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能聽見頭頂水滴掉下的“嘀嗒聲”。


    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如果說剛剛那些是夢,未免太過於真實。


    小海此刻隻覺得胃裏疼得直抽搐,他猶豫了一下,從兜裏掏出那最後一條近乎融化的巧克力,咬了一半,含在嘴裏。甜甜濃稠的巧克力順著舌頭流進胃裏,頓時那陣抽出的疼痛被這暖流緩解不少。


    小海起身,拍了拍頭頂的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快速地奔到前麵,黑暗中慌亂地四處摸索著,石頭,到處都是石頭!洞口……洞口哪裏去了?難道說他昏迷前看到的都是真的?洞口真的合並了?那個女人呢去哪了?血潭呢?


    想到血潭,他又是一陣惡心,胃裏湧出的酸水強忍著憋回去,小海絕望地坐在地上,不禁壓低聲音痛哭。


    黑暗的石洞裏布滿參差不齊的石柱,它們上下交錯著,鋒利又尖銳,如同怪獸的獠牙滴淌著貪婪的口水,小海環抱住自己,他就像它口中的獵物,不急於被咬碎,慢慢的含在嘴裏,躲在某一處享受地看著他的痛苦......


    這下,他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同樣的,另一邊黑暗中大磊摸著牆壁一點一點走,每當他要放棄時就會碰到拐彎的道路,燃氣新希望繼續走,但最後還是無盡的長廊。


    可這一次不一樣,他摸到了門。潮濕的破舊的木質門,表麵還殘留著沙子。這突兀的觸感讓大磊著實是愣了很久,他不知道在這地下走了多久,手中感受到了一直是沙土壘成的牆壁,冷不丁碰到一扇門,他還真的有些吃驚。


    緩了一會兒,大磊推開了門。


    “吱呀...”


    年老的殘喘聲。


    一個密室,四角放著慘白的蠟燭,燭台已經被腐蝕得生了鏽,大磊眼睛一陣刺痛,隻感覺視線裏到處都是亂竄的小點點,突突突突地跳個不停!


    “啊.......!”大磊痛苦地捂住眼睛,看來是他長時間在黑暗裏眼睛一時間受不了光。


    過一會兒,大磊感覺好受些了,才勉強睜開眼,重新打量這個密室。


    昏暗的密室,很窄,卻很高,頭頂是一副巨大的壁畫,年代久遠,大部分被腐蝕已經看不清上麵的內容。


    貼著密壁處,放著一台梳妝木製鏡。大磊走過去不禁伸手撫摸著,這鏡木,遠觀黑亮有殊,近聞香氣宜人,易於普木。在這陰暗潮濕的密室裏,竟保存得如此完好,加上花紋色澤,大磊猜測應該是陰沉金絲楠木。


    翔叔年輕時是個有名的木匠,經常給達官貴人打磨家具。老了以後沒事就願意和大磊叨咕木頭,大磊也多少了解一些,陰沉木,即烏木。種類繁多,一般都以麻柳,黃柏,紅豆杉,檀木,楠木,青岡,馬桑為主。一般木頭燒完是灰白色,可這陰沉木燒完卻是灰黃,俗話說:“千年碳化為陰沉,長年水下水木,皆是良才好樹木,多年歲月靈性足。”是說這陰沉金楠木是長在河裏,地下,經過千百年變異所形成的,經久不腐,且盤玩後年代越長,色澤越剔透,是不可多得罕見的罕木。


    桌上放著兩個打開的首飾盒,一盒是空的,一盒裏是個白色玉鐲,色澤飽滿,質地細密,一看就是值錢貨。大磊猶豫了下,把它放到衣兜裏。


    噝....這玩應還真涼!


    然後,大磊蹲下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愣住了。


    這是麵銅鏡,清晰度雖然比不上現在的鏡子,卻也能看得明白。


    裏麵竟然是一個女娃子的臉!最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最美的女娃子!


    這女娃也就十二三的模樣,卻出落得如此可人。眼底似清澈地海,水霧繚繞般迷人,肌透白皙,朱唇玉潤,雖容貌嫵憐眉宇間卻透露著清秀的書氣。麵若桃花嬌人,清潭傲塵如仙。頭頂彩金花帽,耳戴翡珠瑪環,一身豔粉色服飾鑲嵌著華麗的金絲圖紋,華貴,卻一點也不俗氣。如同誤入池中沾染著寒珠的剛盛開的牡丹,高傲地盛開著。


    卻也孤獨。


    鏡子裏的畫麵就像播放電影一樣,在大磊眼前流動著。


    而那女娃似乎是在鏡子的另一端,剛梳洗打扮好。


    她凝望著鏡子,也似在看著大磊,過後目光漸漸沉了下去,臉上說不清是喜是憂,蔥段般細嫩的手指撚起一麵細紗罩在臉上,露出那雙一看便跌進去無法逃離的眼,異域般的神秘。


    鏡中,她身後的侍女靠過來,彎腰在她耳邊不知說什麽,女娃子搖搖頭,最後無力的抽泣,侍女心疼地抱了抱她,卻最終還是帶著她離開了。


    女娃走了以後,鏡子裏變得空蕩蕩的,隻能看到閨房裏被紗帳掩蓋的床,上麵掛著彩色的鈴鐺,還有幾株被風幹的白花。


    大磊俯下身,盯著鏡子裏的畫麵,床邊有個類似於屏風一般的隔斷,上麵雕刻著一副巨大的鳥圖,這鳥張開翅膀盤於半空揮舞,豁開嘴眼神犀利,昂首朝蒼茫嘶吼。它身上似乎還背負著什麽,但他已看不清。


    隻是這鳥讓他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的感覺,大磊探向前眯著眼睛仔細琢磨,不由得心裏一沉,這鳥......會不會是他在沙漠迷路時看到的那隻禿鷲?


    畜生都長得一樣,他不敢保證,隻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沒由來的冒出。


    同時,大磊心裏還有一個疑問,雖然他沒什麽文化,但這鳥一看就是不吉之物,女孩子家家的,閨房中為什麽會有這麽陰晦的圖案?


    突然,床上的紗帳隱隱擺動,大磊注意力轉移過去,那青白色的紗帳後冒出一個人影,她佝僂著背身子瘦小,看樣子應該年事已高,行動不便。艱難地從紗帳後走出來,緩緩下床。然後四處看了看,確保無人後,她跛著腳,一步步來到了鏡子前。


    大磊不由得後退兩步,真是鬼一般的麵容!


    鏡中的老婦眼神哀怨,她蒼老的臉耷拉下的褶子層層可數,每一層都好似岩石上深入的溝壑。頭發稀疏得勉強紮成一個發髻,頭皮清晰可見,上麵還有一塊塊可憎的褐色斑點,眼睛小如蠶豆,鼻子卻出奇的大,像一塊不成形的麵團,上下兩片薄唇已經萎縮得難以閉合,漏出參差的牙齒,她目光變得黯淡,默默地淚珠滑落,順著臉褶滴在粗糙的衣襟上。


    大磊心裏開始發怵,想走卻又挪不開腳步。


    老婦哭著哭著,竟然笑了起來,她笑的過於誇張,臉上的皺紋一顫一顫的猙獰不堪,就似被火焚燒的厲鬼般觸目驚心,笑到最後,她捂著肚子無力搖頭,又緩緩抬起麵容,簡單得整理下儀容,凝望著鏡子,眼神陰冷。


    許久,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個長形物,然後從梳妝台上拿起枚金簪紮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滲到長形物中。


    大磊看不清她手裏拿著的具體是什麽。隻見老婦緩緩起身,背對著鏡子露著一個駝峰背一步步朝床邊走去,她將長形物放到褥被裏。


    突然,回頭衝著鏡子詭異一笑。


    大磊渾身打了哆嗦,雖然他知道老婦是對著鏡子,可他也是看向鏡子,這樣一來,就好像那老婦在對著他跪笑一般,心裏不禁發麻。


    老婦雙手合一,嘴皮微微扯動似在念念有詞,念著念著,老婦激動起來,膝蓋一屈跪在地上,然後猛烈地磕了三個頭!


    霎時,整個鏡子都在劇烈搖晃,大磊被它一震,有些措手不及猛地摔在地上,等再爬起來時,鏡子裏的畫麵已經不見了。


    大磊伸手拍了拍鏡子,他很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可這鏡子畫麵一轉,取而代之的竟然映出他的模樣!


    鏡中的大磊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沙坑中,目光呆滯,像丟了魂兒一樣杵著,甚至流了鼻血也沒發現。旁邊站著的是小海,從兜裏遞給他半塊巧克力。


    大磊看著畫麵中的倆人,思考著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自己什麽時候流過鼻血?小海什麽時候給過他巧克力?


    突然,他視線落到鏡中遠處,沙坑岸沿兒上出現的一個人影!那人影揮了揮手,然後溜的一下跑開了。


    ......這荒蕪的大漠竟然還有第三個人?!


    會是誰呢?


    可這鏡子就像故意與他作對一般,正當大磊向前傾身,打算探知後況時,畫麵裏的人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竟然模糊成一團鏽漬,印在鏡麵上。


    嘿!邪門了!大磊伸手敲了敲鏡子,使勁擦拭著,可那突來的鏽跡怎麽也弄不掉!許久,大磊看毫無進展,罵了句髒話,起身拿起角落的燭台燈,推門離開,在他推門之前,又不甘地回頭看看,那鏡子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散發著幽深的亮澤,也充滿無盡的誘惑。


    大磊歎了口氣,鏡中的畫麵既然沒有發生過,就證明是將要發生的事,老天給了他一半的答案,也給了一半的未知。算了,天命難違,注定如此。


    他拿著燭台小心翼翼地走著,燭光亮度有限,他隻能看到眼前不足半米的路。走了一會兒,大磊發覺前方有隱隱若現的白芒,隨著他的靠近,這白芒越來越明亮,難道...!


    大磊快步奔向那兒,果然——那兒竟然是出口!他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加快了腳步跑到這片光芒中!抬起頭——頭頂竟是白炙的天還有火辣的太陽!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竟然身處一個巨大的沙坑中,而如自己預料的那般,手裏的燭台變成了一塊破木頭,他身後的出口也不見了。


    那陰暗潮濕的地洞正如它那晚出現的那般突如其來,此刻又蒸發得連個影兒都沒有。


    做夢一樣。


    大磊眯起眼打量這個沙坑,不對......這坑......不就是他們那晚呆的布滿屍骨的沙坑麽?


    成千上萬的屍骨不見了,隻留下這巨大的沙坑!


    海...小海!小海一定就在附近!


    大磊環顧了一圈,最終把目光落下前麵沙坑邊沿被凸出的岩石擋道的陰影裏,一個隱蔽到可以忽略不計,蜷縮的人影上。大磊走了過去,那不是別人,正是小海。他露在外麵的手上,傷口慘不忍睹,最表層的血跡已經凝固了,變成深褐色隱約還露著裏麵鮮紅的血肉。


    大磊拍了拍他,看樣子他也經曆了些別的,這胖子瘦了不少,人都憔悴了。


    小海渾身一哆嗦驚醒,還不等抬起頭大磊猛的捂住他的眼睛:“慢慢睜眼!當心瞎了!”


    小海一聽到是大磊的聲音,嘴巴一咧,激動的連說話都帶著哭腔:“...哥....是你,是你!”然後“嗖”地一下躥起來緊緊抱住大磊:“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啥?!瞧你那出息!”大磊嘴上說著他,手卻不由自主的抱緊小海。可這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竟然抱著他嗚嗚地哭個沒完,沒過多久,大磊被他弄得有些煩了,吼罵幾聲這胖子才消停。他慢慢鬆開大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個娘們一樣一臉委屈。


    像是想到了什麽,大磊趕緊摸向懷兜,還好,鐲子還在,到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這玩應回去還能賣不少錢。


    “哥,這地方太邪門了!”小海抹了抹眼睛,將兜裏剩下的那半條巧克力遞給大磊,然後說了自己遇到的怪事。


    大磊聽後若有所思,也說了自己看到的那麵奇怪的鏡子。說完倆人開始沉默,難道冥冥中,有誰傳達些什麽?


    “哥!”小海咋呼的聲音嚇了大磊一跳,隻見小海粗魯地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將撕下的布條堵住大磊的鼻子:“你流血了。”


    看來自己是火氣太大......


    ......不對!


    鼻子流血?流血!巧克力!沙坑!


    他瞪大眼睛,看著周圍,現在的自己!不就是那鏡子裏顯示的畫麵麽!


    等等!大磊顧不上鼻子,猛的轉過身。


    ————果然!沙坑岸沿上有一個人影!看到大磊他們發現自己後,蹦躂了一下,一溜煙的跑開了!


    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距離沙坑沿岸隻有百米遠,大磊下意識的就是追!


    還不等小海反應過來,大磊突然朝著那邊跑過去。他雖這幾日勞累不堪,但看到希望的曙光還是力奮向前。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除了他倆還有別人!說不定他還有同伴!還有糧食!有水!有地圖!說不定還可以走出去!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想著想著,大磊又有了動力,加快腳下的步伐,前麵那人影看來也是跑不動了,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大磊一個大步衝上去,揪起他,愣住了——竟然是個孩子!


    那孩子也就五六歲的模樣,穿著牧民一般的衣服,破爛的氈毯裹在腰間,皮膚黝黑還有紅暈,眼睛大大的有點像洋毛子,笑嘻嘻地看著大磊一點竟然都不害怕。


    身後的小海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看到孩子後也愣了一下:“這兒怎麽會有個小孩?”


    說完,他蹲下,拍了拍孩子的腦袋:“喂,你們家大人呢?”


    誰知那孩子突然雙手緊緊護住頭,嘴裏嗚啦嗚啦地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不過依稀能聽懂幾個字,大概是“頭.......我的頭....”


    一聽到這個,小海不禁想到石洞裏漂浮著頭顱的血潭,胃裏又是一陣翻湧,忍不住一旁幹嘔起來。


    那孩子瞄了一眼,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後,又抬起頭咯咯地笑了起來。


    大磊扶起孩子,俯下身一字一頓地說:“還有人和你一起麽?”


    小孩眨著眼睛不說話,依舊笑眯眯的。


    “帶我們過去。”


    這回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小孩轉過身,蹦蹦噠噠地往前走。


    他走在前麵嘴裏哼唱著歌謠,小海大磊跟在後麵,背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前行,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何處,要走向哪裏。


    那孩子一邊唱著歌,一邊回頭望望他倆,時不時地還手舞足蹈。歌調古老,歌詞不知是哪的話倆人聽不懂,遠處看去,兩大一小的身影如有螻蟻,伴隨著這首民謠被定格在沙漠的邊緣界——羅布泊。


    那首歌還在繼續,回蕩在太陽即落的輝芒裏:


    月光下的扡泥城,河邊的墳墓


    白天的尼雅古,黑夜裏的血湖


    女王從泥土裏伸出手,森森的白骨


    她撫摸著愛人的頭顱


    親吻他破碎的眼珠


    啊,親愛的人


    願你能忘記,羅布泊通往地獄的路


    啊,可憐的人


    願你能死去,祭祀我們偉大的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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