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一夜無話。


    第二天才巳時中(上午十點),春荼蘼就照樣換上男裝胡服,打算去縣衙了。雖然要晚衙才開審春大山一案的第三堂,但她忍不住有些心急。畢竟進城還需要一點時間,到鎮上後還可以先四處打聽打聽。


    可沒想到才出屋子,就見徐氏和小琴已經打扮停當,站在內門前。徐氏的裝扮不可謂不華麗,黃羅銀泥裙,櫻草色衫子,銀紅色帔子,頭上戴了帷帽,看不見發式和首飾。一邊的小琴一身竹青,衣衫窄窄,襯出玲瓏腰身,也戴著帷帽。那做派不像丫頭,倒像是春大山的妾。指不定,她心裏正有這種想法。


    其實徐氏的五官長得還不錯,但她身材扁平,膚色偏黑黃,不適合鮮豔的顏色。但這時代好像流行這種風格,春荼蘼也不好多做評價。隻是從這二位的姿態上,她知道這是要和她一起去縣衙呢。


    “太太,您這是?”她明知故問。


    “你不是說,你爹今天就能被還以清白麽?”徐氏略掀開帷帽上垂著的輕紗,“身為他的妻子,我自然要親自接他回來。”


    “大堂穢氣,縣衙外又人來人往,事多且雜,太太身子不好,再讓人衝撞了可怎麽辦?不如您在家等著,我去接我爹。”


    “不,我要去!”徐氏突然聲音變大,還上前一步,肢體動作表現得十分堅決,“如果大事不好,至不濟……我還能見他一麵。”說著,聲音又有些哽咽。


    春荼蘼差點當場發火,好不容易才壓下心緒,抬頭看了看太陽,冷冷地道,“太陽這麽老大的,太太可別說喪氣話,多不吉利。”


    什麽叫大事不好?什麽叫見他一麵?難不成她家美貌老爹是要上刑場砍頭不成!


    “我是想,總不能叫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出頭露麵。等你爹回家,非要怪我這個當母親的不擔事不可。”徐氏緩了語氣,“前兩天你辛苦了,跑來跑去的。我聽說,一直是臨水樓的夥計聽你使喚,今天不如你在家好好等著,也歇歇,讓他趕車帶我過去。”


    春荼蘼明顯感到身邊的過兒繃直了身子,那意思就得打嘴仗,連忙以眼神示意過兒不要開口,然後無所謂的笑笑道,“好啊,那勞煩太太了,我就在家坐等好消息。”說完,拉著過兒就進了屋。


    徐氏沒想到她這麽痛快就答應,倒是愣住。


    身邊的小琴湊過來,小聲道,“太太,咱快走,免得小姐回過神來,又不肯了。自從老爺下了獄,太太日日擔驚受怕,吃不香、睡不著、求著佛祖保佑。就是誠心感天,老爺才能順利從牢裏出來。小姐天天往外跑,看著好像上下奔走,可誰知道太太的心意和苦楚?老爺本來就疼小姐,若再讓小姐這孝女模樣感動了,以後太太在老爺心中的位置,就更不及小姐了。”


    這話說得,前半段讓徐氏非常舒服,因為證明她對春大山出獄很有貢獻。後半段又提醒了她,不能讓春荼蘼更得臉。於是她立即點了點頭,打開內門,叫老周頭去叫小九哥了。


    其實她有這種想法就很糊塗了,春大山與她是夫妻之義,與春荼蘼是父女之情,疼女兒和愛老婆並不衝突。她若做得好,在男人不在家時能頂家立戶,至不濟能穩住男人的後院,讓男人沒有後顧之憂,又爭得什麽寵呢?


    小九哥知道春荼蘼會心急,所以早早套好了車,隻是見出來的是徐氏和小琴,並沒有春大小姐主仆,即不敢明著拒絕,又不敢擅作主張,就借著整飭馬車的機會,低低求了老周頭進去稟明情況。


    老周頭也納悶著,於是進了內院,但就站在當院裏,高聲問春荼蘼。


    “馬車小,坐不了四個人。”春荼蘼打開窗子說,“就讓太太去吧,我在家等著就好。”


    老周頭得了準話兒,盡管也很不願意,卻隻能去外麵傳信。


    春荼蘼關好窗子,回身就撞上過兒氣鼓鼓的模樣,不禁笑道,“唉唉,小小年紀,肝火這麽旺,當心臉上長斑點。”


    “小姐您也真是的!”過兒不服氣,“怎麽就應了太太呢?太太可倒好,先前躲在屋裏不管事,然後又叫了她那不省心的娘來搗亂。好不容易,老爺要回家了,她又來搶功了。”


    “你也知道她來搶功,小姐我能不知道嗎?”春荼蘼點了下過兒光潔的額頭,“可我若不退讓一步,她能哭哭啼啼的跟我耗上幾個時辰,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脫。煩人就還算了,耽誤了去衙門接我爹可怎麽辦?”


    “那就讓太太掐尖拔上,淨撿好果子吃呀。”


    “我隻要我爹好,他念不念我的情都無所謂。反正我救他,是因為他是我爹,又不是讓他感激我。”春荼蘼很想得開,“再者,我爹雖然心軟,不願意傷人心的時候就和稀泥,但他不是糊塗人,心裏明白著呢。他難道不知道自家媳婦是個不頂事的嗎?你沒瞧見啊,我去牢裏看他時,我在堂上為他辯護時,他看著我的時候,多心疼啊。若不是我用自個兒的名聲嚇唬他,他死也不肯讓我上堂的。”


    過兒想了想,氣兒順了,但仍然有點不甘心,“可外人不知道,會以為太太賣力救夫。太太指不定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小姐不管,可就成全她了。”


    “我管外人做什麽呢?”春荼蘼幹脆倚在塌上,又把那本《大唐律》拿出來看,“我心裏有底限,那就是我爹平安。隻要他沒事,別的東西我都無視之。”


    “那……小姐不去盯著,第三堂不會有變故吧?”過兒又換了個題目擔心。


    春荼蘼也是心不安,但她強迫自己冷靜,“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即便有,我在場也沒有辦法,還得回來再想招兒。對了,你出去關大門時,悄悄叫小九哥細細看審,回來再細細講給我聽。然後,咱們耐心等吧。”


    而這一等,就到了申時。任春荼蘼再做心理建議,也有點坐不住了,過兒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屋裏院子的四處亂轉。還好,老周頭一臉喜色的跑回家報信。


    “老爺平安回來了!”老周頭喜極而泣,“不過到了咱們這片,好多軍中的同僚都來攔車道賀,耽誤了時間。老爺怕小姐擔心,特地叫老奴回來,先說一聲。”


    過兒在一邊已經念了好幾遍上天保佑,聞言又來表示不滿,“頭幾天家裏著急的時候,一個個當縮頭烏龜,沒有半個人上門幫忙,哪怕跑個腿兒呢,這時候來裝什麽好人?”


    “不要心生怨氣,沒落井下石的,基本就算好人。”春荼蘼笑嘻嘻地道,“誰都要先保護自己和家人啊對不對?難道別人有難,你希望我爹舍了一家子的安危,先去仗義救人?所以我才認為,當遊俠兒的人,最好是家中沒有牽掛的。自個兒落了好名聲,卻牽連的家人的,都不算好漢。也所以你別怪別人,凡事更不要依賴別人幫你,要知道人家幫是情義,不幫是本分,雖說我爹這案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幫一把手也害不到自家身上,但人家又不欠你的,又不是親朋好友,隻是鄰居和同僚而已,你平常心看待就好。”


    “正是這個理呢。”老周頭拍拍過兒的頭,“跟小姐學學吧,這才叫大度,才叫大家子氣派。”


    “知道啦,知道啦,全家就我是壞人行了吧?”過兒其實心裏是服氣的,但麵上卻還嘟著嘴。在她看來,小姐真的是變了,說出來的話,讓人的心都寬敞了好多。


    “快快,老周叔,麻煩您打開大門,掃幹淨門前。過兒,煮熱水,煮茶,做飯。我爹回來得洗洗身上的穢氣,還得吃口熱乎的。”春荼蘼一連氣兒的吩咐,“我去預備個火盆,我爹進門前要跨過去,把黴運統統擋在咱們春家大門外!”


    她的高興勁兒,感染得老周頭和過兒也滿心明朗,各自忙活起來。而這一等又是半個多時辰,春大山才到了自家門口,對前呼後擁的人團團緝了一禮,說了好些場麵客氣話,這才跨過火盆,進了院門。


    春荼蘼就在內院門那兒等著,見到春大山的身影,忍不住就無聲地笑了。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幸福,簡直是語言難以形容的。


    她可以保護家人!她堅信!


    春大山看著女兒,穿著半舊衫子和褲子,頭發梳成一根大辮子,穿著線鞋。那小模樣說不出的古怪,說不出的家居隨意,又說不出的俏麗,心中不禁一熱,眼睛也跟著湧上熱流。不知為什麽,他又想起女兒才出生時的模樣,躺在他手心裏,心髒在他手指下微微地跳著。


    她是他第一個孩子,也是惟一的一個,當時他想不通,這樣的小東西怎麽會長大,會不會活下去?可現在,女兒真的長大了,大到可以保護他了,怎麽不讓他心情大慰。


    “爹,安好。”春荼蘼甜甜脆脆地問。


    春大山覺得嗓子堵著,說不出話,隻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兒的頭發,又忽然意識到女兒是大姑娘了,他當爹的也不能隨意對待,立即趕為輕拍女兒的肩膀。


    不巧,春荼蘼正上前要攙扶春大山,這一巴掌正好拍在她的背上,力量不大,卻也疼得她吸溜一聲。


    春大山嚇了一大跳,問,“你怎麽啦?”


    徐氏和小琴本來擠開過兒和老周頭,緊跟在春大山後麵,聽到這句問話,雙雙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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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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