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湛喬又啃了口麵包:“我剛到醫院的時候嚇了一跳,滿身的的血啊,還以為這家夥被打殘了呢,幸好醫生說沒什麽大事,除了小腿骨折,其他髒器都沒什麽事兒,不過起碼也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的吧,那樣子,真挺慘的。”


    何尋聽得不仔細,不過終於反應過來了:方湛喬肯定並沒有看到陸鵬和匡怡的那段畫麵。


    雖然攝像機已經連到了電腦上,但他可能還沒來得及看到就被醫院的電話給叫去了,當時因為不知道具體狀況,所以走得特別急,才會有那樣讓人心慌的動靜。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攝像機裏的那段畫麵已經被刪掉了,陸鵬是故意做出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主動把攝像機送過來。


    這本來最讓何尋不甘心的,可是經過了這樣難熬的一個晚上,何尋突然覺得,這倒是目前自己最能接受的一個結果。


    比起揭露犯罪的大快人心,原來她更怕的是當事人受到的傷害。她寧可他蒙在鼓裏,也不想讓他被突然引爆的現實炸得措手不及體無完膚。


    讓一切維持原樣,而自己盡快地置身事外,或許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她喝完了最後一口粥,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站起來:“再見,我去軍訓了。”


    “哦,”方湛喬感覺到她的表情似乎隱藏了什麽,但她從來諱莫如深,他也無心探究,隻是看她走到玄關門口換鞋,薄薄的襯衫勾出一條清晰的脊椎骨的痕跡,忽然覺得她這短短幾天好像又瘦了些,不由自主問了聲:“你……那個沒事了吧?”


    何尋背脊明顯凜了一下,沒有回頭:“沒事。”


    她打開門,卻聽見兩個女孩在院子外麵喊:“方湛喬,方湛喬在嗎?”


    方湛喬跑了出來,有點發愣:“喲,兩位美女,什麽事?”


    那個短發的女孩笑著提醒他:“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昨天晚上不是打電話給你的嗎,我們校史社的攝像機壞了,這幾天不是要加拍一條荷塘的短片嗎,那可是我們學校新辟出的浪漫一角啊,麻煩把你們的攝像機先借給我們吧!”


    聽到“攝像機”三個字,何尋猛地停住了腳步。


    昨天因為陸鵬的事,方湛喬的確是忘了,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沒睡好還在夢遊呢,馬上拿給你們啊。”


    他轉身要上樓,何尋放心不下,一回頭跟了進去,在樓梯口叫住他:“那個……你真的都看過了嗎?”


    方湛喬不解:“什麽?”


    何尋硬著頭皮:“那個……攝像機裏的東西,你都看過了嗎?”


    方湛喬眼裏的困惑越來越濃,忽然想到什麽,笑了起來:“你放心,你美妙的歌聲,保證不會出現在軍訓專題裏。”


    何尋在心裏徹徹底底長籲一口氣,確定那段他不該看到的畫麵已經被完全清理掉,又慶幸自己的囧樣也不用與廣大觀眾朋友見麵了,真的是如釋重負,不覺就有些得意忘形,居然忍不住自嘲地笑著伸了伸舌頭。


    方湛喬倒是愣了一下,印象裏何尋總是若有所思,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像個普通的十五歲女孩子一樣,清淺生動,甚至有些俏皮的樣子。


    他走進房間走到電腦台,拔數據線的時候不經意碰到鼠標,畫麵由匡怡美麗逼人的笑容變成何尋那張最多算是清秀的臉,嘴巴半張著,神情緊張,眼神裏寫滿了無濟於事的不情願,像是被人拿槍指著一樣。


    昨天晚上醫院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好看到這裏,馬上就按了個暫停,於是畫麵就定格在了正在為大家獻唱的何尋臉上。


    他回想起她慘不忍聽的聲音,撲地一聲笑了出來,不過想到何尋神經敏感又開不起玩笑,連忙收起笑容,拿著攝像機快步跑下樓。


    何尋早就已經走得沒影了。


    雖然沒怎麽吃早飯,但是一天的軍訓何尋感覺還不錯,可能是心上的負擔放下了,所以身體狀況也好了。


    活動量太大,回到家裏她餓得發慌,難得埋頭吃了很多,抬頭盛湯的時候,正對上方湛喬有點詫異的眼神。


    “今天胃口不錯啊。”


    “嗯。”她不多說,認真舀起一塊湯裏的山藥。


    “嗯,是該多吃點,你太瘦了!”方湛喬很鼓勵的語氣。


    湯碗沒來由地一側,湯濺出幾滴在手背上,何尋忍著痛把碗放穩,不易察覺地吸了口氣。


    方湛喬覺得自己明顯多嘴了,不知道這話怎麽又莫名其妙把氣氛搞尷尬了,隻好把注意力轉到麵前那盤雪菜墨魚絲上。


    誰知剛夾起一筷子,他聽到何尋低低的聲音:“哦,我知道了。”


    這聲音從來沒有的乖順,甚至帶著些刻意逢迎的卑怯,方湛喬的筷子頓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怪異的感覺,有些意外,似乎又有些……不忍,總之讓他渾身不自在。


    看來還是悶頭吃飯比較好,沒扒拉幾口,窗外響起自行車鈴聲,叮當叮當的,好像爽朗的催促,方湛喬立刻丟下飯碗衝到窗口,對著外麵叫了一聲:“等會兒啊,我馬上出來!”


    他抹了一下嘴,就拎起桌上一個保溫桶往外衝,劉阿姨叫住他:“哎,飯還沒吃完呢!等會兒又胃疼!”


    他揮揮手:“吃飽了!”


    何尋看著他還剩下的大半碗飯,聽到外麵匡怡甜美的聲音:“馬上開學了,我媽不讓我晚上出來,死纏硬磨才開恩的,還不讓超過八點。”


    方湛喬油嘴滑舌:“哦,那可是*一刻值千金哪!”


    “呸!”


    方湛喬嘿嘿笑:“走,趕緊先把湯給那小子送去,又不肯讓他媽送飯,醫院的夥食非把他的臉吃綠了不可。”


    兩輛自行車並排騎在小區的林蔭道上,灑落一地和陽光一樣跳躍的笑聲。


    何尋才發覺自己吃撐了,血液全都堵在了胃裏,而大腦是缺氧一樣的空洞。


    為期一周的軍訓結束後,新學期正式開始了,方牧原出差也回來了,但還是很忙,難得回家吃頓晚飯,大部分時間都很晚才到家。


    何尋學習基礎一般,當初是自己拚了命的用功,再加上爸爸幫她請了無數家教惡補才勉強考上的n市實驗高中,上了沒幾天課,她就明確了自己的定位:在強手如林的n市實驗中學,她是徹頭徹尾的“鳳尾”,“鳳頭”遙不可及,她能給自己定的最符合客觀現實的目標就是:不要墊底。


    當然,這隻是短期目標,就長遠規劃而言,這是不能讓她滿足的。


    作為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著,何尋從來不好高騖遠,但也並不缺乏拚勁,以前初中的班主任就曾經評價她:在瘦弱羞怯的外表下,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強大的小宇宙。


    可是有些事情,讓自己挑戰高難度無異於作繭自縛,還不如尊重現實,知難而退。


    方湛喬在開學前的幾天裏天天晚上都和匡怡出去見麵,當然每次都不忘拎著一桶豐盛的飯菜去醫院看陸鵬。開學以後她也常常在公交車上看到他們並肩騎車,還十指緊扣的樣子。


    她和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隻有保持這樣的心態,做到視若無睹心靜如水,才不至於把自己搞得太難受。


    但是方湛喬靠得她實在太近,她們班的教室在一樓的樓梯口,而方湛喬的教室在四樓,就靠著她們這個樓梯,所以他的身影每天都會無數次地從她的眼前掠過,她真的不是想刻意捕捉他的身影,可是他那麽高挑俊逸,不經意地就硬生生撞進她的視野裏,擋都擋不住。


    特別是有時正對著一道物理難題冥思苦想的時候,一抬頭正好瞟到他仿佛天生含笑的眉眼,好不容易理出的一點頭緒瞬間變成一團亂麻。


    她在心裏狂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可是念了也沒用,那天早自習下課上廁所,就麵對麵碰上了,方湛喬正推著一把輪椅走到樓梯口,看到何尋像看到救兵:“哎正好,幫個忙,把輪椅拿上去!”


    何尋一看輪椅上心安理得坐著的陸鵬,臉立刻沉了下來,不過沒拒絕。


    方湛喬蹲下來,把陸鵬馱到了背上,貓著腰往四樓上走。


    陸鵬比他高壯,他走到三樓已經明顯體力不支,氣喘得很沉,背越彎越低,陸鵬不好意思了:“哎您老人家穩著點啊,哎你撐不撐得住啊,要不我自己下來走……”


    方湛喬隻低斥了一句:“少羅嗦!減肥!”就隻管往樓上急速地跨步,何尋看得出來,他要是停下來,估計就再也沒有爬上去的力氣了。


    她拖著輪椅走到四樓也是氣喘籲籲,到了教室門口陸鵬向她晃晃手:“受累了啊小表妹,下次哥哥請你吃肯德基!”


    上次方湛喬說她是自己的遠房親戚,陸鵬就自作聰明地叫她小表妹,何尋聽著特別不舒服,直接狠狠給了一個白眼。


    陸鵬不知道她哪來的敵意,困惑地眨巴著眼睛:“誒我說小妹妹我是不是欠你的錢啊……”


    還好教室裏有同學來接應了,陸鵬被熱情地扶了進去,方湛喬靠著門邊的牆壁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汗噠噠地從額頭掛下來,臉都煞白了。


    何尋趕緊從口袋裏掏餐巾紙,剛拿出一張,已經冒出一個人在幫方湛喬擦汗。


    是匡怡,親熱地關切:“累壞了吧!”


    “你給我這兒也擦擦,”方湛喬指指自己的脖子,“這家夥也太好學上進了,生怕落幾天課就考不上清華北大了。”


    “以後讓班裏同學輪流背吧,以前有人受傷不就這樣嗎?”


    方湛喬不以為然:“沒事兒,就讓這家夥欠著,看他以後怎麽還!”


    他欠你的多了,大傻瓜!何尋的恨恨地想,一邊下樓,一邊把手裏沒有派上用場的餐巾紙揉成了一團,用力扔進垃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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