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幾重。


    這是一個最近幾年崛起於江湖,是老一輩武林人物黯然失色的名門劍客。


    說是名門,也是不過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一個教派罷了。


    而真正令人聞風喪膽的,從來也隻有那位已經素久不曾謀麵的教主。


    穀下寒。


    若是行走江湖,無人不知這位神秘莫測的教主,與其一手創辦的教派‘竹穀正宗’。


    ‘竹穀正宗’教徒不多,零零總總加起來大約也隻有二三十來人,隻是大家都知道,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各自使用的武器雖各領風騷,但也僅屬一類。


    劍。


    他們之中,有狠厲的劍,有奇怪的劍,也有鋒利的劍。


    有追風劍,奪魂劍,將劍,血劍和毒劍。


    眾多教徒,穀下寒卻隻偏偏挑了其中的三個收為弟子。


    大弟子顏幾重,使的是重霄,劍鞘深紫色,是上等蟒皮製成,不帶劍穗。


    二弟子顏如何,使的是如風似煙,劍鞘寶藍色,是由鮫於皮製成,墨色的劍穗,如流蘇一般。


    最小的弟子顏如玉,使的是玉魄,劍鞘呈象牙白,由紅豆杉而製,也不帶有劍穗。


    若道前兩者,無人會評論一二,因為除了顏幾重,顏如何的名聲,那也是極其了不得的。


    追風逐月這種詞用在他的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而顏如玉……


    眾口無一不表示對其沒有任何印象,都說虎門無犬子,可為何穀下寒會將這樣一個平庸的女子收為氂下呢?


    這個問題,就連顏如玉本人也不知道。


    她早已忘了自己打哪裏來,又準備往哪裏去。隻隱約記得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以至於在她今後的十年裏,每個寒冬都可以清晰地回憶起那種沁人心脾的凍徹嚴冰。


    顏如玉飛速地奔跑於樹林中,這座樹林是從淮康城通往無山的一條捷徑,倘若不徐不慢地由南邊繞行,大約要有七八天的腳程,但若是挑了捷徑,又不眠不休地趕路,怕是隻需三天就可到達。


    而今日,正好是第三天。


    無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小鎮,小鎮上的人不多,滿打滿算也隻有幾十號人,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各家各戶互相都知根知底。


    當然,這樣一個小鎮,隻有一個像樣的街道。


    不很寬,但很長。


    各式各樣的鋪頭散列在街道的兩邊,錯落參差,大小不一,整條長街看上去就像一條因遊動而扭足的百足長蟲。


    “是顏如玉!”


    不知哪家鋪子裏有誰這樣低呼了一聲,整條長街,突然騷動起來。


    就如同一條僵死的百足蟲,忽又恢複了蠕動。


    原本看不見什麽人影的長街,突然間每家屋簷下都站滿了人。女人手上抱著孩子,圓圓的後腦勺後麵用紅繩紮了個麻花辮,手中還抓著剛剛耍弄的泥巴。男人手上端著仍冒著熱氣的粥碗,一臉興奮。


    小鎮實在太小,人們進行著每日不變的生活,乃至稍有一些風吹草動,都會令這些人們予以矚目。


    在這裏,他們接待過許多江湖中人,而這些江湖中人來此地隻有一個目的。


    拜訪無山上‘竹穀正宗’的教主。


    再如何閉塞,這些人們也好似知道,在這山上,應該是有個了不得的人。


    有些膽子稍肥些的,會主動和江湖中聊上兩句,畢竟對於這些百姓來說,江湖總是神秘而又令人向往。


    原來這位姑娘就是那位教主為數不多徒弟中,唯一的女弟子。


    從那時起,隻要顏如玉露麵,大家總會特意出來看看,奇怪著這位其貌不揚的小姑娘,究竟是會奇門遁甲,還是能補天浴日,竟能使那位大人物能得以收留。


    今日,也不例外。


    顏如玉對此無暇顧及,□□的青馬已經奔了三日,早已疲憊不堪,而自己也隻是堅持著,一心早日回教罷了。


    就在此時,呼的一聲,一條長長的白布幡,突自街旁一間小鋪子裏挑了出來。


    長長的白布幡,高高地挑在一根粗竹竿上,讓人一眼就能清楚地望見。


    布是白的。


    字是紅的。


    竹古薄稀,命數將盡。


    布幡下麵似是墜了鉛條,雖然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卻依然垂得筆直,若是仔細看,這白布倒也是上等白細布,因此無論從正麵或者反麵,幡上的紅字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布白如雪。


    字紅如血。


    所有的聲音突然靜止。


    如玉拉緊了馬韁,又輕輕一收馬鞍,仔細打量了那布幡一眼,隻微微皺了皺眉頭。而身後的月認則臉色大變,脫口低聲道:“這該不會是‘夏口’的人……”


    如玉什麽也沒說,隻輕輕將右手抬至空中,忽地向下猛地頓住,示意她不要再說。


    側身下馬,動作一氣嗬成。


    如玉牽著馬走至那店鋪門口,鋪前的蔡大爺正在搓著掌心,她一手指著那布幡問:“大爺,這是怎麽回事?”


    蔡大爺一愣,駒著背脊笑道:“我一個大字不識,這些字可不是我寫出來的。”


    如玉麵無表情地點頭:“我知道不是您寫的。”


    看來這小姑娘也並不似之前猜測的那般愚鈍平庸。


    “姑娘聰慧。”蔡大爺摸了摸滿是癩疤的頭皮,苦笑道:“這個是一個外地人叫我掛在這裏的,昨個兒晚上已經走了。”


    “他長什麽模樣?”


    “那時天已經黑了,我還沒有點燈,那位大爺把這個交給我,沒說上幾句話,就匆匆走了。”


    如玉眉頭鎖得更深:“他跟你說了什麽?”


    “那位大爺說:倘若我擅自取下,必得拿下我的腦袋。”


    如玉沉吟片刻,沒有人說話,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劍勢出鞘,她突然拔劍上躍,一個揮臂便將竹竿削斷。布幡因下掛有鉛條,隻在空中飄晃了一下便要垂墜下地。如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收回,抬手接住布幡,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大爺。”她抬眼對蔡大爺說道:“這布幡,我就帶走了,若那人回來鬧事,就說有人撂下話……”


    如玉捏緊了布幡,堅定而又緩緩地說道:


    “若還是條漢子,便上無山來找顏如玉。”


    蔡大爺如釋負重般舒了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


    如玉轉身上馬,加快了速度。


    毫無疑問,‘夏口正宗’來了。


    若是告訴他們,他們所要的‘絕情訣’並不存在,是不是也就代表此次的任務,她並沒有失敗?


    但如玉很清楚,失敗和成功隻有一個衡量的標準,那便是師傅穀下寒。


    肅殺之氣,如火似鐵。


    如玉站在‘莫竹殿’外,眼睛直直地望向殿門,有那麽一刻,幾名看守的精英以為,她的眼神已經透過了殿門,並細細地看著裏麵的一切。


    片刻,她垂下眼瞼,抬腳上前推開了殿門。


    婁跡。


    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張臉,盡管他們隻見過一麵。


    如刀削的臉龐永遠帶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寒光,好似無時不刻都帶著凜冽的殺氣。眉眼間遍布著冷硬,與睥睨群雄的傲氣。


    見有人進來,婁跡停住了話語,側過身子冷冷地去瞧。


    他的眼神如芒似刀,寒氣逼人,令人不寒而栗,這樣的目光,卻偏偏死死盯在如玉的身上。


    如玉瞥他一眼,手中還緊緊握著那塊白布幡,挺著脊梁在座下站定,低下頭恭敬地說道:“師傅。”


    穀下寒位於殿中上座,隻輕輕點了點頭道:“回來了。”


    “是。”


    “任務如何?”


    如玉有些遲疑,抬頭看了一眼婁跡。


    “不打緊。”穀下寒笑笑,麵上一臉和熙,正巧和婁跡冷若冰霜的麵容形成了異常強烈的對比:“婁教主本就為此事來,正好你回來,一同跟我們說說罷。”


    如玉收了目光應了,正了神情道:“淮康失守,他放我回來,說……”


    “‘絕情訣’並不存在。”


    還沒等穀下寒作應,一人搶先質疑道:“一派胡言!整個江湖現下都圍著‘絕情訣’打轉,怎麽可能不存在?”


    如玉扭頭,這個人他雖沒見過,但仍可以確定他就是‘夏口正宗’的左堂主賈虹。


    賈虹四十有餘,江湖人稱鬼影子,來去無蹤。以出色的輕功著稱,傳說他曾經與汗血寶馬賽跑,三天三夜之後,那寶馬竟不堪重負吐血而亡。


    而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臉頰上的那條刀疤。


    刀疤從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右側,幾乎占據了整個麵容。


    “不存在。”婁跡冷冷將話截住了,轉了眼神看向穀下寒。


    “看來教主沒有做到所許諾的,那便休怪婁某動手。”


    說罷,便轉身準備離去。


    “站住!”


    婁跡身子一頓,從未沒有人這樣喝令他,他停了腳步,緩緩轉過身。


    是顏如玉。


    他對如玉並無印象,隻知道她是穀下寒最小的徒弟,資質平庸。


    “婁教主剛才的話是在指責我們嗎?”


    穀下寒並不出聲阻止,隻穩穩在上座靜靜地看著。


    見婁跡沒有回答,如玉又道:“那‘絕情訣’不存在,你卻要我們尋來給你,這豈不是強人所難?莫非,你早已知道那訣書不存在了?”


    婁跡直直地立著,諾大的殿內靜得令人心驚。


    良久,婁跡冷哼一聲道:“存在與否,都不重要。因為我早已打定了主意,滅掉‘竹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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