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床上,窗前的書桌上趴著一個人影,她剛想抬起頭,卻又重重落回到枕頭上。


    那邊的人抬起身子轉過頭來:“小尋,你醒了?還難受嗎?”


    是黎念遠:“覺得怎麽樣?”


    何尋覺得腦袋裏像墜了個稱砣,重得快要把她的腦門都裂開:“頭,好痛……”


    黎念遠給她煮了醒酒的湯藥,她又沉沉地睡了一陣,夢裏還是有方湛喬的身影,隻是淩亂飄忽,沒有了剛剛喝醉時那樣真切的感覺。


    她無法分辨,昨天晚上方湛喬抱著她的一幕,究竟是夢是真,也不知道,昨天,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來的。


    他的擁抱,還有那麽深的吻,究竟是真實,還是隻是她酒後的幻覺?


    “小尋,怎麽喝那麽多酒?”黎念遠晚上來看她的時候問。


    “蒯爺爺高興,就多喝了點……”


    “以前從來沒有看你喝過酒,”黎念遠皺眉,“昨天,是因為他也在,對嗎?”


    何尋聲音低了下去:“他……胃不好。”


    “小尋!”黎念遠像是要把她從夢境裏拉出來:“你為他付出的已經夠多了,現在,你再怎麽付出,他也根本不會接受!”


    “我怎麽樣對他,跟他無關!”何尋反而平靜,“遠哥哥,別再為我擔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小尋,你不能這樣下去!”黎念遠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麵對再棘手的病例,他都沒有這樣的無力。


    何尋的愧疚湧了上來:“對不起,遠哥哥,我太自私了,我總是隻顧著自己的心意,從來不去想你的感受……從小到大,他是我心裏唯一的一個人,我根本沒有辦法,去接受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不管他是不是還在意我,我都沒有辦法……”


    她幾乎是哀求:“所以,遠哥哥,求你,別再在我的身上花時間,你那麽優秀,你一定可以有自己的幸福……”


    “小尋,我也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黎念遠也沉靜了下來,“不管怎麽樣,我,也不會放棄,除非,你得到真正的幸福。”


    黎念遠沒有多留,臨走前一再囑咐她好好休息,可是何尋卻怎麽也也睡不著了。


    她一直是個很能藏著事兒的人,唯有對黎念遠,她從來毫不隱瞞,因為他足以讓她信任和依賴,但是,自從黎念遠也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坦白,她的每一次傾訴,無疑也是對黎念遠的一次傷害。


    她真的是有點無所適從,但是,哪怕一點渺茫的希望,她也不能給他,因為她自己知道,那種患得患失又無法擺脫的感覺,真的可以把人逼瘋。


    她在枕頭上輾轉了很久,蒯師傅的電話倒來了:“小尋啊,還好吧?”


    何尋想到昨天晚上很不好意思:“蒯師傅,我沒事,昨天晚上沒把你嚇著吧?”


    蒯師傅放心地“哦“了一聲,笑了:“我還好,不過你好像把那位方先生嚇了一跳啊,你在門口”呯“一下就倒下去了,他大概以為你摔著了,抱起你就趕緊往外跑,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沒追上,擔心了好久啊……”


    那麽,昨天酒醉後,方湛喬確實抱住了她,而且,他們曾經真的單獨在一起過。


    如果那些場景不是幻覺,那麽,方湛喬到底在隱瞞什麽?


    這八年來,倒底是怎麽樣的苦衷,讓他要這麽決絕地,隔絕與她的見麵?


    唯一知道真情的,隻有方湛喬。


    何尋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聽著外麵夏蟲啾啾不停的聲音,心裏越來越難以平靜,忽然從床上跳了起來,換了件衣服出了門。


    很快,出租車就到了快捷酒店門口。


    她不敢停下來,隻怕一停就不敢再往前走,直接就到他的房間口按響了門鈴。


    開門看到何尋,方湛喬明顯頓了頓,但也沒有太大的驚訝:“找我什麽事?”


    “想和你談談。”何尋拚命提著胸腔裏的一口真氣。


    方湛喬頷首想了想:“這裏,好像不太方便,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吧。”


    他們在快捷酒店的小茶座坐了下來,方湛喬幫她倒了杯茶:“好點了嗎?”


    “嗯,昨天……謝謝你送我回去。”何尋還在斟酌著怎麽進入正題。


    他卻目光淩厲地看著她:“你來,隻是想謝謝我昨天送你回去?”


    何尋愣了愣:“其實……我想知道,我昨天喝醉以後,發生了什麽事?”


    “昨天?”他似乎根本沒當回事,皺眉想了想,“昨天你和蒯師傅都有點醉了,我叫了兩個同事過來幫忙,開車把你送回去了,怎麽,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


    何尋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才說得出來:“那麽,你的同事來之前呢?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


    “我們,單獨在一起?”他倒好似很迷惑,“你覺得,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何尋迫切地張著嘴,卻突然不知怎麽說下去。


    方湛喬浮出一絲譏嘲的笑意:“何尋,看來,你的酒還沒有完全醒。”


    何尋囁嚅:“那麽,你可以確定,你是完全清醒的嗎?”


    方湛喬的手指在茶杯上猛地收緊,但很快放開,神色漠然地看著她:“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何尋,別再作繭自縛了,我們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何尋不願就此打住:“方湛喬,我覺得現在該解釋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畢竟還是一個舊識,這就是唯一的解釋!”他不留一點餘地,“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早就從以前走出來了!我承認,剛開始離開你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從前的記憶,但是慢慢地我開始意識到,我的人生,並不隻為了一個人而活,我很慶幸沒有被這些回憶牽絆和拖累,我可以去做真正想做的事,而且,還有機會去找真正值得我愛的人,這些年,我過得很充實,甚至,可以說是成功,所以,何尋,我從來沒有為當初的離開後悔過。”


    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何尋,不要再有任何幻想,我們,永遠不可能再在一起。”


    何尋覺得整個人真氣散盡,心脈在一寸一寸地碎裂。


    方湛喬一次次地,讓她覺得山窮水盡,可是,她卻總是死不回頭,硬生生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回去吧。”方湛喬先站了起來,“何尋,你身邊,有更值得你珍惜的人。”


    汽車的燈光變成飄忽的螢火,在何尋朦朧的眼裏,拖曳著虛幻的尾巴一閃而過,她好像聽到有人在罵罵咧咧:“找死啊!”


    她才意識到自己走到了馬路的中間,對麵是紅燈,她嚇得一動都不敢動,等綠燈亮了,才像慌裏慌張地跑了過去。


    就算再難過,她也不能讓自己出事,八年前的糊塗事,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那時她比現在更恍惚,爸爸剛過世不久,方湛喬又突然不告而別,時間如同鈍刀淩遲,每過一秒就是不堪忍受的痛,她總是看見爸爸媽媽在向她招手:“孩子,來吧,不要再受苦了……”


    於是她抓起了放在果盤上的水果刀,對準了手腕:一刀下去,所有的痛,都可以了結。


    正當她準備切下去的時候,黎念遠跑進了廚房,在慌亂中用他的掌心抓住了刀刃,血象破裂的水管一樣冒了出來,她死的念頭飛到了九霄雲外,捂著黎念遠的手掌到了醫院,結果,血是止住了,可是黎念遠手掌裏的一根神經斷了,自如的活動都有點問題,更不要說,拿起手術刀做精密的外科手術。


    那正是黎念遠工作的醫院,她看到很多醫生護士當場紅了眼圈,他奮鬥了那麽久,才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可是,從此,他再也不能拿起手術刀了。


    這個罪過,她這輩子都無法彌補,但她始終記著黎念遠對她說的話:“小尋,絕對不能再動這樣的念頭!”


    她記得,她也一直努力想要善待自己,隻是這次的重逢,把所有的一切打亂,現在,她真的希望自己手裏有一把刀,但不再是傷害自己,而是,把所有和他的過往,全部切開,一刀兩斷。


    方湛喬說得對,人的一生,不能隻為一個人而活。


    第二天何尋破天荒主動跟黎念遠請了假,讓自己好好地休息了一下,晚上她做了一桌菜,自己和黎念遠,她都要好好犒勞一下。


    看她精神不錯,黎念遠也沒多問什麽,把她做的菜吃得幹幹淨淨,飯後黎念遠泡了壺茶,正要跟她說什麽,鎮上的徐書記上門來了。


    徐書記很客氣:“念遠啊,有個事要請你幫個忙,昨天電視台台長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上次你參加的那個中醫訪談節目,反響不錯,這次的這個古鎮係列的紀錄片,想把你們這個中醫堂也作為我們錦亭鎮的一個傳統文化特色錄製進去,這可是好事啊,到時候,還要請你們多配合。”


    黎念遠想了想,措辭委婉:“徐書記,我們就是個普通的小診所,又看不了什麽疑難雜症,還是不用上電視了吧。”


    “這就謙虛了吧!”徐書記拍拍黎念遠的肩膀,“看看那麽多慕名而來的病人,就知道你的本事了,你可是得到小尋外公真傳的啊!你看,你們定個時間,我通知方部長讓他們過來。”


    黎念遠下意識地看看何尋,突然說了一句讓何尋也很意外的話:“徐書記,還真不巧,這兩天,我和小尋要出個遠門。”


    “哦?”徐書記皺起了眉,還是何尋圓了場:“徐書記,您看這樣行不行,等我和遠哥哥回來以後,再和您聯係。”


    徐書記走的時候明顯不太高興,何尋知道黎念遠也是怕自己為難,趕緊要讓他安心:“遠哥哥,徐書記也是好意,不就是個拍幾個鏡頭嗎,我們配合就是了。”


    看黎念遠好像有點神思不屬,她又補充了一句:“遠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再傻下去了。”


    “剛才我說的,也不是故意推諉,”黎念遠麵色凝重:“小尋,a市護理院打電話來,周阿姨,快不行了。”


    周阿姨,就是當年紮了方湛喬一刀的那個技術員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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