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積著黃沙足足飛舞了兩天才漸漸散去,小海聽著外麵的動靜,心裏琢磨著應該差不多了,對大磊說道:“哥你呆著,我先出去看看。”


    大磊睜著眼,眼睛上還敷著曼白花瓣,視線一片模糊。他點點頭回了句:“小心點兒。”


    那晚沙塵暴來臨之際,沙子鑽進了他眼睛裏,磨得生疼,被小海攙扶在屋裏才發現竟然流了血。好在小海白天才去族長家裏取了新曼白來,要不然這眼睛非瞎了不可。


    小海把門推開一條縫,外麵全是靜悄悄地土黃色,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沙塵味。


    看樣子應該是結束了......


    小海推開門,伸了個懶腰,在黑暗的小土屋裏憋了兩天自己都要長毛了。


    這人的欲望啊是無限的,擁有的越多,想再得到的就越多。相反,失去了很多,想得到的就會很少。


    在沙漠這幾年天天巴望著想逃出去。在黑屋子裏呆了兩天,反倒覺得沙漠裏也挺好的。


    呸呸呸!小海暗罵自己,這憋地方還是早點逃出去的好。


    對麵的老六也推開了門,伸出手一臉嫌棄地捂著鼻子,顯然這灰黃的空氣令他作嘔。看到小海後,點頭笑了笑。


    小海衝他招招手以示回應。


    周圍的幾戶人家也陸陸續續地出來,但都呆了沒多一會兒就又都進屋了。


    “哎呀......”小海仰天歎了一口長氣,然後扭動扭動脖子,轉頭衝屋裏喊道:“哥!沙塵暴停.......啊啊啊!”


    話還沒說完肩膀就突然被人按住,不知從哪躥出一個人,狼狽不堪,翻著兩個充滿紅血絲的白眼,嘴唇已經幹得裂開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與其說是倆手搭在小海肩膀上,不如說是整個人都倒在小海身上,隻見這張臉饑黃如枯,無比虛弱地對他喊道:“救......救我。”


    話音剛落,便脖子一歪,暈倒過去。


    大磊在屋裏聽到外麵有吵鬧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眼睛又看不清,便吃力地起來,喊道:“小海?發生什麽了?”


    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大磊心裏著急了。他想到四年前在樓蘭遺址那次,自己跌進八角大樓裏摔得腿斷了,也是這樣在黑暗裏呼喊小海,無人回應,最後便跟小海失去了聯係......


    大磊摸索著出屋,嘴裏還在不停地喊著小海,依舊沒人回答。他腳下一個踉蹌狠狠摔在地上,嘴巴鼻子裏都進了沙土,嗆得難受。一時間說話都費勁。


    耳邊傳來急促地腳步聲,大磊警惕道:“誰?!小海?”


    “是我。”


    是老六。


    大磊鬆了一口氣,被老六扶起來攙到屋裏坐下,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小海呢?”


    “村子裏來了外人,好像遭了不少罪,也挺虛弱的,被小海送到族長家去了。”


    “外人?”大磊來了精神。


    “是啊,沒想到這地方還能再有人進來。”


    “你是說......”


    “對,跟你我一樣。看樣子也是走投無路了。”


    “這樣啊......”大磊點點頭喃喃道。


    他心裏竟然是有些期待的。


    一方麵是自己對外麵的世界很好奇,不知道現在外麵什麽樣了,不知道這個人是哪裏的,如果跟自己一個地方的就好了。能多了解了解家鄉的近況。說不定這個人還有其他能走出去的辦法。另一方麵,不知道這人有沒有闖進過古墓,羅玉沙的墓也好,曼珠沙華的墓也好。隻要進了其中一個墓,就說明自己死亡的概率是三分之一。不對,說不定這人還有其他同夥,說不定那些人已經死在墓裏了..!


    “先別瞎想了。”老六看到大磊的表情,心裏猜到一二,他打了一個響指,中斷了大磊的幻想:“你先把眼睛養好比什麽都重要。”


    大磊不禁苦笑:“事到如今我也隻能想想。”


    “哥,我回......你怎麽在這兒?!”說話的是小海,他進屋後看到老六先是一愣,隨後警惕起來,語氣也帶著一絲敵意。


    “我剛在門外摔倒了,老六扶我進來了的。咳.....咳咳...這該死的沙子,嗆得我現在都難受。”大磊拍拍胸口,緊忙說道:“小海你快幫我盛點水。”


    “哦哦。”小海點點頭,不禁覺得有些尷尬,他走到水缸邊舀了一碗水,遞給大磊,看著老六,撓撓頭道:“六叔,你別怪我,這兩天在屋裏憋壞了,眼神也不好使,都沒看清是誰就開始瞎嚷嚷......你別往心裏去啊。”


    “沒事兒。”老六擺擺手,他自己心知肚明,既然小海給了台階,那就順著下來吧。隨後笑了笑,說道:“人之常情,我理解。那你哥倆呆著吧,我先去族長家看看。”


    小海把老六送到門口,目送他離開,轉頭對大磊說道:“他走了。”


    “唉......”大磊搖搖頭:“你剛剛太衝動了。”


    “我知道。但是哥,其實也沒啥大事,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老六什麽都明白,我就不信他心裏不防備咱倆!”


    “話有道理,但是麵子上還要過得去,況且我跟他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算了,不說這個了,那個人怎麽樣了?”


    “半死不活的,虛弱的很,在族長家暈著呢。”


    “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就她自己了嗎?”大磊有些吃驚。雖然自己不確定這個外來人的性別,但潛意識裏一直以為會是個男的。


    “怎麽?感興趣?”小海打趣道:“不過她年紀估計挺大的了,哥你就別瞎想了。”


    “胡說八道!”大磊怒斥:“老子是納悶她一個女人家家的怎麽跑這種荒郊野裏來了!哪有你說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咋還生氣了?”小海委屈道:“就那女的自己。今兒我一出門她差點沒把我嚇死,翻著倆白眼跟鬼一樣。”


    “行了,別抱怨了,陪我出去走走,我這再不動,四肢也快殘廢了。”


    空氣中彌漫著些許灰塵味,但即便這樣大磊也不願意窩在小土屋裏。腳下的沙子似乎更加鬆軟了些,走起路來伴隨著“咯吱咯吱”聲倒也是有趣。


    “這周圍挺安靜的,其他人呢?”大磊問道。


    “都去族長家看那個女人了。”隨後小海嘟囔句:“都跟看猴兒似的,就像咱倆上次那樣。”


    大磊“噗嗤”樂出來,笑道:“沙塵暴一來屋都出不去,憋了這麽些天,難免無聊。況且這村子裏也就兩百多村民,難得又來了一個新人,人家去瞧瞧怎麽了。”


    “這次沙塵暴還不算厲害呢,嚴格來講其實挺一般的。我聽汗蒙說,最嚴重的那次刮了四天,你沒發現村子的布局都跟咱倆第一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嗎?就是那次沙塵暴影響的。”


    大磊點點頭:“這個我早就聽老六說過了。”


    正說著話呢,大磊覺得後背癢癢的,伸手往後一撓,不想竟然碰到一個手,嚇得他一激靈:“誰?!”


    “什麽誰啊?”小海停下腳步疑惑道。


    “誰在我背後?!”大磊轉過身四處張望著。準確來講,自己碰到的應該是個小孩子的手......他眼睛上還敷著曼白的花瓣,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哥,你背後沒有人啊?”小海也四處看著,喃喃道:“該不會是你多想了吧?”


    “不。”大磊搖搖頭,那種感覺很清晰,就是一個小手覆蓋在自己的後背上。


    冰冰的,黏黏的小手。


    “我覺得後背特別癢,就想伸手撓一撓,結果碰到一個又冰又黏的手,像小孩子的手那樣。”大磊說道。


    “嘶......哥!”小海的聲音有了變化。


    “怎麽?!”


    “你...!...你手上怎麽都是血啊?”


    大磊心裏一涼,他竟然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那我後背上有血嗎?”大磊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有...”小海說道:“是紅色的小手印。”


    大磊的心跳變得急促起來,塞娜的臉突然浮現在他腦海裏。


    難不成是她回來了?


    難不成最後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眼前不禁浮現出小海,老六,加奴離開的背影,而自己的屍體卻埋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裏......


    大磊一屁股坐在地上,雖然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死亡來臨前他還是沒那麽灑脫。


    ......


    “從魔鬼身邊逃走,卻終究要死去的人。”


    ......


    這句話仿佛有魔咒一樣,在大磊腦袋裏不停地回響,止都止不住。


    “不不不.....”大磊拚命地搖頭:“小海......小海?”


    “我在。”小海的聲音冷冰冰的,這讓大磊更加不安了。


    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頓了頓,問道:“現在天還亮著嗎?”


    “不啊。”小海突然笑起來:“天已經黑了。又黑又暗,就像埋在土裏的那樣。”


    黑...黑天?


    大磊眼前還是白茫茫地一片,如果是天黑,那自己眼前也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啊。


    “哥。”大磊能感覺到小海湊近自己,他說道:“要我拉你起來嗎?”


    大磊心裏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而下一秒他就被嚇得大叫起來,這哪裏是小海?!拉自己起來的這手分明就是一個小孩子的手啊!!!!


    冷冰冰的......黏糊糊的小手......


    “鬆...鬆開!!”大磊不禁大叫:“小海,小海在哪?!”


    可是這手卻越握越緊,抽都抽不出來。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小海的聲音變得哽咽,然後越來越尖細,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這他媽就是塞娜啊!


    大磊頭皮都麻了,那隻緊緊握著自己的小手仿佛已經鑲嵌在自己骨頭裏了。


    “哢嚓哢嚓”


    大磊似乎都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你想怎樣?”恐懼當頭,大磊壓抑著內心的悲哀問道。


    “我就是難過啊......”塞娜嚶嚶地哭起來,聲音宛如密密麻麻的蟲子鑽進大磊的耳朵,啃噬著自己的神經和細胞。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塞娜的哀哭聲還在繼續,大磊一頭霧水:“我怎麽對你了?!別忘了你害得我差點跳井!”


    難道是因為塞娜上次沒得手,所以她心裏不甘,才哭著來找自己?


    “我好冷......”塞娜突然停止了哭聲:“叔叔,土裏很黑,很冷,不信你感受一下。”


    “什麽?”大磊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一塊冰涼冰涼的軀體朝自己靠了過來,帶著些許的腐臭味。


    “叔叔,這是我啊...你摸摸,你摸摸我涼不涼?”


    大磊胃裏翻江倒海,沒忍住,轉過頭哇啦哇啦地吐起來。


    “本來我都已經習慣了...”塞娜的聲音無比委屈:“可是現在又有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從我身上流啊流,叔叔,你聞聞,腥不腥?”


    頓時,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席卷而來,充斥在大磊的鼻腔裏,直躥入大腦,熏得他渾身難受。


    “滾...”大磊努力想抽出手,他拚命地反抗:“滾開..!...滾開!!!!!”


    最後一句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的,突然,一股風吹過,大磊竟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上的麻痛感也漸漸消失了,大磊伸著脖子嗅了嗅,那股血腥味和腐臭味也不見了。


    眼前還是白茫茫地一片。


    正當大磊奇怪的時候,旁邊竟然傳來小海驚訝的聲音:“哥...你..你怎麽了?”


    “小海?!”大磊驚得肩膀一顫:“你..你在?”


    “我一直都在啊...”小海迷茫道:“倒是你,怎麽了?”


    “...我嗎?”大磊明知故問,卻不知從何說起。


    “走得好好的,你說你後背癢,還說摸到了別人的手,我說你別疑神疑鬼的,你就突然讓我滾開。”


    “...啊...”大磊心裏不安,但又不知道怎麽跟小海開口,說多了怕他擔心,搪塞道:“哥這兩天憋壞了,眼睛又看不見,覺得無聊就跟你鬧著玩呢,你別當真啊。”


    “沒事..”小海半信半疑地搖搖頭,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麽,說道:“堤魯爺說過,眼睛上的傷,曼白敷兩天就可以了,今天也差不多了,直接摘了吧。”


    也是,大磊想了想,已經兩天半了,估摸著差不多,大磊摘掉了眼上敷著的曼白。


    眼前還是模模糊糊的。


    “怎麽樣?”小海問道。


    “...有..有點疼..”大磊不適應地眨眨眼。


    他依稀能看到小海的輪廓,但並不是很清楚。


    眼睛還是有隱隱約約地刺痛感,他眨了兩下,突然瞟到小海身後,在小道的拐角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躲在土房子後麵。


    是塞娜。


    周圍的以前都是模糊的,唯獨塞娜自己能清晰地看到。


    塞娜麵無表情地看著大磊,轉了個身,不見了。


    視線逐漸變得明朗起來。


    天,真的是黑的。


    “好點了嗎?”小海問道。


    “嗯。”大磊點點頭:“天黑得真快。”


    “是啊。”小海沒有聽出大磊的言外之意,他指了指眼前的高土房說道:“那個新來的人就在族長家裏,都走到這兒了,去看看吧。”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大磊實在沒有心情,敷衍道。


    “沒事兒,其他人都在呢。”小海絲毫沒有察覺到大磊的不對勁,大磊歎了口氣,跟著小海走了進去。


    這是大磊第二次進來,屋裏密密麻麻的人,轉身都困難。大磊一直覺得奇怪,這麽小的屋子,雖然是上下兩層,但是怎麽能在日祭時容納兩百多人?


    靠近窗戶的位置躺著一個女人,大磊跟小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最前麵。


    出於男人的本能吧,大磊不禁打量起她,那女人麵色蒼白,長得確實不好看,甚至有點醜,又矮又瘦,有點老媽子的味道。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到底有沒有進過古墓,有沒有其他同夥。


    “哥..”小海湊過來在他耳邊喃喃道:“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


    “啥?”


    “就是...就是這裏的人的表情...”小海輕聲說道:“你看他們的笑...有點不正常。”


    “嗯?”大磊聽到這話,抬頭巡視了一圈,果然,該怎麽說呢...他們的臉上帶著一種很奇怪的笑,期待?貪婪?就像饑餓已久的狼狗突然看到肉骨頭一樣......


    大磊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咳咳”聲傳來,那女人輕咳了兩下,逐漸睜開眼睛。


    她四處掃視了一下,人群中開始沸騰起來,大磊明顯感覺到身後一波一波的力湧來,仿佛要吧自己的身體截成兩半,好幾次他差點摔倒。


    “安靜!”族長一聲嗬下,人群很快變得無聲。


    那女人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臉惶恐地看著四周,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眼前這些人是誰。


    “別怕。”小海突然安慰道:“白天我看你暈倒了,就把你送到族長家了。現在你很安全......”


    小海話還沒說完,那女人就像看到鬼一樣,眼神變得驚恐起來,指著小海“哇哇”亂叫。


    “不......不是,你別怕,我不是壞人。”小海一臉茫然:“你忘了?是我白天送你過來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女人還是在歇斯底裏的驚叫,她的臉都扭曲得變型了,似乎小海是她的仇人一樣。


    小海一臉尷尬地矗在那兒,大磊拍拍他肩膀,說道:“說不定是個瘋子。”


    那個女人還在喊叫,嘴角都抽搐了,緊接著渾身都抽搐,翻著兩個白眼,再次暈了過去。


    而那隻手還在直勾勾地指著小海,仿佛一把刀,紮在小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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