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又急又氣,紅了臉好一會才悶聲憋出一句:“不信也罷,大人若是願意留下便恕我先行離開!”


    還沒等如玉轉身,男子卻伸了手拉住她的手臂,輕笑道:“這就生氣了?”


    這下如玉連脖子都浸了個遍紅,低著聲音說道:“快撒手!”


    男子笑容更深,隻道:“我跟你走。”


    短短的四個字似乎帶有某種蠱咒,似有什麽在心上抓撓著,如玉突然覺得心頭上癢癢的,就像小時候在無山收養的那隻小貓,逗著它玩的時候手心會有陣陣酥麻的感覺,隻是不久便被大師兄發現並認為此舉玩物喪誌,某日趁她不在的時候將那小貓帶走,如玉便從此再也沒有看見過它了。


    男子見她發愣,有些不滿地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臂。如玉一抬眼便望進了一雙眼眸,令人驚異的是他的瞳孔外居然散出另一圈瞳孔,更顯黝黑深邃。


    如玉看著一愣,脫口而出道:“重瞳!”


    男子聽了身子一僵,緩緩收了手,移開目光負手而立。


    如玉有些後悔,重瞳雖然稀罕,但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不祥之兆。鄰國的穆國就有一重瞳子,世人皆覺其將帶來災禍,因而將此人予以焚刑。如玉本就覺此不可理喻,方才那聲驚呼也隻是對其感到好奇,如此一來,想必這人心中也有介懷了。


    如玉嘴角微垂,喃喃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眼中盡是楚楚的歉意,淡青色的珠穗搖曳生輝,抹了淡紅胭脂的臉頰在遠處燈火的清輝映照下顯得有些發白,卻又如剔透得如羊脂玉一般,一雙眼睛水波瀲灩,好生叫人夢縈昏牽。


    男子仍是垂著眼睛,也不知聽沒聽見,沉吟半晌才抬了眼皮看過來。隻是那臉上再沒有了方才那抹戲謔,反而帶著刻意的疏離,目光也變得冷冷的,竟比夜裏的寒風還要凜冽幾分。


    如玉在心裏暗歎一聲,看來還是把人給得罪了,於是便斂了表情好聲好氣地輕聲勸道:“大人莫要跟我生氣,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隨我走罷。”


    男子拉著臉麵上無喜無悲,隻轉身徑直朝著右手假山上的小徑走去。


    如玉沒辦法,正準備提步去追,卻聽一陰沉的男聲自背後響起。


    “耿醉君,拿命來罷!”


    這一聲高呼倒真把如玉唬了一跳,身後冰冷刺骨的殺氣直搗脊骨。


    憑借這些年的武學修養,如玉的第一反應便是抽劍轉身迎敵而上,但右手移至胯側,隻觸到柔軟的綢絹手帕。如玉苦笑,又準備赤手空拳去對付,隻是還沒轉身,便被方才那登徒子拉住了手腕。


    “閣下好雅興,竟會找到這裏與耿某一聚。”


    如玉一驚,早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原來此人便是淮康都尉,方才那黑衣刺客叫得不甚真切,此番一看這人果真是自己過門許久都未曾見過麵的耿醉君!


    耿醉君緩緩將如玉帶至身後,也不驚慌,隻是定著眼瞅著那黑衣刺客。


    話說這黑衣人得知今夜耿府有夜宴,便做了行刺打算。誰料到潛伏在耿府內好幾個時辰,耿醉君竟然久久未出現,不免有些急躁不安,於是便準備打道回府,誰料到撤退的時候被一眼尖的侍衛瞧見,這才狼狽至此被追趕,本想著越過這園子便能出府,可好巧不巧的發現耿醉君卻在此處飲酒,又聽見方才追趕自己的人們被令不得入園,心中不由得一陣欣喜,看來今日注定是這姓耿的忌日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用劍指向耿醉君,恨恨地道:“老天開眼,今日若不殺你,就對不起早夭的世子!”


    耿醉君聽此也不反駁,隻淡淡地回答道:“你倒是有心,聽見今夜有客宴便來了。”


    這麽說著,麵上並無異色,緩緩轉著左手食指的玉扳指,完了一頓,又開口道:“要是我告訴你這場夜宴本就是為引你而來,你怎麽想?”


    聽了這話,如玉和黑衣人皆是一驚,原來這竟是場鴻門宴。如玉雖對兩人的事不明了,但也知道眼前這黑衣人確是真真正正的栽在了耿醉君的手中了。


    黑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正了正身子,雙腳踩在小軒的靠欄上,用劍指著耿醉君說道:“你連繈褓中的世子爺都不放過,如此狠心!俗話說得好,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說是也不是,耿爺?”


    這聲‘耿爺’叫得極是嘲諷,黑衣人的眼中散發出濃烈的恨意,那目光隻恨不能上前將耿醉君來個千刀萬剮。


    耿醉君瞧著也不開口,直直的站在那裏輕輕擰了眉,又忽而一笑,說道:“說得好,來殺我罷。”


    如玉一愣,這話說的風清雲淡,就如同人閑聊時說的‘來喝酒罷’毫無差異。隻是沒想到,這人竟把自己性命看得如此輕薄。


    那黑衣人可不似如玉這般想,聽了耿醉君這樣說更為氣惱,提了劍便衝了上來:“少瞧不起人!看劍!”


    說那時快,耿醉君伸手把如玉往旁側重重一推,上前便與黑衣人過起招來。如玉始料未及,整個身子都撞向了紅漆木柱,如玉忍了痛直起身,也不顧右臂傳來的陣陣酥麻,隻忙著看向不遠處的兩人。可也隻這一眼,如玉便已知曉輸贏。


    黑衣人的劍法雖狠絕,但並不十分精準,幾招下來都沒能威脅耿醉君分毫。而耿醉君雖並沒認真對待,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倦懶,但其速度卻遠遠淩駕於黑衣人之上,旁人若是個不懂武的看了也都知道耿醉君左右隻不過是應付罷了。


    如玉搖搖頭,看來這黑衣人今次命數已定,再無回旋之地了。


    又過了幾招,耿醉君麵上漸漸顯出不耐之色,一個反身便落在石桌邊。


    黑衣人還要衝上來,兩步之後卻猛地跪在了地上。


    這動作又快又準,如玉卻瞧得分明,那耿醉君站於桌前將杯杓握入掌心,隻待黑衣人一有動作,便將手中的瓷片向他膝蓋處拋出,一擊即中。


    如玉暗暗心驚,這耿醉君的武學修養沒想到竟能到如此境界,那碎瓷片想必是在入手中後以掌力握碎的。之前就有聽師傅說過,武學的最高境界便是手中無器,身邊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拿來做防身隻用。當時聽了隻覺得不可思議,若非現下親眼所見,自己還未必真能信服此說。


    耿醉君收了袖口,將手中殘餘的碎渣輕輕傾倒在桌麵上,又抬眼瞧向黑衣人,無悲無喜地說道:“你若說出老十一將密文藏於何處,我興許能繞你一命。”


    黑衣人大笑一聲,膝蓋的傷被扯得生痛。如玉猜想方才那一擊,應該已經穿骨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看了此人的忍力著實不凡。


    “呸!耿醉君!你當你是什麽東西?咱們十一爺當初早該把你丟到亂葬崗去!這般心狠手辣,你且留著那‘絕情訣’等死罷!”


    黑衣人還要再說,嘴角卻吐出了幾口鮮血,如玉定睛一瞧,原來是耿醉君又拾了幾塊瓷片射入了黑衣人的身體,雖然數目不多,但處處皆在要害之處。


    黑衣人猛地咳了幾聲,吐出的鮮血染紅了白石台磯,握著劍柄的右手不住地打顫,幾下之後終於不堪重負倒了下去。


    耿醉君勾了嘴角,上前了兩步輕輕地說道:“看你今日命喪於此的份上,我不妨告訴你。老十一,我遲早要除。”


    黑衣人瞪大著眼睛,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喘了一口氣便不動了。


    耿醉君斜著眼睛看著地上已經快沒有呼吸的黑衣人,麵無表情地轉身坐到了石凳上。


    雲團緩緩移動著,將那本就朦朧氤氳的月亮吞沒了進去。周遭一片寂靜,如玉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攪在了一處,別提有多難受。


    就這樣又等了半晌,如玉斜著眼睛看耿醉君毫無動作,不禁暗自舒了口氣。


    這時耿醉君突然起身,麵無表情地從腰側抽出一手臂粗的長鞭,二話不說就上前往黑衣人身上揮去。


    如玉驚得臉色煞白,這鞭子下去又快又狠,隻幾下便將黑衣人打了個血肉模糊。


    好一個耿醉君,果真如世人所說那般陰狠暴虐。


    如玉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明明是暖春早夜,卻感覺如寒冬臘月般刺人心骨。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漸近,如玉忍著驚懼緩緩轉頭去看,原是盧栩。


    盧栩見了耿醉君這般心裏也不禁大震,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抬頭,隻垂了頭道:“屬下來遲,請耿爺責罰。”


    耿醉君頓了頓,停手將長鞭拋擲一邊。又將腰間的酒壺取出仰頭喝了個幹淨,麵色陰鷙地說道:“處理幹淨。”


    盧栩慌忙道是,眼光一瞥卻瞧見如玉站在不遠處,心下更為疑惑,又不敢貿然去問,隻心裏忐忑地用餘光看著耿醉君的動作。


    耿醉君喝完了酒,隨手便將酒壺放置在石桌台麵上,邁開步子正要離開,突然眉頭一緊似是想到了什麽,緩緩轉過身子,盯向了站在小軒陰影中的顏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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