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尚未從天邊升起,淡白微青的天空上仍嵌著疏疏的幾顆白星,遠處的山巒還被包裹在泛著紅暈的曉霧裏,大有睡猶未醒的模樣。


    如玉騎著一匹青色河曲馬穿梭在迷霧中,她已與青燕在渡口分手,想到之前的喬裝,再到被青燕從島中渡出,心裏禁不住怦怦直跳。她努力忽略掉自己對百裏青修的愧疚,在與青燕告別之後牽過她為自己準備好的青馬,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


    她緊緊抓著韁繩,豎起耳朵不放過一點聲響。她失明了,但馬卻沒有,青馬可以載著她奔向前方,管他東南西北,總不能停滯不前就是了。


    如夢如煙一般的霧氣不斷地在四周繚繞,霞煙陣陣,浮雲飄來,一切都顯得朦朧旖旎。乳白色的輕靄化成滴滴霧珠,輕落在如玉白皙的頸脖上,微膩潮濕。


    不敢有絲毫大意,如玉繃緊了腦子,手腳僵硬地在馬背上顛簸,不知過了多久,青馬緩緩減慢了腳程,最後竟停了下來。


    如玉蹙了蹙眉頭,垂首凝神,卻聽見不遠處一個清澈的聲音透過層層寒霧傳來:“又是什麽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殺了一個不留,如此也好試試這化屍水是不是真如傳說那般神奇。”


    這聲音裏帶了些許孩童特有的稚嫩,清脆悅耳,卻無端端地叫人平白生出一股寒意。


    “燕躍,在宮裏你可以胡鬧,但現下都什麽時候了?萬萬不可再生事端。”另一道低沉的嗓音冷冷截住了那人的動作,繼而兀地頓住。


    雖然見不著兩人的模樣,如玉仍可以很清楚地感到他們正在打量著自己,這目光凜冽犀利,久久沒有收回,像是要把她從前到後刺穿一般。他們似乎是在訝異自己瘦弱的身姿,或者空洞的眼眸。


    驀然從更遠的地方響起一道輕柔又不乏靈動的女聲:“躍?子漪?”


    “主子!”被喚作燕躍的少年揚聲應了,一陣折草窸窣聲之後,那女子離得更近,如玉可以感覺到周身的氛圍愈來愈緊張,她將手緩緩移至腰間,隻待稍有不對便拔劍出手。


    良久,那女子儐笑一聲,柔聲問道:“你是什麽人?”


    如玉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她無法出聲,也不打算有所回應。


    那女子等不到回答也不生氣,又問:“你眼睛看不見,就這麽在外麵奔波,你的家人不擔心嗎?”


    如玉的眉角跳了跳,家,她原本是有的,隻是自己的這幅模樣,是斷斷回不去了,她不能讓師兄和師傅擔心,更不能給竹古蒙羞。


    燕躍見她久久沒有回應,倏地冷喝道:“放肆!主子問你話你就答,不要不知好歹!”


    少年年輕氣盛,難免心浮氣躁,再加上從來都是過著錦衣玉食被人簇擁的奢華生活,偶然遇到這麽一個沒有眼力勁兒的人,頓時一氣打不過來,掏出衣袖中的毒鏢便揮向對方!


    如玉耳聽風向陡然變化,腳下一蹬在空中打了個轉,整個人穩穩地落在地上。


    燕躍一愣,更是惱怒:“原來還是個練把式的,我倒要看看,這毒鏢究竟能不能製服你!”


    話剛落下,一旁的女子便輕飄飄地將話頭截了下來:“胡鬧。”


    女子輕笑一聲,轉而對她肯定地說道:“看來,你不僅失明,而且還是個啞兒。”


    能從簡簡單單的幾句試探和自己若有似無地舉止中,看出自己已經失聲,怎麽也算是個聰慧人物。


    聽見女子踏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緩緩接近,如玉稍稍屏住呼吸,緊蹙著眉頭。


    女子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見,麵上盈盈一笑,輕聲道:“我叫餘蓮,心有餘悸的餘,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蓮。”


    如玉心中一動,認為這人當真有趣得緊,又隱隱覺得這話裏好似透露著浩瀚心誌,使人一時竟不能參悟罷了。


    她將手從劍柄上挪開,極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已經打了招呼。


    餘蓮抿嘴笑了笑,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你不能言語,不然我真想知道你的名字,都說一步千裏都是緣,我們也算是半個有緣人罷。”


    如玉略一遲疑,微微低了低頭,退後一步雙手抱拳,正欲轉身上馬。


    餘蓮卻搶先她一步,微眯著眼睛笑道:“你急什麽?我身邊有位神醫,你難道不想醫好你的眼睛嗎?”


    如玉一愣,猜不準這人的心思,又不自覺地對她的話動了心,兩相之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餘蓮收斂了麵上的神情,沒有了笑意的點綴,她的周身竟散發出威嚴與寂寥。


    “江湖險惡,不得不謹慎行事,這一點,我很明白。”她垂下的雙手緊了緊,眼睛若有似乎地掃過如玉頸脖處那些裸露在的傷疤,又長歎道:“看來,你是吃了不少苦。這般一看,我倆的遭遇倒是無獨有偶。你瞎了眼,又這樣在外闖蕩,想必是有非辦不可的事情。我雖不是聖人,但也是個聽天信命之人,我們既然在此相遇,想必也是上天安排所致。怎樣?你可願意讓我助你?”


    如玉心裏納悶,照理說常人若是遇上了自己,若看出來自己惹上了麻煩,應當是避之若浼的,哪有像她這般熱心,主動要幫助自己的呢?


    餘蓮見她一臉疑惑,也不著急,轉身往回走了兩步笑道:“我餘蓮做事向來隨心所欲,正巧我身邊有個能人,幫你醫治眼睛也算是舉手之勞。不過,我的耐性卻不怎麽好,給你三個數,如果你還沒決定,我這就要撒手走人了。”


    還未待她開口數數,眼角便瞥到如玉重重點了點頭。


    “這是什麽意思?答應我數數,還是答應讓我醫治?”餘蓮笑著打趣,試探道:“既然說不清,那就由我開始數了?”


    如玉心裏著急,上前兩步抬起手往下一壓,卻又不知如何表示,頓時急得滿臉通紅。


    “主子,玩笑不可太過。”冷冽的男聲適時在此刻響起,如臘月寒冰一般刹那間便將溫度狠狠地向下拉扯。


    餘蓮向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子漪說的對,是我不好。”


    又扭頭對如玉盈盈笑道:“他叫梅子漪,擅長醫術,一定能使你複明的。”


    這世間有三種人,一種是喜歡毫不顧忌事實亂誇海口,第二種是不敢說浮誇的話,而最後一種人,便是如餘蓮這般,撂下大話也絲毫不擔心後果,因為她的確有這個能耐。


    天氣漸寒,外麵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了第一場秋雨,雨點打在油紙糊好的窗子上,零零碎碎地沙沙作響。


    餘蓮起身掩上門,信心滿滿地說道:“如玉,子漪跟我說,你的眼睛並沒有什麽大礙,你喝了他給你煎藥,指不定明兒就會好。”


    在被餘蓮帶回之後,如玉便將自己的名字在桌上比劃了出來。


    “古詩有雲: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故君子貴之也。”餘蓮直盯著她,若有所思。


    如玉倚坐在床頭點了點頭,這是她隨餘蓮來到這裏的第二日,餘蓮將身邊的兩人領到她的麵前笑著介紹:“這是梅子漪,年方十八;這是燕躍,年方十五。兩人皆風姿綽約,尚未娶妻,如玉,待你複明之後,可有眼福了!”


    梅子漪麵上波瀾不驚,倒是燕躍耷拉下眼睛,一撇嘴角道:“哪有這樣介紹人的?主子已經答應不再這樣取笑我,這會兒怎麽又來了?”


    餘蓮搖搖頭笑道:“躍這樣可愛,如果不再取笑,不知會缺少多少樂趣。”說罷,她又從身後拉出另一位男子:“這是練北堂,他也不說話,不過他並不是啞兒,隻是自個兒不願意開口罷了。”


    如玉動了動眼眉,心裏隻覺得這餘蓮甚為古怪,一個女子的身邊怎麽會環有幾位男子?難道她也不怕世人指東道西嗎?


    餘蓮的眼梢兒早就留意著如玉的舉動了,一看她神情便已猜出七八分,這個女子,當真是沒有心眼,心裏的想法全部躍然於麵容之上了。


    “我並不是昭國人。”她笑笑,又道:“我來自穆國,你應該知道,在那裏對於男子與女子是一視同仁的。”


    如玉聽了新鮮,好奇地偏了偏頭,想要知道更多。


    穆國與昭國不同,遵守的是一夫多妻和或一妻多夫製。能者上位,隻要手裏有銀票,家族產業殷實,便可以不受傳統禮教的約束,男子可以娶妻,女子亦可以納夫。


    如玉聽了連連咋舌,轉念一想又指了指幾位男子,麵露不解。


    “你誤會了。”餘蓮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幾位都是我的同伴,並不是鴛鴦眷侶。”


    “不過……”她擠了擠眼睛:“倘若你動心了,我倒是可以幫你們說說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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