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此安靜,周遭靜寂得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如玉已經接連幾天沒有睡個安穩覺了,沉重的空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最令她在意的,還是為著耿醉君的冷心,和無情。


    多日的相處仿佛給了她一種錯覺,她似乎能感覺到自己是被真心嗬護著,那種真實的寵愛,絕不是一個冷酷之人所能給予的。


    隻可惜……


    終究還是自己看走眼了,空穴無來風,眾人皆道他為人狠絕,由此看來並無道理,怪隻怪自己心智淺薄,他人要是對自己好,就會迷了心智,不知道何處東西了。


    厚厚的颭布將窗子圍了個嚴嚴實實,也遮擋住了外麵的天光,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時候。


    隱約聽見腳步聲,如玉眯了眯眼,昏昏噩噩地以為天還沒亮,她往黃花梨方杆小炕上瞥一眼,漏刻分明顯示著已經卯時末了,時候不算早,但是她畢竟還在睡著,睡下了就不太喜歡別人打擾。


    月認踩著步子進來,見如玉仍未起床,語氣不善地說道:“日子久了,就真當自己是安夫人了?”


    如玉見是她,扶額起身招呼道:“姐姐來了。”


    月認在櫸木圓桌前的束腰管腳棖方凳上坐下,拍了拍膝頭褶皺道:“不敢叨擾安夫人,您還是歇著吧。”


    如玉不知如何回答她,對於這樣的冷言譏諷她已經聽得太多太多了,可自己又能怎麽辦呢?自己雖說是師傅為數不多的弟子之一,按資質排在‘竹穀正宗’裏也算得上是個有鼻有臉的人物。隻是那個說得上話的人,終究不是自己罷了。


    再者對方比自己年長,自己被師傅收留入教的時候,月認早已和全教上上下下都熟撚了,按年長尊卑來算,終究也得敬著些對方。


    如玉強打起精神下了床,走到櫸木圓桌錢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經過夜的茶水,冰涼的茶水苦澀地不象話,好似過了一夜,原本綠得發亮的茶葉裏最苦的部分,已經生生地被冷冽的空氣給逼出來了一般。


    月認直直地盯著她看,如玉有些不自在了,勉強著將嘴角扯出一縷笑意:“姐姐是來提醒我日子所剩不多了嗎?其實我又怎會不知,耿府近日發生了太多變故,我瞧著侍衛也增加了不少,實在是難以下手。”


    月認輕笑一聲,輕嘲道:“難以下手?究竟是你難以下手,還是不願下手,我看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


    “這是什麽意思?”如玉一怔,正了表情問道。


    “我雖沒有日日在你周圍,但也知道這位耿爺待你如何,這些時日過去了,我在一旁瞧著,怕是你早已經沉浸在那些蜜糖罐子裏不可自拔了罷!”


    這句話字字傷人,一字不落地都戳到了如玉的心坎上,她的性子素來平和,不愛與人說笑打鬧,就更談不上置氣了。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她一直認為這一點別人是很難觸及到的,那就是自己對‘竹穀正宗’的忠誠。


    “休要胡說!”如玉嗬叱一聲,什麽姐姐妹妹的全不顧了,隻感覺自己心裏的怒火燃地劈啪直響,漸有燎原之勢。


    “我顏如玉對待‘竹穀正宗’忠心耿耿,‘竹古’就是我的性命!我能隨意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嗎?他耿醉君是什麽人?憑著他我就能將自己的命給豁出去不要了?你簡直是蒙了眼睛,失了心!”


    月認哪裏見過如玉這般模樣,當下就僵住了,好容易找回了點知覺,豎著眉毛大嶝著眼睛卻又說不出話來。


    如玉輕喘一口氣,麵色不改地說:“我又何嚐不知道,你素來不待見我,但我根本不在意,我隻知道,大家同為‘竹古’的人,手裏做的,心裏想的,不都是為著自己的教派嗎?若是教主一聲話,咱們哪個不是赴湯蹈火?犯得著這樣各分彼此,互戳脊梁骨嗎?”


    月認握緊了雙拳,死死咬著牙垂下腦袋,藏在臉頰旁垂下的長發下的麵容微微有些發白,她裂開嘴角輕笑一聲,笑得有些苦澀,但隻笑了一瞬,就把這笑意收斂得無聲無息,良久,再抬起頭來,便又是那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麵孔了。


    “你這話說得在情在理,我又能說什麽呢?”月認緩了緩語調,用眼角餘光去看如玉:“隻是我仍有一事要提醒你,聽說現在城外有外族蠻夷引起了不小的動蕩,耿醉君因此事忙得不可開交,最近很少能在福利見著他。我找了個機會溜了出去,一打聽才知道他今日幾乎夜夜留宿公堂,想必是被這動亂弄得分身乏術了。”


    如玉舒了一口氣,踱到黃花梨方杆小炕旁,捏了衣袖轉過身來。她正對著屏風羅漠床旁立著的方骨高架,用手撐在炕桌上緩緩坐下,眼裏有些許渙散,不知在對著什麽微微出神,半天才應了一聲。


    月認將嘴唇抿的死死的,半晌才歎道:“這許是最後的機會了罷,你……且拿捏妥當了……”說完,便徑直打了簾子出門去了。


    到了現在這個情形,自己又能有什麽法子?如玉擰著衣袖發起愣,坐了一會兒,任由含禎進來侍候著梳洗。


    “我聽說城內最近好似不太平。”


    含禎微微一曬,抬眼去瞧,卻見如玉麵色無異,隻端了手立在隔扇罩旁看著自己。


    “是有些動蕩。”說罷,含禎笑著擰幹了巴掌大小的手巾,又將用白斂、烏草、山楂、甘鬆等草藥和香料調製而成的凝團香皂仔仔細細地擱在了一旁的木質小槽裏。


    “那些個蠻夷在城外徘徊許久,開始大家都不習慣,整天提心吊膽的,我記得那個時候,還有人害怕得緊,生意什麽的都不顧了,將家門鎖得牢牢的。”說到這裏,含禎自個兒也覺得有些好笑,但隻一瞬,好似想起了什麽,明亮有神的眼睛又隨即黯淡了下去。


    “話說回來,誰不擔心呢?家常百姓們心裏所掂著的,也隻不過是肚子裏還有幾兩肉、家裏老小是否安康罷了。”


    如玉舒了舒眉角,柔合了麵上的表情點頭道:“所謂民生,也不過如此。”


    “可那些蠻夷呢?今天來擾你一下,馬上就跑得遠遠的,等你不在意了,又回頭來丟塊石頭。哎,你說這些個折騰,還不如整軍待發,好好地列兵離城三百裏,正正經經地來宣戰呢!”


    如玉收了笑,她並不這樣想,戰爭帶來的苦痛她比誰都清楚。她在屍橫遍野的血濺三千尺的荒野裏苟延殘喘過,她也曾立在大軍中,成為那滄海一粟的兵卒,兩方軍隊交手時的野蠻和殘忍,深深地在她心裏紮下了根,那些曾噴灑在她臉龐的鮮血,到今天似乎都還沒有褪色,依舊鮮活的遍染著她的眼前。


    “擾得耿爺忙得脫不開身,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來‘舍南舍北’了。”含禎頓了頓,有些抱怨、又有些難過。


    如玉垂下眼瞼,思緒又回到了之前,月認臨走時所說的最後的機會,她又該如何去尋呢?


    含禎見她沒有反應,抿了抿嘴唇,做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說道:“夫人可知,現在城內已經不安全了。”


    如玉一驚,瞪大了眼睛反問道:“不安全?”


    含禎輕輕點了點頭,踏著步子走到如玉身邊,攙起她的手走到黃花梨方杆小炕旁說道:“城內不知什麽時候混入了南蠻的奸細,昨個兒午後在‘榮說酒肆’外被認出來了,當時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聽說那幾人手上還有功夫,待爺趕過去,人早就已經溜得沒影了。”


    如玉半晌無語,好容易才低聲說道:“看來淮康城危在旦夕了。”


    含禎蹙著眉,微歎道:“可不是麽,耿爺昨夜就已派人去拜訪各戶人家,給了他們銀兩勸他們趁夜離城,隻是還是有部分老人家不樂意,守了大半輩子的地方,總不能看著說沒就沒了。”


    “那他呢?”


    含禎一愣,心裏有些茫然。但一抬眼,便撞進了如玉複雜的眼眸裏,腦子裏便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吉人自有天相,耿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天相?”如玉冷哼一聲,狠狠地說道:“何謂天相?坐在那裏等死就是天相?他耿醉君要坐在這裏等著別人的刀劍,我當真是高估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得這麽大的怒氣,好似自來到了耿府,她就變了一個人,變得自己都覺得陌生,完全不似在無山上的那般不無所謂了。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很高興。”一個男聲輕飄飄地氤繞了進來。


    如玉身子一僵,擰著眉頭緩緩轉過了身子。


    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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