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班主任安排了專人來照顧何尋,方湛喬的使命在為期一天之後就結束了,但是,何尋發現,班裏的同學,尤其是大部分的女生,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


    下課時候她聽到有一堆女生在教室的角落裏竊竊私語,有幾句,似乎是故意讓她聽見的:“我說呢,裝得那麽人楚楚可憐,原來一直在盤算著怎麽把人家的男朋友搶過來啊!”


    “也不自己照照鏡子,就她那樣?怪不得要耍手段了!”


    “最煩這種裝模作樣心理陰暗的人了!”


    有天早上她剛剛到學校,竟然發現自己的桌子被寫滿了亂七八糟的字,內容和那些女生背地議論的一樣,隻是措辭更加不堪入目。


    而班主任安排的那個專門負責扶她的同學,中午吃飯的時候,也居然先偷偷開溜了。


    吃不吃飯倒也無所謂,但是桌子上肮髒的字跡像一根根紮進肉裏的芒刺,必須要處理幹淨。


    何尋從書包裏找出抹布,拖著傷腿艱難地下樓,那一條腿始終不敢著地,隻能靠著一條腿在樓梯上蹦下去。


    好不容易到洗手間了,她弄濕了抹布剛出來,卻看見方湛喬匆匆地跑上來,焦急地在她麵前停住:“你怎麽沒去吃飯?”


    何尋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沒去?”


    方湛喬先看看她的腿:“沒事吧,我正好看見你們班的人進食堂,可是沒見著你。”


    何尋掩飾地笑笑:“我今天不餓,不想吃。”


    “不餓也得吃飯吧!你們班這同學怎麽回事兒啊!”方湛喬有點生氣,“走,吃飯去!”


    “真不餓!今天有點反胃。”何尋側身避開方湛喬想扶她的手,她確實沒有胃口,隻想把那一根根刺快點拔掉。


    方湛喬看到她手裏濕噠噠的抹布,愈加疑惑:“你幹嘛?哪兒弄髒了?飯都不吃就急著擦?”


    何尋不想讓他看到那些齷齪的言語,胡亂地編了個理由:“剛剛不小心把鋼筆水灑在課桌上了,沒什麽大事。”


    “哦,那我扶你上樓。”


    到了教室門口何尋想讓方湛喬快走,可是他卻跟著她一起進了教室,奪過她的抹布快步走到她的課桌前:“你別動,我來幫你擦——”


    何尋驚呼:“哎——不用了……”


    方湛喬的抹布突然在桌子上方停住,眼睛死死盯著桌上那一片黑壓壓的字跡,抹布的水滴“哆、哆、哆”地落在桌麵上,仿佛越來越急的心跳聲。


    放學以後,方湛喬又出現在了何尋的教室門口,在好幾個女生的指指點點裏,直接把何尋背下了樓。


    出了校門,他低沉著嗓子告訴何尋:“這事兒……是匡怡讓人幹的,她爸爸是n市最大的數碼城的老板,可以弄到很多國內還沒麵試的數碼產品,現在大家都興玩這個,所以,跟在她後麵的人,不少……”


    “沒什麽大不了,擦掉就好了。”何尋不想加重他的愧疚,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當然,什麽忙?”


    “幫我到那個攤子上買個雞蛋餅。”


    方湛喬順著她指的方向看看:“那兒的不好吃,我知道後麵的巷子裏有個攤子做得特好,要不你在這兒等我,我去給你買?”


    “不用了,我就要這個。”


    方湛喬以為她中午沒吃飯,一定是餓了,也沒多想就幫她買了一個。


    賣蛋餅的是個清秀的中年婦女,看到不遠處的何尋,還和她很熟稔地打了個招呼:“小妹妹,又來啦!”


    兩個人回到家裏,難得的發現劉阿姨不在,不久方牧原打了個電話回來,說是劉阿姨家裏有點急事,臨時請假趕回去了,他也還要在農村公幹幾天,讓他們自己解決晚飯。


    方湛喬悔不當初:“早知道我也買個蛋餅了!”


    說著急急忙忙地翻抽屜找外賣電話,正想征求何尋的意見,卻發現她已經不聲不響地進了廚房。


    她打開冰箱:“有鯽魚,你喜歡紅燒還是煮湯?”


    方湛喬呆了:“你會做飯?”


    她站在水池邊利索地洗菜,隻是受傷的腳一直懸著不能落地,另一個著地的腳不時地會跳兩下來維持平衡。


    方湛喬看著費勁,上前說:“我來吧。”


    何尋頭也不抬地說不用,方湛喬想了想,找來了一張小矮凳墊在她腳下,又問:“好一點沒有?”


    “嗯,謝謝。”


    她終於站住了,認真地切菜,有條不紊地配菜。


    夕陽西下,屋子裏已經暗下來,她在窗前的身影仿佛一個薄薄的剪影,但是卻站得筆直,今天那些惡毒的言語,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絲毫傷害。


    方湛喬發了一會兒呆,才想到幫她打開廚房的燈。


    何尋沒多久就弄好了三個菜,葷素搭配,清清爽爽。


    方湛喬真心誇獎:“你這手哪兒學的,不錯啊!”


    何尋也沒有特別謙虛:“爸爸經常不在家,飯總得吃吧,我就自己慢慢琢磨出來了。”


    方湛喬忽然覺得有件事很不解:“你這麽會做菜,怎麽還老買那麽難吃的雞蛋餅?”


    何尋垂下眼:“那個做蛋餅的阿姨,長得很像我媽媽。”


    方湛喬慌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何尋臉上倒並沒有太深的悲戚,“我小時候,一想到媽媽就會哭,可是後來爸爸告訴我,就當媽媽是去旅行了,她走得很遠很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特別的快樂……雖然她不和我們在一起,但是她一定會在一個最美的地方,等著我們。”


    她居然還微微笑了一下:“這樣一想,好像就真的沒有那麽難過了。”


    方湛喬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低下頭默默地扒飯。


    把人生中最悲傷的離別,當做是一場沒有歸期的旅行,把人生中最沉重的苦痛,消釋成一種舉重若輕的淡然,時光曾經怎樣殘忍地,磨礪過這個瘦弱的女孩?


    那天以後,仍舊是方湛喬每天送何尋進出校園和上下樓,何尋身後的議論越來越沸沸揚揚,甚至有人在學校新建的貼吧裏大肆地渲染:學校的風雲人物,前校園電視台台長為情所傷,故意接近一個毫不起眼的女生去報複前女友,而何尋更是不知羞恥地順水推舟,想趁虛而入把方湛喬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這種表麵無辜卻一直在背後興風作浪的伎倆,著實讓人不齒。


    何尋不會辯駁,也沒有人可以傾吐,唯一排解的方法,就是把精力全部放到學習上去。在這所強手如林的省重點裏,她的成績能不墊底就不錯了,尤其是理科,已經讓她感到頗為吃力。


    有次方湛喬放學後來接何尋,她正對著幾道物理題絞盡腦汁卻百思不得其解,方湛喬就在教室裏仔仔細細地跟她講了一遍,等把本子合上,何尋才注意到幾個留下來做值日的女生曖昧的眼神。


    她和方湛喬走出教室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女生輕蔑的聲音:“哼!怪不得那麽厚顏無恥,聽說她爸爸是個勞改犯,還害死過人呢……”


    何尋像被一個悶雷砸中,整個人猛地一震。


    “你們在說什麽!”方湛喬的聲音從來沒有的嚴厲和憤怒,何尋感覺自己被調轉了身子,正麵對著那幾個眼神躲閃的女生。


    “請你們立刻道歉!”方湛喬極力壓製著火氣。


    “我們說的事實!”一個女生不依不饒。


    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何尋的大腦像是一鍋馬上要騰騰煮沸的開水。


    她深呼吸了好幾下,走到那幾個女生麵前,挺直了脊背,眼神仿佛在灼燒:“我爸爸是做了錯事,但是在我心目中,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如果你們再敢侮辱他,我,絕對不會再忍!”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下到第一級台階,腿部驟然的疼痛讓她瞬間失去重心,差點就要從樓梯上摔下去。


    方湛喬從後麵緊緊拉住她,何尋還沒平息的顫抖,像電流一樣從他的手掌間滑過。


    到了校門口,何尋把胳膊輕輕從方湛喬手裏抽出來:“以後,你就不用來接我了,我可以自己走到校門口。”


    高三的學習壓力很大,方湛喬已經連自行車都暫時擱置起來了,她不能讓這些無聊的事情再去幹擾他。


    方湛喬心知肚明:“你怕她們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沒有做錯什麽,別理會她們。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遲疑一下,又壓低聲音說:“如果她們再讓你受委屈,你……告訴我。”


    這些天來,何尋心裏是一直堵堵的,卻哭不出來,像是哪裏被摁了一個塞子,現在這個塞子突然被拔掉了,酸澀的液體一下子從心底湧了上來,可是她卻沒讓它們湧進眼睛裏:


    “我……不要緊。”


    方湛喬似乎還有什麽要說,卻隻是定定地站在她麵前,眼神裏,湧動著一種深切的不安,好像還有隱隱的……心痛。


    她知道那隻是出自他的愧疚,或者是對她的同情,但她覺得很感激,至少在這個時候,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時間就像一張張書頁,再精彩或者再不堪的內容,總會有翻過去的時候。


    關於何尋的種種的非議,也在她和方湛喬坦坦蕩蕩的麵對中,漸漸地平息了下去。


    何尋的腿恢複以後,不用方湛喬每天再樓上樓下地忙活,她開始像以前那樣坐公交車上下學,方湛喬也騎回了他的自行車。


    他的車庫裏有不下十輛車,每天輪流著換,何尋經常在公交車上看見騎著車一掠而過的他,無聊的時候,她會對著窗外猜想:今天會不會看見他?他今天騎的,是哪一輛車?


    或許就是這樣,他永遠不會和她一起走同一條路,可是,有些路,他曾經與她在不經意間並肩走過,這就夠了。


    不過方湛喬在不經意間給她的關心和照顧,似乎倒是越來越多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天生好為人師的品性,自從那次輔導了何尋的物理後,他看出了何尋學習的力不從心,每每何尋遇到難題茶飯不思,他往往會正好到何尋房間塞個水果什麽的,順便看看她的書桌,仿佛無意的,就把那道題的解法講出來了。


    如此幾次,何尋雖然應付了作業,可是還不能深透題意,就索性直接找他去請教,他果然像爸爸他們以前議論的一樣是個文理全才,思路嚴密,邏輯推理能力極強,而表述起來又清晰簡練。


    但他自己的學業畢竟也緊張,何尋有時不好意思打攪他,還是要電話詢問黎念遠,有一回他正好聽到,一副“放著現成的老師你不請教幹嘛要舍近求遠你當我不存在啊”的表情,不顧她還在講電話就指指她手裏的練習冊:“哪裏不會?點哪裏!”


    後來何尋看到那個廣告就會指著方湛喬笑成一團:“哈哈哈,小霸王學習機!”


    他不光教她學,有時也帶著她玩。


    高三的學習對他而言似乎並不費勁,他的朋友又多,周末隔三差五地總會安排些休閑娛樂活動,用方牧原的話說就是:“整天不務正業,一幫狐朋狗友!”


    不過帶著她,方牧原就不會多說什麽,反而還帶著鼓勵的笑容:“小尋啊,是要出去放鬆放鬆……”


    一開始何尋覺得自己隻是他外出找樂子的借口,又怕見到他的朋友尷尬,所以並不願意,但是後來她慢慢發現,從疲於應付的學習中掙脫出來散散心,真的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因為總是大隊人馬一起活動,方湛喬也沒有特別關照著她,最多就是太陽大的時候給她遞個礦泉水,爬山的時候稍微等等拉在後麵的她,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和他那些哥兒們一起踢球打牌說笑,隻是,沒有再賽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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