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最下一層,關的是重犯中的重犯,如今隻有夜叉和走廊最那側的錦衣,中間空了十餘間牢房,而且因為角度問題,彼此看不到。沒有犯人的牢房,就沒有上鎖,給了那刺客潛伏的可能。但他能在大牢裏藏了兩天,也是運用了西域神秘的隱身術,其實就是古老的秘法,利用人的視覺盲點,讓獄卒連眼皮子底下的人也看不到。


    本來,杜家這個想法真的很巧妙,也是請君入甕之計,隻可惜杜衡不知道,天牢早就成為了最大的甕。但他們的提前出手,還是令春荼蘼有點措手不及,造成了慘重的傷亡。那些因為第一次劫獄而死的守衛們,本來不會有事的。


    春荼蘼內疚痛苦,就是因為如此。那些人盡管是因公殉職,盡管這就好比上戰場,主帥派出的人,是一定會有傷亡的,但如果她能料到杜家的詭計,至少會減少很多少。


    而杜家漏算的是,夜叉練的那個邪功,令他有些動物的本能。那個刺客藏得再巧妙,他也感覺到刺客的存在,並通過牢頭送飯時,以紙條傳遞了消息給春荼蘼。剛才險在,春荼蘼要聽那刺客說出某些話,才讓夜叉出手治人。


    此時,兩人靜靜相擁,夜叉輕手輕腳解開春荼蘼脖子上纏繞的輕紗,露出裏麵被厚厚的布料包裹的護頸甲來。若不是這個,荼蘼一定會受傷的。


    “荼蘼……”他才要說話,就被不遠處傳來狂笑聲打斷。


    發笑的不是錦衣,而是那名刺客。


    春荼蘼是現代姑娘,見多識廣,可她從沒聽過這種可怕的笑法。笑,應該是讓人感到愉悅的,可那笑卻似乎包含著一種絕望,一種想快點死掉,好得到解脫的極度痛苦。聽了會兒,她幹脆捂住耳朵,可笑聲卻還鑽入她耳裏、心裏,令她難受到不行。她一個旁聽者都這樣,作為當事人的那名刺客,實在是有夠堅強。


    好在又過了半盞茶時間,笑聲終於戛然而止,錦衣則施施然走了過來。怪不得人家說胖子都是潛力股,錦衣才略瘦了瘦,眉目間就很有些英俊之意,還是那種笑裏藏刀的、壞壞的帥。


    “招了?”春荼蘼跳起來問。


    “是人就會招的。”錦衣似乎很喜歡這句話,再度重複,“從前我們狼眼組織,就是我負責審訊的,沒人能捱過去。不過今天時間緊、任務重,我幹脆用了點其他方法。”


    “他笑成這樣,是……心裏癢?”夜叉問。


    心裏癢是一種藥,人服下去後,連骨頭縫裏都會癢出來,恨不得把自己剮了才快意。在這種情況下卻不能動,實在比任何酷型還要熬人。


    “春六小姐,為了你,我可虧大本啊。”錦衣愁眉苦臉,“這死士非常強硬,就算我用了珍貴的‘心裏癢’,他也不招。你又沒時間跟他慢慢磨,我隻好又用了能瓦解人意誌的秘香,要用體力真氣催動的,他這才堅持不住。如今,我損耗得厲害。”還搭配著咳嗽兩聲。


    “是你害得夜叉被抓,我還沒跟你算小帳呢。”春荼蘼毫不留情的揭瘡疤。


    錦衣果然垮下臉,“算了我不說了,我回牢房去待著好吧。”說完,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不久後,傳來牢門上鎖的聲音。


    就算是在這種情況下,春荼蘼也想發笑。哪有這樣的,牢門開著,犯人自由出入,幫著做了正事後,又自己回去,還把門給反鎖上了。這算什麽?模範罪犯?


    可夜叉也得這麽做,隻不過是在上麵的激鬥完畢,康正源帶著小鳳等人下來的時候。春荼蘼跟康正源耳語片刻,互相交換了情報,又交待了下麵要做的事的細節,就帶著人回去。


    呼,真好,今天的守衛和獄卒有輕傷重傷,卻沒有人死。


    臨走的時候,她回頭望望。正好夜叉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她,就給了一個“你放心”的笑容。


    之後的事嘛,她不用多管了,隻要她安全回皇宮,而那個刺客沒有現身,杜家就會明白徹底失敗了。下麵,就看她推測得對不對,事情會不會按她預計的走。


    杜衡,你可千萬別讓大家失望啊。


    十月十八,刑部衙門的公堂上,突厥王子案、朱禮謀反案,許文衝遇刺案,三案合一的審結堂,開始了。


    春荼蘼早早等在堂上,卻發現杜家的人,除了杜東辰,都沒有來。而等韓謀現身、坐定之後,例行的程序還沒過去,杜東辰突然跪倒在公座前,“啟稟皇上,微臣杜東辰有要事舉報。”


    一滴淚,順著他的鼻梁,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濺起塵埃。就算在嘈雜的公堂上,春荼蘼也似乎聽到那真實叩擊黃土大地的響聲,以及那碎裂了一地的陰謀與罪惡。


    “舉報何人何罪?”韓謀冷中帶著暢快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好像來自天際。


    公堂上,寂靜得落針可聞。


    於是杜東辰的哽咽和掙紮,借著那幾乎提不出的呼吸,聽到每個人的耳朵裏,“舉報……舉報臣的祖父杜……衡,多年前策劃了誣陷朱禮的謀反案,買凶製造了許文衝遇刺案。”他說到後來,語氣不再猶豫,反而感覺一陣輕鬆。


    終於,說出來了!終於,可以償還。雖然會遭遇滅門之禍,但這種輕鬆卻從未有過。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終於,可以不再受折磨了。


    他從懷中取出厚厚一疊紙,高高舉過頭頂,“這是所有的證據,臣已經整理好,還有犯案人等的親手供認和畫押,請皇上過目定奪!”說完,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立即見血。


    這樣才好,春六要找替祖父善後的殺手組織也不必了,因為本就是杜家私衛所做。再被揪出來,徒增又一條重罪而已。


    而他的話音才落,“嗡”的一聲,堂下那種炸了鍋似的亂,比春荼蘼製造的任何一次都激烈。承認了!杜家主動承認了,還是嫡長孫親自舉報!


    這官司,板上釘釘!


    春荼蘼一言不發,頭一次在公堂上成為絕對的配角,被人忽略的存在。她看著杜東辰,閉了閉眼睛,隨後抬頭望天。


    朱禮,許文衝,方娘子,還有無數被牽連到失去生命的人,你們看到了嗎?青天,是存在的!正義,也是存在的!雖然它來得晚了,可終究會來的!


    轟動一時的案子,最後以更轟動的方式結束了。


    不過當堂並沒有審結,而是折騰了好多天。杜東辰親自當堂舉報的時候,杜家人自己把府門封死,等著官府來查。當杜衡及杜喬被提到刑部的時候,由宇文尚書親審,他們對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


    很快,皇上有了旨意。


    依《大唐律》,誣陷的罪名,以反座論。就是說,你誣陷別人是什麽罪,到後來自己則要承擔那種罪。於本案而言,是十惡之首的謀反,當誅九族。可杜衡的女兒畢竟是皇後,嚴格說起來,皇上及兩位公主都是九族之列,因而最後的判罰是,隻抄斬杜家滿門,家產充公,九族幸免於禍。但皇後被廢,幽閉掖庭。杜氏家族中人貶為庶民,永世不得科舉入仕。


    杜東辰大義滅親,舉報有功,免其死罪。他又自領流刑三千裏,以此保下了兩個嫡親的妹妹,杜含玉和杜含煙,三人一道發配嶺南。皇上念其有情有義,特赦他無罪流放。就是說,他可以在嶺南那種艱苦的地方,做一個老實的小民,了此殘生。當然,他這種生下來就成為貴公子的人,能不能帶著兩個嬌滴滴的妹妹活下去,就看他自己的了。


    韓謀因為朱禮冤案錯判而下罪己詔,並自罰食素一年,所食之物親自耕種,算是體罰。封朱禮為親王,重修陵墓,可惜朱家已經沒有後人了,享受的隻是死後的尊榮。但,朱禮應該瞑目了吧?之後,追封許文衝為國公,厚待其後人。還封了方娘子為忠義夫人,於其家鄉建了忠義夫人祠。


    當時因為劫獄受到牽連的眾人,都被免責。而且因為參與到誘計之中,現在看是沒什麽特別,將來的前程一片大好。因此殉職的人,也在春荼蘼的強烈要求下,獲得豐厚得多的撫恤。


    突厥王子阿蘇瑞,因八議減等之五議功、八議賓,由接手案子的宇文尚書向皇上上書“請章”,獲準減刑後,當堂受杖刑四十,之後釋放。夜叉挨打受刑的那天,長安城無數的姑娘前來看審,就為了目睹這位英俊絕倫的王子之身材。


    春荼蘼對此很不爽,可讓她更不爽的是,之後夜叉就被韓謀接到宮裏,以外賓對待。她則被送出宮,和夜叉居然連一麵也見不到。


    十月三十,塵埃落定,在獄中等待問斬的杜衡提出要見春荼蘼。


    她答應了,但帶著自己的外祖父一起去的。


    “老夫要看看,到底杜家敗在誰的手上。”隔著鐵欄,杜衡緩緩地道,並沒有理會自己的老對手白敬遠。


    “杜老爺子,我們之前見過,不僅是在公堂上。”春荼蘼遠遠站著,冷聲道,實在不願意接近這個滿手鮮血,如今人之將死,卻還沒有流露出善意的老頭子。他白發蒼蒼,眼神卻仍如鷹隼,傲慢非常。這算什麽?死不悔改?在他看來,他隻是敗了,卻沒有錯。


    “以前老夫小瞧了你。”杜衡盤腿坐在幹草上,“最後一堂,你看似沒有出麵,但其實成敗全是掌握在你手上,是你一手締造。今天你告訴老夫,是不是從來沒有證人?你設下陷阱,讓老夫一步步踏入,最後不得壯士斷腕,由東辰舉報親長,毀了他的名聲,刺了他的心窩,才能保留我杜家惟一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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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話要說……………


    小荼蘼的陰謀詭計是什麽,明天那章會詳細解釋。還有杜三同學和小東辰今後還會出場,他們的結局不僅如此。而且,小荼蘼和小夜叉的感情要腫麽爆發涅?大家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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