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章隻草草向如玉點了點頭,便轉過臉去看耿醉君。


    韋子敬見他這般冷淡,又擔心如玉會多想,便打著哈哈笑道:“多久不見,你還是這麽不討人喜!”


    孟之章不搭理他,仍然拉長著臉不言不語。


    如玉知道韋子敬怕自己尷尬,心裏不由得感激,隻是她向來遇事淡漠,也不甚在意。


    如玉看韋子敬一臉緊張的模樣,隻覺得有趣,卻又不忍心去逗弄他,便柔了表情對他笑了笑。


    韋子敬一愣,隻見佳人眉清目秀,觀之親切,尤其是眼角唇畔間的氣韻,雅致溫婉,極為動人。


    暗罵了自己數聲,這才回過了神來。


    耿醉君病中昏昏欲睡,聽見韋子敬的聲音,勉勉強強睜開眼睛說道:“子敬?”


    韋子敬聽見喚他,忙不迭地走到床邊應著。


    耿醉君將眼睛轉了轉,睡意朦朧中似乎看到了另外兩個身影。


    韋子敬見他瞥向身後,輕聲說道:“耿爺,孟之章將軍來了。”


    耿醉君眼神停了一停,緩緩地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站立的如玉。


    韋子敬心裏有數,感情耿爺對小丫頭的心思還是那樣活絡,年經數載了都還如同當初那般別無二致。


    伸出右手放到嘴邊咳了一咳,說道:“爺您身子不爽,怕是人多了會擾到您修養,我們這還是先回避罷。”


    本以為耿醉君會出聲應和,哪怕默然都是可以被預料到的,誰知他沉默了一會兒,便出聲說道:“無礙,我也正好有要緊話要問問你們。”


    哎!這又是什麽說的?韋子敬不由得心有疑慮,心裏略顯失望但又不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麵明說,隻得由了他去。


    如玉聽他們有要事相商,也不好意思杵在一旁,便帶著那白發大夫出去了。


    耿醉君因傷口沒結痂,再加上因發熱又耽擱了一天,隻覺得口幹舌燥,喝多少水都覺得不頂用,到了現下,竟連坐都不能夠了。


    他生性好強,又極能忍耐,也恰逢這段時間事態緊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個大亂子來,所以便強著自己先處理眼下的事務。


    “孟將軍。”耿醉君嘶啞著嗓子說道:“辛苦將軍專門跑一趟,我身子本也並沒有那樣糟糕,隻怪子敬心焦氣躁,才害得將軍如此勞神。”


    孟之章性子內斂,但也絲毫不影響他骨子裏的英雄氣節。


    “哪裏的話,耿兄莫要同我客氣,咱們本就是同僚,舉手之勞也自然是應該的!”


    孟之章品級雖遠在耿醉君之上,但從來都稱耿醉君為兄,這曾讓白樸很是不滿,隻是孟之章作為一軍之將,他隻是一城都尉,便自然不能夠橫加阻撓。


    耿醉君扯出一抹淺笑:“將軍也許也已知道了十一爺即來淮康之事。”


    孟之章表情凝重地點點頭道:“十一爺和七爺正值儲君之爭,為何他會拋下這般紛亂而前來駐關,其居心叵測,不可不防。”


    耿醉君聽了這話,輕輕笑出了聲,一時沒注意扯到了傷口,笑意在臉上頓了頓便隱去不見了。


    “哦?將軍如何知道十一爺居心叵測?”


    孟之章愣了愣,良久才低聲蹙著眉頭說道:“這個……我也說不上來,隻是那位爺給我的感覺向來都不怎麽好。”


    “哈哈哈,原來之章的感覺也是這樣啊!”韋子敬猛地大笑出聲:“看來咱們還真是誌同道合!”


    孟之章驚詫地看向韋子敬,眼中滿是驚疑和猜測。


    耿醉君似笑非笑地瞅了韋子敬一眼,轉眼對孟之章說道:“別聽他胡說,十一爺隻是樣子清冷點,心思倒是不壞。”


    韋子敬睜大了眼睛,什麽叫做心思不壞?有心思不壞的人會追殺自己的親哥哥嗎?有心思不壞的人會因儲位之爭公然在朝廷上分庭抗禮嗎?


    孟之章聽聞垂下眼瞼,低聲道是。後又似是想到了什麽,說道:“白都尉這幾日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整日整日地看不到人影。”


    韋子敬不屑地搖了搖頭,漫不經心地說道:“他能幹什麽正經事?還不是躲著賴著,將事務都扔給耿爺!”


    孟之章不搭腔,本來這兩人之間的不合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看對方不順眼也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想從中調和,依這兩個人倔強的性子怕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三人又談論了一些城中瑣事,孟之章便起身告辭了。


    耿醉君將頭正了正,長時間一個姿勢使他脖頸有些疲憊僵硬。


    韋子敬上前將他的頭輕輕抬了抬,又把藥枕向下挪了挪,這才將耿醉君的頭緩緩放了下來。


    耿醉君渾身又冷又熱,方才隻因為孟之章在身邊,才硬撐了下來,現下隻覺得一陣眼花,他強撐著不露出疲態,咬著牙說道:“十一現到哪兒了?”


    韋子敬一愣,輕聲回道:“十一爺已經過淮康,現下在龍水,據報明兒啟程去澤垓。”


    聽到一半,耿醉君的臉色就已變了一變,喘了口氣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開口說道:“去了龍水?他居然去了龍水?”


    韋子敬見耿醉君的臉色已不複方才那般發熱的紅暈,轉而竟驟然全褪了下去,被蒼白替代,如同冰霜凍結在了上麵一般,留下半透明薄薄的一層。


    由京城出發,一路下來,首先到達的就是淮康城,繼續往西南走是澤垓關,最後往東南才是龍水關,這十一爺怎麽會突發奇想繞開淮康城而去最遠的龍水呢?


    不按常理出牌,必將發生變故。


    耿醉君冷冷地盯著承塵,隔了片刻,才屏著氣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在梅雨季節的淮康城,毫無疑問是溫和的。雨絲從雲層中墜直搖下,緩慢、輕柔地演化成騰騰水霧,漫天一片泛白,竟難分絲縷來了。主子爺受傷臥床不起,連帶著整個耿府都縈繞著抑鬱的氛圍。


    這已經是第八日了,‘絕酒堂’裏仍沒有絲毫動靜,但凡耿府上上下下,無一沒有不在打聽耿醉君消息的,隻是除了韋大人、盧總管和大夫之外,便沒有人得以進入堂內。


    哦,還落下了一個安夫人。


    說到這個安夫人,那可是不得了喲!你聽說了嗎?那日當著大家夥兒的麵就把白大人侍衛的手臂砍了下來!你瞧瞧,這是一個豪門閨秀做得出來的事嗎?偏偏咱們爺就還待見這樣的女人!放著溫潤舒雅的黎夫人不管,整日整日地令她貼身侍奉!要我說呀,越是平日裏看得不起眼的,越是有本事!


    噓!總管過來了,當心點舌頭!


    哎喲!這石板路也夠滑的,稍不留神就得滑腳!咳咳,總管好。


    盧栩蹙著眉頭不語,這樣的閑言碎語他已經在有意無意間聽到過許多次了。不論耿爺是對那個冒牌貨是真感興趣,還是逢場作戲,都對他們不利。本來耿府的名聲已經很糟糕了,要是再來一些不利的留言,耿府怕是真的會聲名狼藉。


    垂著手穿過西側長廊,院子裏很靜,隻剩稀稀落落的滴答雨聲,地麵濕漉漉的,如琉璃般油亮一片,倒映出整個世界。


    盧栩邁上‘絕酒堂’的高台之上,將油紙傘輕輕擱在門外靠著牆邊,又抖了抖身上沾到的雨珠,這才抬腳進了屋子。


    第一眼便是見到了如玉,她坐在櫸木小方桌旁的束腰圓凳上,手上拿著本已經略有泛黃的書冊,靜靜地讀著。


    而耿爺,正倚著查閱送來的瑣事公文。


    一室靜悄悄的。


    盧栩心裏有些發悶,但莫名覺得這個場景很是和諧,那滿臉淡然的耿爺,原來也是適合這樣的平常生活。


    耿醉君眼皮都沒抬一下,微微側了側臉頰問道:“什麽事?”


    盧栩一驚,忙低了頭下去上前答道:“耿爺,大夫剛又送來了明後天的藥材,隻是爺您隻按時喝這些藥湯怕是不頂用的。”


    耿醉君挑眉看向他:“哦?”


    盧栩又說道:“安病還得安修,還望爺多注意點自個兒身子,這些公文擱放幾日也是不打緊的。”


    耿醉君不在意地笑笑:“雖說不打緊,但還是要人處理的,我可不喜歡將事情都堆到一處兒。”


    盧栩噎了噎,不知如何再勸解下去。


    沒想到卻是如玉在一旁搭了腔。


    “身子若是不行了,還留這些事務有什麽用呢?左右自己的身子都不照料好,真是讓人不省心。”


    話還沒說完,便見耿醉君愣愣地盯著她瞧。


    如玉想許是自己多管閑事,惹人家不痛快了,便閉了嘴低下頭繼續看書。


    好一會兒,耿醉君才意識到那是在說他,心內大喜,麵上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道:“身子骨我自己也清楚,總不會是那樣虛弱便罷了。”


    如玉拿著書的手頓了頓,抿了抿唇不語。


    耿醉君輕咳一聲,說道:“現下我們來談談那個約定罷。”


    那個約定……


    如玉僵了身子,緩緩去看他。


    他仍是那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隻是眸子裏有些許她看不懂的情緒,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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