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下寒大為意外,正要問個明白,卻無力地輕喘起來。他受傷太重,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波動,他的眉頭擰成結,長舒了幾口氣,卻仍耐不住喉間的酸澀,狠狠咳出了聲。


    “你做出這樣一副模樣是要給誰看?”穀想容的眼眶紅紅的,下唇被咬得一片青白:“我尊你敬你,喚你一聲師父,可你呢?一步步地把我往絕路上逼!”


    穀下寒最是不忍她落淚,伸出手撐在床上便要坐起身來。


    “你做什麽!”穀想容的眼淚撲扇撲扇地掉落下來,跺了跺腳快步走到床邊將他按住。


    穀下寒長歎一聲,抬手費力地拭去她淌在臉頰上的淚漬:“別哭……”


    另外三人見了麵麵相覷,這樣令人尷尬的場景竟讓他們撞上了,一時間卻不知是走是留。


    穀下寒扯出一抹笑,安撫地輕聲道:“這事總得要有個說法,你莫要擔心,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穀想容見他仍不聽勸,狠狠抹了一把眼淚,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穀下寒雖然在意她,隻是話已至此,又如何能就此罷休?他閉了閉眼睛,半晌才睜開:“你背下了‘止情斬’?”


    如玉正琢磨著說辭,被這麽一問隻得含糊地點點頭。


    穀下寒又問:“那本訣書呢?沒有拿到手?”


    如玉避開他的目光,手不自覺地攪起衣角:“本來是有的,隻是與人有約,就又給了別人。”


    屋子裏的幾人皆靜靜地或站或臥,她這一動作便顯得格外顯眼。


    她向來沒有什麽心思,更不會顧左右而言其他,這下忽然含糊其辭,手腳不自然,不禁使旁人引目三分。


    “如玉,你過來。”穀下寒暗歎一聲,輕聲喚道。


    這幾個弟子裏,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多年前從倉皇動蕩裏將她帶回無山,長時間的饑寒交迫使她的身子尤為瘦弱。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向來都是極安靜的,眼中也不會因何而有所漣漪。穀下寒抬頭又細細看她,心底泛出一絲內疚。他將自己的心思十有*都給了穀想容,隻給她留了餘下的關愛,索性顏如何待她極好,這才減少了幾分歉愧。


    她的麵容向來都是波瀾不驚的,淡淡的應,淡淡的笑,不愁不憂不在意。


    他心下不斷忖度,這樣一個心欲極淡的人,怎麽會對著自己躊躇不安?他的餘光瞥到顏如何,倏地記起之前他對著自己支支吾吾沒有說出的話語,又想到顏幾重最近幾月的性子更顯陰鬱,種種不尋常現下竟能聯係起來,形成一個令人恐慌的猜忌。


    如玉哪知在她緩緩挪著步子的這一小會兒,穀下寒的腦裏已經打了好幾個轉。她咬著下唇,麵上仿若淩遲一般,極慢地走到床邊。


    “你有心事。”


    毫無疑問,如同鋒利的利箭,直直擊向她。


    如玉身子猛地一僵,隻覺得周身冰涼。


    穀下寒見她如此,強忍住痛楚又撐起雙手想坐起身,這一動猶如破哨的飛燕,將她的心思狠狠拉了回來。


    她忙不迭地伸手去扶,卻在還沒碰到他之時,便被他陡然凜冽的眼神噤得頓住。


    “這是誰幹的?”


    穀下寒的眼神落在某一點,語氣寒到極點。


    如玉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眼前赫然印出自己手腕的傷痕。


    像似被毒蜂蟄到一般,她極快地縮回手,慘白了臉後退兩步。


    “過來。”


    穀下寒的性子溫文儒雅,話語中從來都是帶著溪流似的溫潤。他斂了斂眉,按耐住心中的怒火,不動聲色地一字一字地說道,隻是這樣平靜的語氣,卻沒來由地更讓如玉害怕。


    她求救般地看向顏如何,他卻如穀下寒一般,從眼中射出冰冷的視線,將她團團圍住,無路可逃。


    “這是什麽!”顏如何哪有那麽好的耐性?上前便抓住如玉的手臂,盯著她的手腕:“這裏怎麽會受傷?你被人挑了筋脈?”


    他的眼睛似要迸裂,心裏冒出的烈火仿佛要將他燃燒殆盡!


    穀下寒好容易撐起身子,經由顏如何這樣一拉扯,又看到如玉的手臂上痕跡猶深的傷痕:“手臂上是什麽?怎會呈青灰之色?”


    顏如何一愣,急急撩起如玉的衣袖,想要一探究竟。


    如玉頭痛欲裂,驚慌失措地猛地掙紮起來,顏如何的力氣很大,不一會兒便將她拉出了勒痕。


    “顏兄,快放開小玉兒,你將她弄疼了!”白鍾見此,不禁出聲喚道。他憂心忡忡,又對他們這般在意她而感到欣喜。


    顏如何垂頭,怔愣著放了手。


    一室無聲。


    “如玉。”穀下寒斂下眼眉,緩緩開口道:“你在外受了什麽委屈,一字一句地給師傅說個明白。”


    如玉緩緩搖了搖頭,這事情怎樣都不能讓他們知道,竹古現在是傷痕累累,又怎能再惹上這樣的麻煩?


    她頓了頓,兀自岔開了話題,將‘止情斬’一字一句地誦了出來。


    穀下寒見她一副低落鬱結的模樣,倒也不在逼問,隻倚在圍子上聽著。


    如玉好容易道完,仍不敢去看他,她的視線飄乎乎地飄落在半空中,不知看向何處。


    穀下寒輕輕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說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歇著罷。”他看向白鍾,微微仰起了頭:“赫赫有名的神憂鬼愁來此,恕穀某怠慢了。”


    白鍾也不吃驚,含笑看了顏如何一眼,垂首應道:“穀教主身子不適,白某自是理解,再者,白某作為小玉兒的大哥,這裏也算是白某的半個家。”


    “大哥?”


    白鍾麵上更高興了,興致勃勃地將自己和如玉的身世,以及他是怎樣經曆了種種才得以尋到她一一道出。被他這樣一談,之前的計較與不快暫且擱下了,一時間屋子裏倒也顯得些許樂融。


    穀下寒時不時低聲應著,隨口問幾句。如玉自不會再將話頭往別處扯,隻在一旁擺弄著衣角一麵聽著。


    話到七分,幾人的麵上都已略顯疲憊,如玉瞧著站起身,招呼了顏如何,一道在灶房生了火,隨意端了幾碟小菜,給眾人用了。


    顏如何的心裏要命的在意,自己從小護著的人,怎麽能就這樣隨意讓別人欺了去?他左思右想仍不舒心,一腔怒火不知往何處發泄。


    “有信兒來了!”


    一隻灰色的信鴿在兩人的頭上打了好幾轉才落下,顏如何沉著麵解下紙條,攤開細細看了半晌:“這任務……為難大師兄了……”


    如玉聽得分明,問道:“什麽任務?”


    顏如何抬起頭,走到灶房內,將紙條懸放於炭盆上,隻眨眼的功夫,紙條便已化成灰燼,黑糊糊地落下一地。


    “大師兄前不久離教去了邊城。”顏如何看了她一眼道:“未完成一個刺殺任務。”


    “刺殺?”


    顏如何點點頭:“繼南蠻克列被驅逐後,兩方兵力大損,最大的遊牧國喀勒找準了時機,不日前將兩族攻下並且吞並。喀勒可汗史罕野心勃勃,整頓兵馬向我國宣戰,隻怕過不了多久,便又是一場血腥浩劫。”


    如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是這又和大師兄有何幹係?”


    顏如何輕歎一聲:“喀勒在多年前曾屢犯我國,擾得人心惶惶,本以為老可汗歸天之後他們也會有所收斂,誰知新王上位之後,卻愈加猖狂。南隅關的將士左邱膽小惜命,不惜花重金委托我們拿下喀勒可汗的首級。”


    “他是朝廷的人,又怎麽會向江湖中人求助?”


    顏如何冷笑一聲:“脖子都已經快被掛在了城頭,他又怎會在意這些?朝廷武林向來互不幹涉,可誰又不是相傍相依?”


    “如此說來,大師兄便是被派去刺殺喀勒的可汗?”如玉不禁背後發冷,要在百萬之師中去取首領的項上人頭,若不是背後生翅或如鬼似魅,又怎能辦到?


    顏如何將手擱在炭盆上,悠悠說道:“吾皇已派朝中武官前來助陣,從皇城至南隅關,最快也要七八日的功夫,大師兄要做的,便是盡量在此之前,完成任務。”他搓了搓手,目光晦深:“史罕已經在南隅關外列陣,隨時會帶兵入侵,七日的功夫……哎……”


    “喀勒的可汗史罕?”


    低低的聲音緩緩飄進兩人的耳裏,如玉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轉身去看。


    白鍾直直地立在門邊,昏暗的火光令他的臉色顯得尤為詭異,他略略一頓,又重複道:“史罕?”


    顏如何被唬了一跳,撫了撫胸口,沒好氣地說:“那又怎樣?白兄,你以後切莫要這樣不聲不息地出現在人後,讓我的心跳得厲害。”


    如玉見白鍾的臉色不對,上前問道:“白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白鍾將頭低了低,再抬起來雙目中竟泛起了絲絲血紅,他眼眸如炬,咬牙切齒地說道:“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係我一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命半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命半條並收藏係我一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