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夜宴果然冗長而無趣,如玉坐在冰涼的影木心絲竹花式椅上一動不動,坐的時候久了,整條腿都僵硬了。


    坐在上位右側的女子想必就是黎夫人,隻見她身著團碟百花鳳尾裙,外套了一件杏紅鑲邊墨紫對襟鬥篷,頭戴翡翠花卉步搖,額上貼有累絲羽紋的花鈿,五官卻十分秀麗,並不如旁人說得那樣妖媚,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一派端莊謙和的姿態。


    如玉微微揚了揚頭,將自己周圍的女子也都看了個大概。


    坐在右手邊的女子則是沈夫人,有著上人之資,細瘦的身段,人有些靦腆,說不了兩句話臉便紅了。再往那邊是一紅衣女子,體態妖嬈,長發隻部分梳成縷鹿髻,一雙桃花眼說不出的嬌媚,隻是眼裏透出的點點淩厲又叫人心生畏懼。


    如玉多多少少有聽聞府中細巨之事,隻瞧了這女子一眼便已知曉這位便是杜夫人。聽說之前府中因病已去的錢夫人與她處處相對,這樣看來眾人對此事的懷疑倒也不無可能了。


    如玉又掃了一眼其他的女子,個個都是標誌得緊,可謂含丹如花、各有風情,看來她這夫君的豔福著實不淺。


    這時杜夫人好似才看見她,斜著眼問道:“這便是新妹妹吧?”


    如玉望向她,淡淡的應了。


    杜夫人心中不快,正打算奚落幾句,眼神一轉卻瞧見如玉身邊的陪侍。冷笑一聲道:“早聽聞安府勢大,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連妹妹身邊的陪侍丫頭都打扮的如此嬌豔,不得不說,連妹妹都不及,可憐見的真真讓人憐惜。”


    如玉聽罷便知曉這便是故意刁難了,看了一眼夢倚和瑤矜,兩人臉上都訕訕的。平日裏侍女們都不許塗脂抹粉,隻如今日這種特殊場合是例外,侍女們適當穿得適當鮮亮一些,臉上嘴上塗點胭脂,隻要不是太過分,都是被允許的。


    夢倚換上了紫紅色的春綢帛衣,青色鑲邊,蝴蝶式的紐扣,臉上塗了薄薄的一層傅粉,又以鵝黃在額間點了一點,煞是動人。而瑤矜則著了蔥黃綾錦裙,發中插著魚涎珠釵珥,釵上的垂珠配上一副嬌羞的表情,看著喜慶又應景兒。


    如玉懶得接話,坐了半晌甚覺無趣,又望了上位的剔紅捧壽紋寶座,這場夜宴的主人並沒有出現,而受邀的賓客卻均已到場。如玉幹咳一聲,對身邊的沈夫人說道:“我去更衣,去去就來。”


    沈夫人笑著點頭,如玉便帶了夢倚瑤矜兩人向東邊的東苑去了。


    天邊皎潔的滿月好似瑤台明鏡,端立青雲。夜晚的涼風一陣陣地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不時地在細長的樹幹叢裏□□,旋轉著院落小徑上潮潤的樹葉。頭頂上籠罩著漆黑朦朧的天空,萬物模糊的邊緣似乎和天空融成一片,仿佛是溶化於其中。天空中有幾顆發亮的星,幾朵寥落的雲孤零零地隨意飄著。半痕新月,斜掛在西天角上,卻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的樣子。


    如玉一行人緩緩走著,一路無語。夢倚偷偷看了如玉一眼,又轉頭望著瑤矜,盼著誰能開口打破這難堪的沉默。瑤矜哭喪著臉,完全沒有了方才在夜宴上的精神頭,隻是隨著如玉亦步亦趨。


    如玉怎能不知道這兩人懷了什麽樣的心思,方才杜夫人的刁難並沒有讓她放在心上,本想也就過去了。可這倆小姑娘倒是死腦筋,就怕她聽了會多想。


    如玉攜了兩人的手,柔聲說道:“你們也別想太多,我本來也不在意的。”


    聽罷,瑤矜深深吐出一口氣,仿佛方才背負了千斤重負。另一邊夢倚幹脆挽了如玉的手臂,笑著說:“我還以為夫人從此以後都不理咱們了呢!”


    如玉笑笑,又仿佛想到了什麽,說道:“宴中實在無趣,你們知不知道府中有什麽稀罕的地方嗎?”


    兩人都搖了搖頭,如玉有些失望,想到又要回到那枯燥的宴請,心裏一陣反感。


    夢倚眼精,吐吐舌頭說道:“我也覺得方才那場麵甚是心煩,杜夫人也越來越目中無人了,方才說起我的時候,我是真被嚇到了。”


    如玉看她俏皮的樣子直發笑,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鬼精怪!”


    三人又說笑了一番,瑤矜抬眼看了看絕酒堂處的燈火通明有些恍惚,因此番並未見到心上人,心裏難免覺得有些落寞。


    如玉把兩人臉色都看在了眼裏,不覺有些頭疼。


    夢倚瞧著夫人不太樂意回去,便討巧地問:“夫人要在府中其他地方走走嗎?雖沒有什麽特別,但也有好多都是夫人沒去過的。”


    如玉就盼著離著夜宴遠遠得才好,聽了這話心裏自然高興,便令兩人帶路朝著東麵去了。


    三人說笑著徜徉在府中,與正院‘中苑’右邊軸向平行的院落是‘東苑’,是府中待客之地,如玉所住的‘舍南舍北’則是在‘中苑’的左麵,裏麵大都住的是府中女眷。


    如玉剛踏進‘東苑’就看到了院落中央碩大的一棵白玉蘭,現下正值早春,白玉蘭的花骨一株株格外顯眼。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如玉忍不住稱讚出聲。


    瑤矜和夢倚不明其意地麵麵相覷,瑤矜卻是個機靈的,上前附著應和:“我不懂那些詩詞,隻覺得這木蘭開得極好,想必再過上一段時日便能瞧見它盛放的模樣。”


    如玉點點頭,有些歡喜得走上前,想要采下幾株好好欣賞,心裏卻很是舍不得。


    夢倚見了直笑,說道:“夫人憐花不舍得,那便由我來吧!”說罷便上前揪住了花莖。


    誰料到此樹如此粗壯,就連分叉的樹枝都是極其結實,夢倚扯得臉都漲紅了,仍是一朵也沒摘到手。


    如玉不忍為難,出聲勸道:“罷了,我們就此放手往前頭再看看吧。”


    夢倚不聽,鬆開手恨恨地說:“我就不信這個道兒了!”。又轉過頭對如玉說:“夫人暫且等等,我去拿鉸刀。”說罷一遛彎地便跑不見了。


    瑤矜笑道:“夢倚妹妹真是直性子。”


    如玉也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罷了,隨她去罷。”


    良久,夜色漸深,空氣裏的水氣也漸漸凝結起來。


    如玉抬頭望了望天,方才還挺醒目的半輪殘月也被一團濃密的雲層遮掩了起來,隻剩從雲朵中透露出來的朦朧月光。


    如玉眼尖,瞧見盡頭的垂花門的那側似乎有些許柔光,不禁覺得心癢難耐,便喚了瑤矜道:“我去裏頭看看,你且就在此處等著夢倚。”


    瑤矜有些不放心,要說這耿府雖不如皇城內院那般無邊無垠,但歸根究底這耿醉君還是一城都尉,其府邸自然是尋常人家所不能比擬的。夫人又是府上新人,自嫁入耿府幾乎沒有踏出過‘舍南舍北’,要是一不當心走了神,那可讓人從何找起?


    如玉看瑤矜的表情便已猜出七八分,心裏更是哭笑不得,感情這姑娘把自己真真當作了深閨小姐,恨不得將自己一言一行都擔在心上。


    如玉側過臉莞爾,向她打趣道:“這是怎麽了?小小年紀竟如老媽子一樣思東慮西了!”


    瑤矜見自己被取笑,噪紅了臉,剛準備回嘴,卻聽如玉說:“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如玉認真的神情讓她不知如何反駁,隻得不情不願地應了。


    到了裏院快喘口氣兒,如玉四麵望了望。院中有點微風帶著南方的花香,將樹影都吹到了牆角有光的地方來,又吹到無光的地方去。風微微地吹,一切都是那麽溫柔,什麽都有點睡意,如果不是遠處傳來的觥籌交錯之音,如玉便什麽也不顧了,隻想立刻靠著抄手遊廊的美人靠上睡著去。


    如玉順著左手邊的遊廊緩緩地走著,感受這難得的靜謐。這廊子也仿佛知曉她心思般,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如玉走了好一會覺得不妥,或許夢倚已經拿了鉸刀回來了。這樣想著,正側過身打算往回走,卻看見不遠處斑駁的桂花樹影裏似有什麽在晃動。身體不知怎的也不聽使喚了,隻是又轉回來走入了樹叢中。


    沒想到層層桂花樹裏居然有一精雕的格扇門,門上有一不起眼的小匾,匾上用隸書寫著‘涵清境界’,如玉瞧著這字的筆鋒似曾相識,應是在哪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索性棄了這念頭,舉步往裏而去。


    嗬,好一所‘涵清境界’!隻見迎麵一帶翠嶂擋在麵前。如玉不禁心裏讚道一聲:好山!若非此山,一進來園中所景悉入目中,將有何趣?若非胸中大有丘壑,怎能想到此法?


    繞過假山,則是一條曲折的扁柏路,路的那麵則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跨過一座小橋,橋下水聲淙淙。一抬眼,一座高台屹立而上,但此台仍被遮掩於綠樹花叢中,使人看得不甚真切。


    如玉又回過頭打量,就連那門欄窗格,皆是細雕之作,並無朱粉塗飾,清一色的水磨群牆,下麵的虎皮石塊隨勢砌去,果然不落俗套。


    如玉瞪大了眼,想不到這裏竟藏了這樣一所寶地。回過頭順著右手邊隻容一人登的石階婉轉而上,好容易到了高台之上,才見一壯麗又不失清雅的主體建築,門上仍用隸書寫了‘涵清館’。順著‘涵清館’的外牆往台沿走,視線一下變得異常開闊,高台正前方正是一座小軒,軒上用狂草寫著‘與誰同坐’。


    如玉輕輕的走到軒中石凳上坐下,發現在這裏正好能將此園盡收眼底。如玉將手肘擱在石桌上撐著頭,越笑越開心,沒想到今夜能找到這樣一個怡人之處,真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著平靜的湖麵,如玉心中甚是歡喜,剛起身走到台邊打算將此園景色再好好細觀一番,卻聽一含了怒氣的男聲自不遠處響起。


    “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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