你隻能融入其中,在那中間保持你自己。為師隻能說這麽多,你自己以後多想想!隻是今日,你定不能再裝啞作聾!”最後一句話,是命令。


    楊?終於抬起頭,毛夫子這才看清他的臉。掙紮,猶豫,思慮,在楊?的麵上,透露出這麽多的感情,毛夫子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是他總有一天要麵對這個,若是真到那個時候楊?才知道,那就晚了。毛夫子盯著楊?,不容他改變,直勾勾地盯著楊?。


    最終是楊?做出了讓步,他同意了,隻是同意地那般痛苦。他不明白先生為何苦苦將他逼到絕境,連這點選擇先生都不留給自己?


    毛夫子故意不去看楊?,扭頭中,他瞄見那幾個學生,說是湊在一起說話,其實卻往這邊瞄,便道:“還是過去吧


    !”說著便領先走向學生那。


    周景源同段延沛仍舊在對抗中,看到毛夫子過來,才露出笑容迎了上去。毛夫子笑著同他們打了招呼,詢問:“東西可都帶全?文書可帶上了?可用油紙保管好了,若是被雨水淋濕便不好了!筆墨紙硯可是按規定帶的,硯台必是實心的,千萬別讓人查出是空心,到時候可是有你們哭的!”


    毛夫子絮絮叨叨地將所有的東西全問了個遍,還要親自檢查一麵才放心,段延沛的書童不高興地嚷著:“先生,這是我們奶奶親自打點的。你這話都吩咐了好多次了!”


    毛夫子這才一拍頭,笑道:“我人老話也多了,我隻是擔心你們,生怕又耽誤你們三年!莫要像為師,讀了一輩子的書,做了一輩子的文章,也才熬了個秀才!為師真是羨慕你們,還想同你們一同赴試!”


    段延沛聽了毛夫子的感慨,嘻嘻一笑,湊到毛夫子的跟前:“先生,前日我聽人說,前科有一家,子孫三代同中進士,莫不是先生也聽了信兒,要同我們一同考狀元?”他也不等他人插話,故作為難道:“這可不成,若是我們師徒一同考上,道拜座師那日,我等當如何稱座師?是太老師還是老師?稱先生為年兄?”


    毛夫子被他詼諧的話鬧笑了,他指著段延沛直罵:“就你淘氣,連老夫也來編排?”


    “聿之,尊師敬道!你怎麽敢同先生玩笑?”周景源並沒有同他人一起笑,他又一次地指責周景源。連師長都敢說笑,還是當著先生的麵,“你也太狂放了!”


    段延沛也毫不示弱地反擊道:“我不過想同先生說笑,哪來的狂放?”


    毛夫子沒想到周景源如今怎就這麽般注重禮數,見兩個弟子掐了起來,他忙道:“玩笑,偶爾為之,無妨,無妨!”


    瞧著周景源那張板凳臉,段延沛實在不爽,他嘟噥著:“我看他是跟澄懷在一起久了,學會‘清高’了!”清高二字,他咬得格外重。


    楊?才跺到這,隻聽見段延沛說周景源同自己在一起,學會清高,有些茫然,還想問個清楚,卻看見遠遠地過來一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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