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侯楚華謹的姨娘們一字排開,站在了新任寧遠侯夫人曾麵前。


    曾亭含笑坐在上首,含笑一一打量站在自己麵前的五位有名份的妾室。


    五個人趕緊給曾亭跪下,對曾亭依次介紹自己:“妾身見過夫人。”


    曾亭便將自己出嫁前就打聽得寧遠侯妾室的名字,同這些人的樣貌連在了一起。


    蘭姨娘和桂姨娘是丫鬟出身,比楚華謹本來就大兩歲,如今雖然保養得不錯,不過還是比不上另外三個姨娘,已經有些老相。


    蘭姨娘生得更好些,穿得卻是普普通通。身上一件粉色交領繡朝顏花的通袖短襦,下麵係著粉色曳地裙,頭上隻插了一支赤金鑲紅寶的簪子,裝扮得十分素樸。


    桂姨娘年輕的時候,有些圓的臉和略微豐腴的身形倒是透出幾分嬌憨。如今年過三旬,圓臉變成了虛胖,豐腴變成了臃腫,又穿著一件緋色妝花對襟褙子,露出底下青色的三滾三鑲百褶裙,更有些讓人慘不忍睹的樣子。


    曾亭暗暗點頭,從容地接過了蘭姨娘奉上的茶杯,揭開茶碗,蜻蜓點水一樣沾了沾茶水,便將一個紅包放在蘭姨娘托起的茶盤上麵,道:“蘭姨娘跟著侯爺日子最久,又是最大的,以後可要為你底下的妹妹做個樣板才好。”


    蘭姨娘趕緊搖頭道:“夫人謬讚了,婢妾不敢。”


    曾亭笑了笑,又從蘭姨娘旁邊跪著的桂姨娘手裏接了茶杯,也是略一沾唇,便放了回去,又放了個同蘭姨娘得的一模一樣的紅包到桂姨娘的托盤上去…還對著桂姨娘關切地問道:“我看桂姨娘臉上有些浮腫,特別是眼圈周圍,莫不是生了急病?”


    桂姨娘嚇了一跳,忙道:“多謝夫人關心。婢妾是因為夫人要進府,高興得睡不著覺,眼睛才有些腫了,並沒有病。”


    曾亭忙追問了一句:“真的不要請個大夫進府給你瞧瞧?”


    桂姨娘斬釘截鐵地道:“真的不用了。夫人的關心,婢妾心領了。”


    楚華謹也跟著笑道:“不用著忙了。她一向如此…就是胖點兒,沒有病妁。”


    說得桂姨娘滿臉通紅,又不好辯的,低了頭不言語。


    曾亭倒也罷了,命蘭姨娘和桂姨娘兩人起身,站到一旁,繼續往下看去。


    齊姨娘當年做姑娘的時候,跟曾亭還有些交情…對她的為人頗有些了解。今日穿得不過不失。一身八答暈春錦琵琶襟短襦,下麵係著煙色底湖綢蝴蝶戲春馬麵裙。頭上綰著圓髻,斜插了一支白玉簪。頸上帶著一掛珠鏈,下麵懸著一塊雞卵大的雲紋瑪瑙石,赤金為托,素銀為絲…交錯盤桓。裙邊露出掛著純銀噤步的五彩如意絛。臉上掃了一層香粉,氣色不錯。不過當年在西北生兒子的時候,傷了元氣,膚色總是有些發黃,顯得老了許多。


    曾亭看著齊姨娘微微一笑,接過她奉的茶,對齊姨娘指名道姓:“齊萱,當日我們就姐妹相稱,原來是應到今日!”


    那時候…齊萱比曾亭生得好…結的親事也比她好,在一眾姐妹裏麵,是最出挑的一個。誰知世事難料,當年最出挑的姑娘…如今卻是做了人家的妾室。


    看見齊萱現在的樣子,曾亭著實快意。


    齊姨娘早知曾亭的性子,聞言也不生氣,笑著道:“妾身那時候就知道夫人是個有福氣的人,確實是應到今日。”


    楚華謹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齊姨娘跟著他這麽多年,也是有幾分情分的。


    曾亭本來還想刺齊姨娘幾句,聽見楚華謹的咳嗽,便改了主意,揭開茶蓋一飲而盡,對齊姨娘道:“齊萱,你跟她們不同,這茶,我可是全喝了。”


    齊姨娘忙笑著道:“是夫人厚愛了。妾身擔當不起。”


    曾亭也笑著將一個紅包放在齊姨娘的托盤上,道:“當得起。當然當得起,你若當不起,還有誰當得起呢?!”


    齊姨娘臉色未變,起站到了桂姨娘身邊,低眉垂目,不發一言。


    曾亭便又向方姨娘看過去。


    方姨娘到底是年歲小一些,本來就生得最好。今日穿了一身品紅色蝶戲水仙緙絲對襟長褂子,下麵係著軟銀輕羅百合裙。纖腰不盈一握,粉麵猶似含春,確實是五個姨娘裏麵保養得最好的一個。頭上的首飾雖然不多,可是看得出是難得一見的珍品。手裏搭著一方天水碧的帕子,看得曾亭的眼眉微微跳動了幾下。


    方姨娘見了,笑著將帕子放在托盤上,同茶碗一起,奉給曾亭,道:“夫人,這是妾身的一點心意。


    曾亭對別的東西也還罷了,就是酷愛天水碧,很多人都盡知她的這點喜好。可是這麽些年過去,她也隻有祖母當年傳下的天水碧鑲藍寶抹額,比方姨娘手裏的天水碧帕子小多了,便十分眼熱。


    此時眼見方姨娘知情識趣,曾亭也沒有為難她,爽快地接了茶和天水碧的帕子,輕輕喝了一口,便拿了兩個紅包放在方姨娘的托盤裏,笑著道:“今兒偏了方姨娘的好東西,就給你吃個雙份吧。——好事成雙,也得個好彩頭。”


    方姨娘含笑謝過曾亭,起身站到了齊姨娘身邊。


    齊姨娘對著方姨娘笑了笑。沒想到方姨娘這樣舍得,如此好的一方天水碧帕子,就這樣送了出去。齊姨娘在心底裏一曬:這位曾夫人,可是個臉酸心硬,翻臉不認人的貨。方姨娘下了這樣大本錢,到時候別雞飛蛋打一場空才是……


    方姨娘知道齊姨娘的意思,笑著搖搖頭,對著齊姨娘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最後一房妾室,寧遠侯楚郤謹的前任填房夫人裴舒芬,如今的芬姨娘。


    齊姨娘會意,收了心思,笑盈盈地在一旁看熱鬧。


    曾亭看裴舒芬的眼光果然不一樣。


    這位前任寧遠侯夫人,可是在京城的貴婦圈子裏鼎鼎有名。先是以庶女之身嫁給姐夫寧遠侯楚華謹做填房,而且是在嫡姐屍骨未寒的百日內成親,她自己當時都尚未及笈。可是聖上遲遲不給她寧遠侯夫人的誥命,讓她還被鎮國公夫人的娘家告到公堂之上,被當眾掌嘴。後來終於得了誥命,生了兒子,並且將嫡姐生的兩個孩子逐出了寧遠侯府,可是她自己也沒有討到好去,被娘家除族,又被聖上褫奪了寧遠侯夫人的誥命。最後被寧遠侯楚華謹貶為妾室,成為了“芬姨娘”。


    這樁樁件件,曾亭在出嫁前,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內宅如戰場,隻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裴舒芬心裏也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茶盤,給坐在上首的曾亭送了過去。


    曾亭打量著裴舒芬身上的秋香色錦緞掐花對襟琵琶扣褙子和櫻草色緙絲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又瞧了瞧她頭上插的銀累絲嵌藍寶鏤空白玉牡丹紋掩鬢,含笑問道:“你可是前任寧遠侯夫人,現在的五姨娘裴舒芬?”


    此話一出,連寧遠侯楚華謹臉上都掛不住,大聲咳嗽了一聲。


    曾亭像是沒有聽見,繼續目光炯炯地看著裴舒芬。


    裴舒芬淚眼盈盈地抬起頭,將怯生生地目光落在楚華謹身上。


    曾亭看見裴舒芬的這幅樣子,心裏倒是氣上來了,點頭道:“沒有否認,那就是了。——仔細想一想,芬姨娘你也不容易。曾經我這個位置,是你坐在這裏的。如今卻要跪在下方給人奉茶。你心裏不服氣,也是情理之中,我並不怪你。”


    裴舒芬忙收回目光,著急地道:“妾身不敢!”


    曾亭輕笑著搖搖頭:“敢不敢,隻有你自己心裏知道。再說,若是一般女子有芬姨娘這樣坎坷起伏的遭遇,早就一頭撞死了,哪有臉麵偷活至今?芬姨娘能忍辱負重,臥薪嚐膽,這份膽量也不是一般女子比得上的。”


    裴舒芬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高舉著托盤的手都顫抖起來。茶盤上的茶碗蓋同茶碗的撞擊之聲清晰可聞。


    楚華謹又重重咳嗽一聲,道:“接了茶吧。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裴舒芬心裏好受了一些,望著楚華謹的方向露出一個楚楚可憐的微笑。


    曾亭看在眼裏,氣不打一處來。又聽楚華謹出言維護裴舒芬,比對方姨娘還要上心的樣子,曾亭心裏浸得一缸醋,便打翻了,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做過夫妻的,情分就是不一樣。唉………………”裝作是不小心,伸手接茶的時候,將裴舒芬端著的茶盤打翻,一碗茶都潑在了裴舒芬頭上和身上。


    “喲,可是不巧。今兒喝不了你的茶了。我今兒的過門禮紅包都用完了,過幾天再說吧。”曾亭兩手一攤,身邊的丫鬟趕緊拿了帕子過來給曾亭擦手。


    剛才曾亭給了方姨娘雙份子的紅包。


    裴舒芬看了看楚華謹。


    楚華謹不虞地對曾亭道:“這就算是喝了茶了。不用以後了。”當麵駁了曾亭。


    曾亭大怒,可是想到自己隻是新婚,暫且將這口氣忍了下來,硬生生地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做張做致的裴舒芬,轉頭去看楚華謹的庶子、庶女,還有裴舒芬所出的世子,過來磕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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