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野內外被一封奏疏弄得猜測與謠言四起之時,就在李元甫為愛子慘死真相而暴怒之時,顧勳卻極有興致地帶著新婚妻子,包下了整座濯清園來聽戲。據坊間流傳,他與這位新婚夫人鶼鰈情深,平日除了公事,整日都呆在了府內,可謂是形影不離。今日是兩人第一次大張旗鼓地出門遊玩,因此也吸引了一些百姓在園外探頭探腦,想要一睹這位夫人的真容。


    濯清園內,鑼鼓聲和著梆子“噠噠”響起,台上演得是園裏的招牌武戲“八仙過海”,戲台上扮作八仙的武生們著短裝薄靴,一個個身姿矯健,使出蛟龍探海,燕子騰雲等招數,看得人眼花繚亂,叫好聲連連。


    薛玥自成親以來,頂著官夫人的名頭,便無法再像以往那般自在隨性,也開始學著遵習一些規矩禮儀,雖然顧勳從未要求她什麽,但她也不願因為自己而失了他的臉麵。今日濯清圓裏沒了外人,這出戲又演得極為精彩,她便難得縱意起來,站起身興奮地鼓掌叫好。八月流火時節,天氣悶熱難當,隻過了一會兒她的小臉便熱得通紅,汗水沁濕了衣衫。顧勳坐在一旁笑著搖了搖頭,輕輕地為她打著扇子,又拉了拉她的胳膊道:“看你這滿頭大汗的,先坐下喝口茶再看。”


    此刻正演到金魚仙子出水大戰鐵拐李,台上以五色布幔做出海浪翻騰之勢,兩人便在這上下翻飛的布幔中使出探海、展翅等經典招式,招招精彩使人炫目。薛玥看得興起,隻接過茶盞隨意飲了幾口,目光一刻都舍不得從那戲台挪開。顧勳皺了皺眉頭,想到今日專程帶她來看戲,卻被她冷落到一邊,從開場到現在連正眼都未瞧過他,心中便不太是滋味,歎口氣道:“我還尋思著,今日一邊看戲,一邊能嚐嚐那聞名江淮的十景點心,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


    薛玥終於激動地回過頭來,道:“你是說那陶方伯所創的十景點心嗎,不是稱其已經失傳,怎麽還有人會做嗎?”


    顧勳端起茶盞輕輕吹拂,幽幽道:“我可是廢了不少功夫,才找來他們的後人,又專程從揚州接到京城,專為你做這麽一回。不過既然你心心念念隻有這台上武生,為夫也就不必多花這些心思了。”


    薛玥知道他是不滿自己被忽視,連忙坐下盯著他笑眯眯道:“要我說,這台上之人加起來也不及我夫君好看。”


    顧勳見她目光盈盈地望著自己,一臉崇拜之色,雖知道她是刻意討好,卻也覺得十分受用。他滿意地抬起手拍了拍,門外兩名隨從便端來幾個食盒,食盒裏裝著:千層油糕、雙麻酥餅、蟹黃湯包、翡翠燒賣……共十樣小食,外形五色披紛、玲瓏精致,甜香撲鼻而來,令人望之生饞。


    薛玥看得雙目泛光,抓起一個燒賣就要往嘴裏送,顧勳卻輕輕將她小手一拍,搖了搖頭。薛玥望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隻得無奈壓下肚中饞蟲,等顧勳將所有器皿、食物試過無毒之後,才又迫不及待地搶回那個燒賣,一口吞入肚中。


    此時,台上鑼鼓點逐漸急促起來,這出戲的*即將到來,隻見一股白煙自四麵湧出,台上那扮作呂洞賓的武生,使出仙術在手中變出一把長劍,隨後仗劍而舞,與金魚仙子打在一處,兩人正在酣暢之時,突然劍鋒一轉,齊齊朝台下的薛玥攻來。


    薛玥正在專心對付麵前的美食,哪裏留心了台上的變化,當她抬頭之時,那兩人已經攻到她的麵前。這時從旁邊飛來兩隻筷子,猛地打上了那蓄滿寒光的劍尖,隻聽“卟”地一聲響,那兩隻筷子已經碎成粉末,可見投擲之人真氣之盛。兩人都覺得手上一麻,這一擊便失了準頭,歪歪斜斜朝旁而去。再抬頭時,卻見薛玥臉上毫無驚慌之色,雙足隨意一蹬,轉眼就已退到牆角處,而她手上竟還穩穩拿著那個食盒。


    那兩人大驚,卻也並未太過慌張,連忙穩了穩身形持兵器再度攻上,他們的目標十分明確正是薛玥,而在他們身後,剛才還在台上的十餘名戲子已經紛紛跳下,將顧勳團團圍住,纏得他無法脫身。


    薛玥知道這兩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因此也不敢與他們多做纏鬥,隻運起輕功不斷在室內轉動,那兩人步步卻緊逼,劍鋒好似黏在她的身後一般,想要將她逼到角落,薛玥畢竟內力尚淺,過得一刻便有些疲於應對,一個不慎,手中的食盒竟被雙劍挑翻,裏麵的翡翠燒賣眼看就要掉到地下,她心有不甘,急得大叫:“我的燒賣!”


    這邊顧勳正與那幾人纏鬥在一處,一聽見她的驚呼,眼神頓時一凜,隨意拉過麵前一人橫在身前,雙手輕輕一掰,那人便覺得身上發麻動彈不得。顧勳將他的身子猛地擲出,在前方掃出一個空擋,隨後又踩著他的腦袋踏了出來,穩穩接過了正要落地的燒賣,笑著遞到薛玥麵前,另一手隨意就掐斷了那“金魚仙子”的脖子。


    在場眾人都被他這一招震懾住,但他們畢竟不是等閑人物,為了此次伏擊,早已做下萬全功夫。濯清園已經被清場緊鎖,沒了外援,顧勳就算功夫再高,等耗得久了,也是雙拳難敵四掌,必定會露出破綻。他們今日早已立下死狀,絕不能放這兩人活路。


    隻見為首之人使個眼色,眾人再度從四麵包抄,將薛玥和顧勳團團圍住,兩人邊戰邊退,一路被逼到牆角。但兩人臉色卻都十分鎮定,隻互相交換了個眼色,突然,隻聽“哢嚓”一聲巨響,戲台上的木板突然斷裂開來,十幾名穿著大理寺官府的官兵自其中跳出,如同地府殺出得詭兵,轉眼就將那十幾名殺手衝散開來,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顧勳連忙將薛玥全身檢查一番,確定沒有任何損傷,才拉著她找了兩把椅子坐下,方才放在桌案上的茶盞竟還未被掃落,顧勳便將其遞到薛玥手上,又轉頭道:“留活口!”薛玥望見麵前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麵,再精致的糕點也沒了胃口,無奈歎了口氣道:“真是可惜了這些點心。”顧勳衝她柔柔一笑,道:“下次再給你做。”


    這邊還是柔情蜜意,另一邊已是生死殺戮,埋伏在此的官兵們皆是精挑細選出來,各個武藝高超,又訓練有素,隻過了片刻,就又有幾名殺手被斃於刀下,而剩餘的幾人已成亡命之徒,見伏擊已經無望,索性隻顧逃命,紛紛飛身跳上房簷,拚命往大街上跑去。顧勳麵色一沉,輕喝一聲道:“追!”官兵們便魚貫而出,朝街上追去。


    剛才還是熱鬧的戲園,此刻卻已如煉獄一般,大紅的帷幕被戳出幾個大窟窿,破敗地垂在台上,台下橫七豎八躺著屍體,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混著悶熱的氣浪,黏糊糊地湧入鼻中,攪得人腹中不斷翻湧。


    薛玥覺得再多呆一刻,自己剛才咽下的糕點也會被浪費,便壓下作嘔之感,皺眉道:“文昭,我們也走罷。”


    顧勳點了點頭,拉她站起剛要踏步,突然麵色猛地一變,一把抱住薛玥猛地朝前滾去,隻聽“砰”地一聲巨響,在他們身後剛才站立的地方,赫然被轟出一個大洞,焦糊的泥土夾著四散的火花炸裂開來,看得人心驚肉跳。


    薛玥被嚇得渾身是汗,愣愣道:“這是什麽武器!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顧勳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眸間終於露出憂慮之色,道:“是火銃!”


    薛玥心中猛地一跳,她行走江湖之時,也曾聽說過火銃這件兵器,據傳此物威力巨大、發射速度驚人,哪怕是巨大的猛獸,也能輕易被擊穿出一個大洞,更何況他們隻是區區兩人。想不到李元甫為了對付他們,竟然連這種稀罕之物都用上了,可見對顧勳恨意極深。


    顧勳輕輕拍著她的背心以示安撫,抬頭衝上麵喊道:“既然我們也逃不了,不如現個身吧。”


    隻聽房梁上傳來陰陰的笑聲,不斷在園子裏的穹頂上回蕩,過了一會,自梁上現出一個黑衣人影,他手中舉著一個黝黑的鐵筒,洞口正對著他們,道:“知道這是何物就好,能死在此物之下也是你們的福分。”他口中雖說得十分囂張,但握住火銃的手卻還是有些微微發抖,早已有人告知過他這位大理寺卿的手段,剛才更是親眼見他如何輕鬆沉穩地將他們精心埋伏的高手全部殲滅。好在他們背後之人早知第一擊極有可能不成功,便想出這連環計策,務必將其援兵全部誘走,才由他使出這最後的殺招。而火銃每一發之間必定要留有間隔,他在高處看得清楚,園內所有官兵都已追擊出去,一時半會不可能趕得回來,他手中握有此致命武器,可以說下一擊是誌在必得。


    顧勳朝上望了望,卻又勾起唇角道:“你真得覺得,憑它就能殺得了我?”


    黑衣人冷冷道:“想拖延時間也沒有用,你的救兵就算發現上當也不可能這麽快趕回來,顧大人如今死到臨頭,還能有什麽籌碼和我談。”


    顧勳眯起眼,飛快地自懷中掏出一物往那出聲處擲去,誰知那黑衣人身形靈動,迅速朝旁邊移動起來,轉眼又消失在陰影內,他望向下方麵色發白的顧勳,終於徹底得意了起來,笑道:“顧大人隻怕要失算了,就算你能殺得了我,這裏還有至少還有三支火銃正對著你們,隻需我一聲令下,方圓十裏內都不會再有活物。”


    薛玥聽得渾身戰栗,連忙朝四周望去,黑暗中不知還有多少火銃正悄悄對準他們,隨時準備開火,就算顧勳功夫再了得,如何敵得過火器的威力。這時,隻聽顧勳在上方微微歎氣道:“既然如此,我們也隻得認命。”他又握緊薛玥的手道:“你我生死相隨,做一對亡命鴛鴦也好。”


    那人冷哼一聲,暗罵道:“死到臨頭還要惺惺作態。”他怕再等下去會多生出些事端,連忙輕哨一聲,等待看這兩人被火光淹沒,卻發現四周一片寂靜無聲。他心中慌亂起來,連忙再吹一聲,可回應他得還是隻有樹上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他把心一橫,急忙想扣動手中的火銃,卻突然聞到一股異香襲來,連忙抬頭一看,卻發現一個絕對無法想象之人竟出現在他的麵前,竟是剛才已經躺在血泊中的“金魚仙子”!


    他又是驚訝又是恐懼,但身上已是酥軟無力,猛地從梁上跌落下來。勉強撐起身子,看見麵前顧勳已經勾起唇角,嘲諷地望著他。他心中暗狠,忍不住對“金魚仙子”大喝道:“你!你為什麽要背叛主人!”


    誰知那“金魚仙子”隻不屑地笑了笑,自臉上扒下張人皮麵具,露出一張絕色麵容,冷冷道:“你們連自己的同伴都認不清,實在是廢物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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