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我們幾個人就早早趕到了朝天宮。雖然是陰雨天氣,但很多有著固定攤位的攤主還是早早擺起了攤子,一堆堆破碗碎瓷、舊書陳畫被擺在了雨傘下,一些不值錢的贗品在地上亂滾,市場裏人聲嘈雜,隻是買主卻少的可憐,隻有幾個穿著拖鞋的老頭佝僂著腰起早閑逛,我們幾個外地人一進去,立刻就被熱情的攤主們拉住,假意的噓寒問暖後接著就是急不可耐的推銷,隻不過一會兒工夫,幾個人都被拆散了。


    我忙著尋找販賣丹陽金的地方,不料按照客棧老板提供的地址一問,那假貨販子早已搬走,不知道到哪裏買賣去了,我心下非常失望,想不到這無意中得到的線索最終還是斷掉了。


    要知道現在的金銀雖然也常常製假,但大多是在外麵包了一層少量的金銀,裏麵用的盡是廉價金屬,這種製假方法成本低,又易於操作。而以“丹陽法”製作偽金不但繁複,實用性和欺騙性也較低,以後隨著煉丹術的沒落,丹陽金的製作方法早已失傳,到了現代,很多專業製假的作坊都根本不會燒煉,所以在我看來,客棧老板無意中買到的丹陽金肯定是當年的茅山道士所留,通過這個假貨販子應該能找出丹陽金的蛛絲馬跡。


    我不死心,拿著手裏的丹陽金又問了一遍那假貨販子的同行,大家都不清楚他的下落,說這販子常賣假貨,自然知道早晚穿幫的道理,他一招得手,怎肯多作停留?隻怕早已溜之大吉,他既然販賣假貨,連最初留下的姓名地址定然也是假的。


    我和那些商販們慨歎了一番人心不古,說商品經濟的大潮一來,怎麽人人都鑽進錢眼,不修陰德了?正在搖頭歎息之際,忽抬頭看見地丙道人在對麵的一個玉器攤子前捶胸頓足,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連忙走過去欲看個究竟,不料我剛行得幾步,卻被路邊一個擺瓷器攤子的道人叫住了。


    “你這小哥好生麵熟啊,難道當真是天尊點化,讓你我在此重聚?”道士詫異道。“怪不得祖師前幾日托夢,說我不久當與一身具大慧根之人相會,如今果然應驗!”


    他穿著一身整潔的道袍,手上拿著一本經書,脖頸後ha了一把拂塵,一臉激動地看著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在這裏等候身具慧根之人,等得好苦啊,我在此等了你五百年!”


    kao,我差點罵出聲來,這不是明擺著糊弄我麽?這古玩市場才開業不久,你怎能在這裏等了我五百年?簡直是信口雌黃。再說這烏龜王八能活千年,但人活五百年倒是沒聽過見過。


    道士搖頭晃腦說,你是下凡曆劫的精靈,自然是記不得前生了,貧道學習茅山術法多年,卻是一眼便看得明白。你們這些人一到市場,我就發現你鶴立雞群,那是生就的仙風道骨,與那些凡夫俗子大是不同。你耳有雙輪。眼睛寬大,俗人肉眼凡胎,還以為你相貌醜陋,實則是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男人醜陋正是高貴之相。


    “大凡高貴之相,都是生有根本,前生都甚為了得,或為神靈,或為星宿,或是有道行的山精野怪轉變成人,貧道看你相貌高貴,身具慧根,必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不是文曲就是武曲。”


    我不過是個夜大畢業生,文曲星是談不上了,和張鐵嘴一起kao算命打卦度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那武曲星也決不可能,但聽得他把我列為星宿,雖明知他言過其實,心裏還是大為受用,當下在路邊坐了下來,和道士攀談了大半天。


    這道士自稱姓衛,是茅山宗第二十三代弟子,我笑道茅山宗一向鎮魂滅煞,以符籙祝咒殺鬼驅邪,如今怎麽改行買賣瓷器了?衛道士搖頭赧然說:“現在科學昌明,鬼神之說早已無人相信了,殺鬼驅邪更是政府打擊的對象。符籙祝咒當不得飯吃。就連師父他老人家也隻好經商度日,何況貧道?沒奈何,這一身屠龍之技全無用處,隻好買賣瓷器兼帶替人看相蒙幾個小錢,嘿嘿,不過貧道和你卻是真的有緣,並非刻意欺騙,剛才故作驚人之語,隻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


    “你骨骼清奇,眉目有光,一看就是良善正直之輩,自然不會做鼠竊狗偷的勾當,但你手中的丹陽金卻又從何而來?這種偽金存世極少,如今之世,似乎隻有師父家中獨存,前些年貧道曾聽師父言及家中失竊一事,當時囑托各弟子暗中訪查,但幾年來一直沒有什麽結果,誰知今日卻在你這裏出現!”


    說著話,衛道士不住地用眼睛逡巡著那塊丹陽金,我見他一副猴急模樣,心中疑雲大起,這道士在這裏做瓷器生意。莫非是專為探訪失竊的丹陽金?如果真像他所說,丹陽金為他師父獨有,那鄧法師定是竊自他師父家中,或許他的師父竟就是鄧法師,我問他師父是不是姓鄧,衛道士卻連連搖頭不肯透漏。


    正要繼續追問,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過來買瓷器,他拿起一件淺絳色的杏花美人碟子,眼睛一亮,讚道:“色澤淡雅,胎白質堅。莫非是元代青花?”衛道士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招呼,他打開一本瓷器鑒別的工具書,和中年男人就著實物不住比對,那男人扔下五百元錢,興高采烈的抱著寶貝走了,衛道士非常得意,他邊數票子邊對我低聲說:“剛才遇到了傻子。這小碟是貧道從杭州作坊躉出的贗品,成本不足十元,胎骨輕鬆,畫筆生硬,行家一看便知,嘿嘿,他卻認作元代青花,活該他倒黴。”


    他又吹噓了一陣自己的瓷器知識,這才言歸正傳,吞吞吐吐地要買我那塊丹陽金,說是要送還給自己的師父。我說這假金本就是你師父家中的失物,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又何必要你破費花錢?白送給你就是,情願交你這個朋友。


    衛道士更加高興,不住口地誇我為人慷慨大方,果然是大有慧根,隻可惜是世俗之人,不然定要介紹我從師學道,一起縱情山水修仙養命去。“你看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正可陶冶我輩的性情,隻可惜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貧道雖然於錢財方麵甚是淡薄,但時代潮流,浩浩蕩蕩,販賣假古董騙人,也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隨波逐流而已,不過待貧道掙夠錢財後。一定要四處尋師訪真,重拾道家本義,求那避世之方。”


    衛道士故作清高,我心中暗自好笑,把那塊丹陽金硬塞給他,他假意推辭,說:“貧道在商言商,怎能白要你的東西?但既然咱們做了朋友,再談錢財太也俗氣,說不得隻好收下了。”


    我說對啊,錢財是身外之物,又怎能給自己帶來幸福?能交個真心朋友才是人生大幸。“不瞞道長說,小子是政府高官之後,家道雖不十分富裕,但千萬家產還是有的,隻是小子平生怕的是個死字,最愛求仙了道,於那富貴錢財絲毫不放在心上,恨不能立刻散盡千萬家財,盡數送與那些高士弘揚道法。”


    “隻可惜紅塵滾滾,多的是追名逐利之徒,卻找不到真正的有道之士。有首詩說:“得道高僧難相逢,幾時歸去願相從”,要是遇到這樣的道高之士,小子情願供奉千萬資產,也要隨他求仙訪道。”


    衛道士聽得目瞪口呆,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說,“真正的有道之士並非無有,隻是你不曾發現而已,也罷,你既然身具慧根,說不定和我們道家極為有緣,貧道願意推薦你加入我門。不過我門雖是茅山正宗,卻並非符籙派別,講求的是煉丹合藥,嘿嘿,還丹一成仙體可就,其中奧秘說了你也不懂,等你入了我門之後自然就知道了。”


    “煉丹合藥需要花費許多資財,但與成仙了道相比,這些錢財又算得什麽?李青蓮說:傾家事金鼎,年貌可常新,你貢獻千萬家產,自然也可以證得仙道,永遠不死。”


    我連連點頭稱是,衛道士見我求道之心甚篤,也是非常高興,兩下商定第二天就到山中拜師去。衛道士問我那幾個同伴怎麽辦,我說自己一心求道,家業都可拋棄,還理睬同伴作甚?自己到時偷偷地溜走,決不告訴他們就是,衛道士嗬嗬大笑,連讚我果然聰明。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一隻小包裹早早離開了客棧,天乙等人在我後麵遠遠地跟蹤,直到接近棲霞山口才停住了。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揭開凶手的真麵目,至不濟也能找出凶手的一點線索,心中不免有些激動,走路也有些飄飄然了,虧得自己聰慧練達,居然在不知不覺中騙得那個衛道士供出了師門的煉丹所在,他自作聰明,反而上了我的大當。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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