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荼蘼上前阻攔,卻哪裏攔得住。幸好,白衛聽到動靜闖進來,強行把白世林架起來。


    “不孝子啊。”白敬遠仍然慢吞吞的,但聲音裏有壓抑不住的顫抖,“養不教,父之過。你生了這樣的孽障氣我,若你自己再有個好歹……你大哥沒了,你三弟在外頭,白府一家子老老少少,婦孺女子,你要交給誰?”


    如醍醐灌頂,白世林呆怔了。


    白衛和春荼蘼借機把他扶在椅子上,沒人去管唇鼻流出血來的白毓秀。


    春荼蘼也跪下,“祖父,二伯,是我不好。我應該提前和您們通個消息才是。但我人手不足,怕拓拔有其他暗線與大哥聯絡。若泄露了風聲,大哥逃了,避開祖父和二伯的監管,以後還不知做出什麽事來。”白毓秀是不能送官府的,不然對白家的傷害太大。


    情與法,這一次,她選擇了前者。因為傷害已經彌補,死者中除了春村的身邊人,也沒有完全無辜的,所以她沒必要大義滅親。


    “起來,難為你了。”白敬遠揮揮手,小鳳和過兒立即把春荼蘼扶起。


    “萬幸,祖父還有你,你二伯伯也有你,不然我們家都會被這個孽障帶累。”白敬遠說話公道,因為知道若非抓住包藏禍心的毓秀,以後白家會更倒黴,說不定很快敗落。


    “你是怎麽懷疑我的!”白毓秀如今破罐破摔,牙齒掉了兩顆,含糊不清的問,“我自認安排得細致完美,不可能有漏洞!”


    這話,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包括拓拔在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春荼蘼冷冰冰地說,“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若要問及此案,疑點有三。第一,是那個鄭有為。”


    看到白敬遠和白世林疑惑的神情,春荼蘼解釋道,“當時那七個人在咱們安國公府門前自殺,孤兒寡婦的哭訴,有一個人貌似正派敢言,其實極盡挑撥煽動之能事。”


    “是他!”白敬遠記了起來,“麵相看著斯文,眼神卻很油滑。”


    “正是如此。”春荼蘼點頭道,“我不相信他是仗義執言之輩,一直叫人查他的底細,可是查來查去查不到。後來,還是康正源大人叫人來暗中告訴我,鄭有為和咱們家有關係呢。”


    “是毓秀!”白世林一拍椅子的扶手,“當年他學人家養門客,還沒當家作主就這樣,讓我說了一頓,那幾個門客也就散了,根本沒鬧出動靜。難不成,鄭有為是當時的門客之一?”


    “二伯猜得好準。”春荼蘼哄著白世林說,生怕他氣上加氣。娶了那樣的老婆,生了這樣的兒子,雖然他也要負上點責任,到底他本意不壞,令她心軟了。


    “疑點之二,是船和航線。”春荼蘼繼續道,麵向白毓秀,“咱們大唐,造船技術高超,但大部分為官營,少量私營船廠,也有官府監督,並多數在泉州那邊。那邊造的大海船,結實且操駕性能好,又耐風浪,極少發生海難的。我派人去調查,發生海難前後,有兩隻泉州出產大船舶出海去東瀛,一條是杜羅兩家的船,從文登出發,名滿丸號。另一隻叫金星號,是從揚州出發的。那條航線新開辟不久,從揚州、明州出發,橫渡東海,直航日本值嘉島(今之平戶島與五島列島),再前進,經鬆浦、博多就可到築紫(北九州)。這條航線比北線、南島航線航程短,中途沒有停口岸,一路順風隻需六七天就能到達日本值嘉島,十天左右便可至高麗。你說巧不巧,兩條船出自同一個船廠,其船型、用料、外貌、甚至出產年月都是一樣的。”


    她說到這兒,停頓了下,看到白毓秀麵如死灰。再看拓拔,對她的崇拜之情簡直都從眼神中流出來了。他們大約沒想到,她查個案子,居然連這些也要研究的。隻是,他們不知道的事還在後頭。


    “第三個疑點,是受益人。”春荼蘼攤開手,“這件案子,看似因為海難,每個人都承擔了損失,是老天不作美,沒有人受益。但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沉船的那些日子,海上並沒有大風暴,以大唐海船的質量來說,是不可能沉沒的。大哥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那些生還的海員們的說辭是,遇到海底的暗流,加之大霧,於是與順風號相撞。我的人為此詢問過行船多年的漁民,都對這種說法並不確定。也就是說,很是特殊的現象。於是我又想,真的有海難嗎?拓拔管事真的死了嗎?而整個案子最早被撇清的,不正是大哥你嗎?人,思維都有盲點,或者因為親人而相信,或者因為利益的缺失而忽略。但利益到底在誰的身上,這才是關鍵!”


    “所以你懷疑了我,重點調查了我。”白毓秀也不跪下,就歪在一邊問,“你又是怎麽查出來的?若要我死,也得死個明白。”


    “出港口的船,是要載貨的,不然會被懷疑。我查得清楚,滿丸號出海時無異常。而你不可能真的把貨物全葬送在大海裏,所以必然要調包,或者到東瀛做生意,再換回別的貨物。無論是哪一種,你得有回來的船。這條船,還得冒滿丸號的名,在順水號船員麵前真的沉沒,這樣才能掐斷證據鏈。船沉,債爛。進一步說,你需要一條一模一樣的船。於是我順著這條線索查,發現了金星號,它恰在滿丸號應該返程的時間出發。照例,這條船出港時也吃水很深,證明帶著好多貨物。奇怪的是,金星號裝船都在晚上,碼頭上的苦力們開玩笑說,箱子死沉,像是裝了石頭。而返回揚州時,有人又發現這條船的船員很多,比其他船多出一半。我甚至拜托一位要回東瀛的和尚,帶一刀跑了趟海外,得知金星號根本沒到目的地。這是什麽原因呢?拓拔管事,還是你來說說如何?我會向祖父求情,我們家也不私設公堂,隻要你肯老老實實,大不了放你離開,你以後再不踏足中原就行了。”


    拓拔抬起頭,望著春荼蘼,居然笑了下,雖然人到中年,真是豔光四射,怪不得大公主當年看上,也怪不得那兩個宮女被他操縱。


    “滿丸號帶著大唐的貨物從文登出發,到東瀛的港口換回原木。其中,那些真正的金銀珠寶是沒動的。”拓拔緩緩的說,直言不諱,聲音也很好聽,“然後沒有直接回文登,而是在海上一個無人的孤島暫停。這時,金星號從揚州出發,在航線上拐了個彎,也到達那個孤島。此地是一個多年航行於大唐到東瀛的老船員,於無意中發現的。兩船在那裏一起停泊,金星號把船上裝的石頭都都沉入海中,把滿丸號捎回的原木運過來少許。正如春六小姐所言,兩條船一模一樣,隻要把名號重新漆過,外人根本什麽也看不出。然後,已經改名滿丸號的金星號故意尋著順水號撞上去,當然之前也是打聽到順水號會經過這條航線。這樣,順水號的船員可以作證確有海難事故發生。若朝廷查問起來,甚至有原木漂流到岸,做為旁證。白大公子想得非常仔細,參與此事的船員是我找的,從前全是海盜,我也跟了穿,借此死遁。這也就是為什麽金星號回岸後船員多出來的原因,因為除了部分‘被救’的船員外,其他報了死難的人,其實從另一個地方回來了。而改成金星號的滿丸號卻去了揚州,帶回了大量已經被洗白的贓物,連保留的金銀珠寶加上生意所得,足足有十萬兩。”


    十萬兩!當初白家賠償給苦主們三萬有餘,如今是整整三倍!拓拔說得雖然很拗口,但每個人心中都想著一句話:白毓秀,你丫實在是太狠了!


    話說到現在,事實已經全部清楚了。


    但白世林又問,“六丫頭,你怎麽找到這批財物的?”若沒有捉到贓,也就沒有辦法抓到拓拔,繼而揭穿他兒子的大陰謀。


    “二伯,剛才侄女說了,我人手不足。派出大萌和一刀出苦差就很是捉襟見肘,封況和小鳳還得跟我去西域。所以,我用了笨法子,就是等。既然把目光盯在揚州,就坐等大哥和拓拔管事上鉤。畢竟得了這麽多不義之財,必然是要取出的。不過大哥和拓拔管事相當謹慎,足足半年多不動,這份沉穩功夫真是難得,直到我回長安後,他們才動手。功夫不負苦心人,封況留下的侍衛一直死守揚州,緊盯金星號的動靜,現在終於可以結案了。那些財物和大哥,全憑祖父和二伯處置和定奪。”


    她雖愛錢,卻不貪圖別人的。正所謂,君子愛才,取之有道。


    最後的結局是,白家扣下四萬兩銀子,用來補之前的虧空。其餘的,說是發現杜羅兩家藏匿的財物,交給了戶部處理。葛氏“重病”,白毓秀孝心可嘉,送母親回老家,決定在家種田讀書,侍奉床前。白敬遠派了人跟去侍候,實則是監視和控製。估計,白毓秀是不用想回長安了。能在鄉下娶個好老婆,一家子安穩度日已是大幸。拓拔被遣送出大唐境內,之後不知所蹤。


    春荼蘼相信,外祖父和皇上是不會隱瞞引事的。白家的生存之道,就是無論什麽,都坦白在韓謀麵前。因而,才從來沒有被猜忌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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