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出行。忌:行喪、詞訟、伐木、安葬。


    大理寺丞康正源那喜歡看黃曆的幕僚,選了這一天的未中兩刻,也就是現代時間的下午兩點半,做為離開範陽,出發去幽州北部地區的日子。因為並不是微服私訪,而是光明正大的奉旨巡獄,所以康正源身著官服,由當地軍府的最高長官,也就是表兄韓無畏在臨水樓設宴,為他送行。


    一般人出遠門都是一早走,可那幕僚卻認為吉日選了,吉時也不能錯,反正離範陽縣城不遠就有館驛,不會讓康大人露宿野外就是了。隻是沒想到,就在這位大理寺刑司官員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命案。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暫時就走不成了。


    而韓無畏平時出門時不喜歡帶著手下,仗著自己武功高,打扮成軍中普通少年的樣子,獨來獨往的。可今天不同,半公半私的送自個兒的表弟離開,所以也穿著官服,帶了隨從。


    他的護衛個個精悍,但人數不多,約二十名,但隨行保護巡獄使的軍士卻有一百。不過大多數士兵已到城外等候,身邊也隻留了二十名。這四十個士兵之前就守在臨水樓的後巷裏,此時韓無畏一聲吩咐,立即就把臨水樓團團圍住了。


    先前春荼蘼一聲喊,春大山已經初步控製住了場麵,現在韓無畏和康正源帶人出現,局勢就再也亂不起來了。


    “都尉大人,您怎麽在此?”春大山恭敬地問。


    “湊巧了。”韓無畏答了聲,情不自禁的又往樓上雅室的窗戶瞄了一眼。


    那趙老七衝出臨水樓時,就驚動了正推杯換盞的二人。待窗子打開,沒想到看見的卻是春氏父女。尤其春荼蘼,慌亂中帷帽掉了,露出認真打扮過的妝容來。雖然她算不得絕色,但也是很漂亮的。加之韓、康二人之前見到的是她著男裝,以及披頭散發的樣子,此一見,著實小小驚豔了一把。


    隻可惜情況瞬息萬變,兩人欣賞美貌少女沒多久,趙老七就奪了他們的視線和心神,現在韓無畏想起來,還不禁有點著惱。


    “那這件事,您看……”春大山試探性的問。


    在本朝,司法管轄權有點混亂。按說,當地的案件該由當地的衙門負責,但如果有駐紮的軍府,其長官對本地軍政和民政都有權插手,就算不涉軍士也可管理,隻是不那麽名正言順。


    “既然遇到了,哪能袖手?”韓無畏略想了想道,“你帶我的十個護衛,先把街上人的遣散了,都堵在這條街上,影響民生,成何體統。”


    “是。”春大山應了聲,情不自禁的看向對麵的布莊子。


    韓無畏似是注意到了,又吩咐道,“那邊是你的家眷嗎?先帶到酒樓裏安置。這會子正亂著,若出了差錯可怎麽得了。”


    春大山正憂心呢,聽這話也沒多想,立即把女兒和過兒帶過來。


    春荼蘼乍見韓無畏時有些吃驚,但她畢竟是現代靈魂,心理承受能力堪比小強,又沒有階級特權意識,所以雖說想到自己曾威脅父親軍中的boss,說要挖出他的眼珠子,但那也是某人無理在先。堂堂的折衝中府都尉爬人家的牆頭,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吧。


    有了這個認知,她神情和舉止就很坦然,跟在春大山身後進了酒樓。在春大山介紹他的上官給女兒時,平靜卻又規矩的施禮見過,沒有一絲慌亂和緊張,好像兩人從沒見過似的。


    而韓無畏表麵上端著長官的架子,神情嚴肅,甚至都有些蕭殺,但見春荼蘼完全不怕,不禁覺得這姑娘膽子大,令人刮目相看。除非她沒認出他,不然總不至於忘記,她曾經讓他滾吧?


    就連皇上,都沒叫他滾過。何況,這樣一個小丫頭片子!


    好在他知道正事要緊,所以並沒有刁難。但剛才見到她混亂中還能鎮靜,又回想起她在公堂上的風姿,好奇她會做些什麽,想些什麽,幹脆並不管她,也沒有安置她到樓上的雅室中回避,隻由著她站在角落裏觀察。


    這邊春大山把女兒接進酒樓,就去街上維持秩序去了,倒是康正源,從二樓緩緩而下。


    春荼蘼自然不認識這位大理寺丞,但她研究過大唐官服製度,見康正源一身深綠色,銀帶九銙、戴一粱冠,是正經又正式的六品官員章服。又聯想到巡獄使在範陽的傳聞,再結合父親告訴她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此人是誰。於是,在康正源走過她的身邊時,規規矩矩的躬身行禮,姿勢居然很規範,很溫婉,和之前在堂上的咄咄逼人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康正源心頭一動,表麵上卻隻略點了點頭,態度矜持的沒有多話,隻站到韓無畏的身旁。


    韓無畏穿的是櫜鞬服,也就是很隆重的將服,或稱戎服,合著他從四品下的身份。頭上的抹額是紅色的,繡著辟邪的文字,身穿袍、下身穿銙奴、腳登靴、左手挎刀、右邊佩帶箭房弓袋。這家夥就是典型的製服男,穿著軍裝時,莫名的英姿颯颯,仍然是絕對吸引視線的存在。


    他和康正源站在一起,一文一武,一剛一柔,一個相貌英俊,一個氣質出眾,真真是美少年雙駿圖。但春荼蘼在現代接受過太多視覺男*色轟炸,抵抗力強大,隻從純欣賞的角度讚歎了短暫的數息,心神馬上又轉到了案件現場。


    這時,衙門來人了,是洪班頭帶著四個差役。同時,本鎮最大醫館也派了有名的文大夫來。


    洪班頭來之前,聽報案的小九哥略講了幾句情況,以為是普通的案件。隻因那趙老七是他熟悉的賴子,以為是趙老七訛詐不成,自傷過量致死。雖然出了人命就是麻煩,但也沒有多可怕,拚著大大破財一番,也是可以擺平的。但到了臨水樓,見到都尉大人和大理寺丞都在,他心裏就沒了譜,連忙叫來一名手下,吩咐他立即去稟報縣大人,自己則上前見禮。


    康正源看了韓無畏一眼,後者攤開手道,“我是武將,案件的事,還是由你這正宗的刑司官員負責的好,我隻配合你吧。”


    康正源也不推辭,點了點頭,眼角餘光看向春荼蘼,見她帶著丫頭,乖乖縮在角落,低眉順目的,若不注意,甚至都不會注意她的存在,嘴唇不禁輕輕翹了翹,便也不多話,連著發出幾道命令。


    “韓大人,請你派一個手下,待會兒拿著我的手令,把鎮外的八十軍士召回,重新安置在軍府裏麵。”當著外人的麵,他公事公辦,連稱謂也是官稱,“隻怕還要叨擾個三五天。”


    “沒問題。”韓無畏招手,立即就有一名衛士過來。


    康正源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那名衛士。紙上早寫好了字,蓋好了印,墨跡和印色都是嶄新。顯然,在二樓時他並沒有閑著,把要做的事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名衛士依令走後,他又叫來洪班頭,“今天臨水樓的二樓是被韓大人包下的,並無不相幹的人。現在,你帶著你的人,把留下的客人都帶到二樓去,占據東邊的幾間雅室,依次錄下他們的姓名和住址,問清楚他們當時與誰坐在一起,都看到或者聽到什麽異常的情況了。一定要紀錄準確,一次隻能問一人,其他人候在別的房間。這是小事,卻要細致,若做不好,本官惟你是問。”


    “卑職必當盡力。”洪班頭誠惶誠恐的應下,帶著人去了。


    隨後,康正源把自己的人分成三隊,一隊把臨水樓的老板娘、掌櫃的、夥計跑堂及後廚等所有相關人員還到後院去,分別看押,不許互相說話。一隊把中毒的客人安置在二樓西邊的數間雅室之中,充當診室,由那位文大夫依次看診。至於嘔吐物和灶間、水源、酒樓內各桌的飯食,則由第三隊的人嚴加看管,等著衙門勘驗的人前來處理。最後,他還把韓無畏剩下的人手分為兩隊,一隊繼續看守酒樓前後門及其他可能的出口,另一隊則迅速換了便裝,到街上去四處打探些相關的流言與八卦。


    片刻之間,一切都有條不紊起來。


    春荼蘼暗暗點頭,也鬆了口氣。


    康正源的手段在現代也許不算什麽,但古代刑偵落後,康正源能及時處理各處的情況,並盡力保護第一現場,並沒有疏漏之處,顯然非但不昏聵,反而很精明。


    剛才,其實她很想提些保護現場和證人的建議的,因為事關方娘子,若現場遭破壞,證人失蹤,嫌疑人串供,將來極可能帶來很不好的後果。但她終究忍住了,沒有冒冒失失開口,打算觀察一下再說。畢竟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軍戶民女,太冒頭兒的話,怕給春大山帶來麻煩。她打算如果康正源出現昏招,迫不得已時再開口,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兩位大人沒點芙蓉魚湯吧?”她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嚇了一身冷汗,連忙問。


    依《大唐律》,如果中毒之人中有官員,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反過來說,如果這二位吃了魚湯而無事,他們就是最好的證人,證明過錯不在臨水樓。


    看這二位的模樣,分明是餞行。那麽到臨水樓來,必定會點招牌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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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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