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六月的天,ktv裏傳出來的聲音永遠比外麵的溫度還high,走進去倒是冷氣襲人,何尋按著方湛喬給的地址去找那間包廂。


    剛拐進八樓的樓道就碰上件讓她臉紅的事兒,在拐角的陰暗處,一對男女正在火辣辣地接吻,看不清他們的臉,隻看到那個健碩的男孩子頭上根根豎起的板寸,還有那個女孩一條橙紅的露肩連衣裙。


    包廂裏十來個男女,都不過十七八歲,裝束前衛大膽,一點看不出學生的樣子,蛋糕被切得七零八落,一大半都被扔在地上和身上。茶幾上還有打翻的幾瓶酒,一個男孩口齒不清地唱著一首饒舌歌。


    方湛喬沒有告訴她女孩的名字,環視了一周,她沒有看到照片上的女孩,裏麵的人除了唱歌就在說笑打鬧,她想問也沒人理她。


    可能是出去了,她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一個高大的男孩子從走廊那邊走了過來,皮膚黝黑五官帥氣,看她杵在門口總算問了一句:“你幹嘛?”


    何尋剛想說話就噎住了,那根根豎起的板寸,可不就是剛剛牆角熱吻的男孩。


    一時又反應不過來了,她下意識摸摸背包裏的自行車模型,正在組織語言,那邊一個女孩又走了過來,何尋一眼看到她橙紅連衣裙裏露出的半個粉嫩雪白的肩膀,再看看她的臉,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是那種讓人過目難忘的、帶著些侵略性的漂亮,就像某種難以駕馭的雌性動物,和方湛喬照片上女孩的臉一模一樣。


    剛才,她和另一個男孩在擁抱熱吻。


    何尋把手縮了回去,這一次,她居然隻怔了一秒:“對不起,走錯了。”


    她走到外麵大太陽底下,卻又停住了步子,好像還有什麽事沒做,可她竟然一下子想不起來,汗嘩嘩地流,眼前全是方湛喬自得其樂的眼神:“我想給她個驚喜……”


    直到汗流得像陽光下融化的冰棍,她才想了起來,折回了ktv,用方湛喬給她的信用卡,幫他們刷掉那筆接近五位數的賬單。


    回去的車上,她把包包放在膝蓋上,裝著那個車模的塑料盒子硬硬地硌著她的腿,她覺得很不舒服,想想回去也不知道怎麽交代,差點就想扔了算了。


    可是回到醫院,她隻是把挎包往屁股後麵放了放,有些心虛地推開方湛喬的病房。


    一個中年婦女陪在床邊,方湛喬已經睡著了。


    夏天的黃昏,陽光仍舊盛大得像一首熱情澎湃的讚美詩,黑夜好像是很遙遠的事,床上的少年不知想到什麽,嘴角又微微翹了起來。


    中年婦女應該就是方家的保姆,方湛喬口中的“劉姥姥”,何尋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把那張信用卡和消費單子一起交給了她。


    在劉姥姥略帶疑惑的眼光中,何尋挎著包走出來病房,她用眼角的餘光再次瞟了一下熟睡的方湛喬,在心裏悄悄說:“原來,你也沒有那麽不可一世。”


    錦亭的生活安靜而無聊,外公是個頗有名氣的老中醫,幾年前何尋媽媽車禍去世的時候,老人家突然中風偏癱,後來靠著自己中藥調理和針灸漸漸恢複了,但是腿腳總還是不太方便。


    外公特別擅長兒科,這幾年中醫治療又火了起來,中醫堂裏常常擠滿了遠遠近近來看病的孩子,哭鬧聲此起彼伏,外公總是麵帶微笑不急不躁。


    外公是老江湖了,不過在一旁打下手配藥的黎念遠倒真讓何尋佩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對著孩子從來都是輕聲細語,一邊配藥一邊還有空逗孩子,還得幫著打掃孩子們製造的垃圾,有時甚至是屎尿。


    聽說他已經在上海的一所著名醫科大學裏念大三,成績非常好,不過倒沒有一點得意囂張的樣子,對何尋也像是對著那些來看病的小不點似的,總是笑眯眯的。


    而且在中醫堂裏做飯居然也是他的事,看他雖然有條不紊,但從飯菜的味道裏,何尋感覺做飯顯然不是他的強項,反正來了以後沒事幹,何尋主動就把做飯的事擔了過來,黎念遠還有些不好意思,暑假快結束的意思,特地買了一支鋼筆送給她。


    是那種裝在禮盒裏的鋼筆,鋥亮的筆管,燙著英文的字體,外公當時就皺了皺眉:“你這暑期工才掙了多少啊,這麽大方!”


    他笑笑:“小尋的飯做得真好吃,讀書肯定也不會差,就算預祝她高中階段的學業順利吧。”


    那支筆,至今還躺在絨麵精美的筆盒裏,從來沒有拿出來用過一次。


    臨近開學的一天晚上,外公鄭重地把何尋叫過去,問她:“聽說,你考上的是n市最好的高中?”


    何尋咬著嘴唇點頭。


    外公倒也並不太看重,隻是征求她的意見:“你爸爸的朋友方牧原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如果你不願意放棄這個重點高中,可以暫時先住在他的家裏。我覺得重點不重點倒也無所謂,你留在身邊,我也更放心些。不過,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看何尋踟躕不語,外公又補充:“這麽好的高中,考上了不去讀,是有些可惜了,有個人家可以借住一下,外公覺得也不錯,至少有個照應,不然你一個人在n市,外公絕對不放心,至於你的學費和生活開銷,外公可以郵寄過來,反正隻要放了假,你就回錦亭。”


    何尋沒想到方牧原會真的這麽負責到底地給外公打電話,如果隻是為了那所重點中學,她會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想去,但是,眼前晃過方湛喬上揚的眉眼,她卻莫名地遲疑起來:


    “外公,你讓我再想想。”


    剛入秋,臨湖的小鎮夜晚已是涼風颯颯,但這樣的清靜無擾卻並不能讓何尋心安,每次悄悄拿出壓在箱子底下的那個自行車模型,她就覺得有種空寂的感覺,在心底慢慢彌漫開來。


    如果留在錦亭,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方湛喬。


    她小小年紀卻一直都在失去,不敢奢求什麽,可是心裏這麽一點小小的念想,她怎麽都舍不得丟棄。


    半個月後,在外公的托付下,黎念遠送何尋上了火車。


    他平時話真的很少,臨別時也就說了一句:“小尋,一個人在外麵,如果有什麽委屈,可以跟我說。”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手機,隻能給她一個宿舍樓裏的電話號碼,還特別關照:“那邊的電話號碼知道以後告訴我一聲,如果我不在,你就說是我表妹,我會打過來。”


    他已經是個成年男子,因為從小失去父母,又特別懂事能幹,看上去就像一個可依賴的長輩,何尋感激地點頭:“謝謝你,遠哥哥。”


    他塞給她一大包吃的東西,隻有兩個小時的火車,她根本就吃不完,後來又沉甸甸地拎到了方家的大別墅裏。


    來開門的的是方家的保姆,方湛喬叫劉姥姥的那個中年婦女,因為見過何尋,很熱情地幫她把行李搬了進去,放進樓下一間裝修清爽的客房。


    招呼她坐在沙發上,劉姥姥就到廚房忙乎去了,偌大的房子再看不見一個人影,何尋不知為什麽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好像太輕而易舉就撬開了人家的門,卻又不知道從何下手似的。


    她來到這裏,真的自己也不確定想得到什麽,而且,就算真的想得到,也未必能夠得到。


    她還是到包裏拿了本書出來翻翻,沒看進去幾頁,門鈴響了,劉姥姥在廚房聽不到,她等了會兒,房子裏好像真的再沒別人,她出了別墅跑到院子裏,透過大門邊的鐵藝鏤花柵欄,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孩坐在一輛自行車上,等得已經有點不耐煩,她一下子就看清了,就是那天在ktv外和方湛喬的女朋友接吻的男孩。


    不知大門用了什麽特殊裝置,還是她心神不寧笨手笨腳,居然打不開,男孩沒認出她來,隔著門生硬地問她:“方湛喬呢?”


    難道方湛喬應該在家裏?何尋反正沒看見他,直接搖搖頭,那個男孩偏過頭看看她,又問了句:“你是誰啊,以前沒在他家見過啊。”


    看來他和方湛喬是關係相當不錯的朋友,想到那天ktv裏的一幕,何尋對他的惡感頓時成幾何倍增長,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有什麽事?”


    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明明才來這裏不過幾十分鍾,她好像已經理直氣壯地是這個家庭的一員似的,男孩也被她的語氣震住了,不再多問直接拿出一套試卷:“這周的複習資料,給方湛喬!”


    何尋從鐵門鏤空的縫隙裏接過試卷,從鼻子裏嗯了一聲就轉頭往別墅裏走,身後好像聽到那個男孩不解又不滿地一聲:“嘿!什麽人哪!”


    進了門劉姥姥正往桌上端菜,看到她手裏的試卷問她:“是個黑黑高高的男孩送過來的嗎?”


    聽她解釋何尋才知道,方湛喬馬上升高三,學校已經在八月上旬就提前開學了,他因為消化道出血還病休在家,所以這幾周的作業都由這個最好的朋友送過來。


    “我這手油,小尋啊,你把卷子給湛喬送上去吧,順便叫他下來吃晚飯。”劉姥姥擦擦油膩膩的手,很自然地讓她幫忙。


    “他在家?”


    “嗯,在樓上呢,身體還不大好,休息著呢。”劉姥姥可能覺得方湛喬沒有下來迎接她多少有點不禮貌,特意幫他解釋。


    她根本不是貴客,所以也談不上有失遠迎,而且,聽到他原來就在樓上,何尋心裏居然抑製不住地小緊張。


    “行,您忙吧。”何尋把卷子捏得緊緊的,刻意掩蓋住了除了緊張之外,還伴生的一點小興奮。


    上了樓她才想起沒問清在哪個房間,不過房門都開著,她鬼頭鬼腦地往裏張望,一眼看到左麵那個房間的玻璃櫥櫃裏,放滿了自行車的模型。


    房間有個極大的露台,夏日的黃昏,天邊雲霞似錦,整個露台都被籠在一片紗麗一樣的紅暈裏。


    露台一側放著一把藤製的躺椅,像是老貨,藤色發烏,卻異常光滑油亮,方湛喬就舒舒坦坦地睡在上麵,最家居的短袖短褲,腿腳修長精健。


    何尋不敢踏進去,吸了口氣敲敲門,他沒有任何反應,好在手裏有試卷,何尋鼓足勇氣走了進去。


    他插著耳機,閉著眼睛躺著,上揚的眉眼都塗著層淡淡的金紅色,說不出的安閑燦然。


    何尋為難,他應該是睡著了,擾人清夢是最缺德的事。想想,把試卷在他手邊的一個小茶幾上放下,不放心怕被風吹走了,又用他喝水的杯子壓住。


    他的杯子很有趣,有一個杯架,是輛自行車的樣子,何尋馬上想到那個被她藏起來的自行車模型,盡管早就想好了搪塞的借口,可她突然還是有種想要立刻遁形的慌張。


    可是方湛喬已經睜開了眼睛,眼角斜斜地一瞟,就看見了她。


    “你的試卷……對不起吵醒你了……剛剛有人給你送過來的……”何尋語無倫次,而他好像完全沒有聽到,從藤椅上懶懶地坐了起來,歪頭撇了下嘴角:


    “是你?你把我的東西,藏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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