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趙嘉調動親兵, 將衛氏村寨團團包圍, 不許任何人進出, 沙陵縣令吃驚不小, 當下令人備馬, 急匆匆趕去趙氏畜場。


    不巧的是,一行人抵達畜場,正趕上趙嘉怒火中燒。


    三名醫匠診過,皆言衛青蛾-中-毒。好在時間不長, 藥性不甚劇烈,隻要服下解-毒-湯藥, 悉心調養一段時日, 身體就能恢複。


    “不過, 女郎今後怕在子嗣上有些困難。”一名擅-毒-的醫匠道。


    趙嘉神情微凝, 對醫匠頷首, 道:“此事不可對外透露半分。”


    “諾。”


    醫匠退下熬藥, 趙嘉坐到榻邊,握住衛青蛾一隻手,看著她蒼白的臉色, 眼眸深處燃起一團暗火。


    “阿姊, 是我沒能護好你。”


    “叛主負恩之輩,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趙嘉的聲音很低, 卻字字猶如刀鋒。


    婢仆送來湯藥,言沙陵縣令請見,趙嘉冷笑一聲, 道:“讓他等著。”


    說話間,單手接過藥碗,親自試過湯藥溫度,取喂藥專用的器皿,仔細給衛青蛾送服下去。


    因衛青蛾陷入昏迷,無法順利吞咽,有褐色藥汁順著嘴角滑落。趙嘉放下藥碗,取布巾擦拭幹淨。其後將衛青蛾橫抱起來,讓伺候在旁的婦人取新被褥。


    “小心照看阿姊,有事立即來報我。”


    “諾。”


    仔細叮囑過婦人,趙嘉起身離開內室,前往待客的書房。


    沙陵縣令等了足有一刻鍾,麵前茶湯已涼,方見趙嘉出現。


    對上趙嘉冰冷的神情,質問之語到底未能出口。起身見禮之後,同趙嘉對麵而坐,斟酌一番,才開口詢問,衛氏村寨為何被圍,其中是否存在隱情。


    “還請將軍明示。”


    “我調的是親兵,圍的是賊子和背主的家仆。”趙嘉冷笑一聲,鋒利的目光刺在沙陵縣令身上,“怎麽,我無權處置幾個奴仆?”


    “予並無此意。”沙陵縣令沉聲道。


    “那便好。”趙嘉放下漆盞,道,“君無需擔憂,我行事有分寸,不會傷及無辜,事情很快就能了結。”


    縣令還想再言,同行的文吏突然咳嗽一聲,攔住他未出口的話。


    看到兩人的舉動,趙嘉沒說什麽,很快命人送客。


    返回官寺的路上,沙陵縣令責問文吏,為何要攔他。


    “懲戒罪仆,何須圍住整個村寨!”


    文吏苦笑連連,讓護衛退後,低聲道:“明庭,這事最好不要沾手,也不要多問。”


    “為何?”沙陵縣令怒聲道,“縱是有功之臣,也不能如此無視法紀,肆意妄為!他圍的是我轄下百姓,我連問一句都不行?”


    “此事內情複雜,君不知底細,一頭撞進去,未必能得好。”文吏道。


    “內情?”


    “君來沙陵之前,可曾聽過衛家主之名?”


    縣令皺了下眉,直覺文吏接下來的話不簡單。


    “趙將軍之父曾為雲中守門客,任郡功曹時,同匈奴戰,死於陣上。趙將軍年幼失怙,離開太守府後,得衛家照顧,同衛家主情同姊弟。”


    “衛家主沒有兄弟,為興家門決意招贅。”


    “那贅婿心性奸猾貪婪,且有鄉人蠢蠢欲動,為虎作倀。這其中牽涉甚多,情況錯綜複雜。君不知底細,今日登門已讓將軍不喜,繼續-插-手下去,恐將引火燒身。”


    文吏三言兩語解釋清楚,更提到官寺長吏態度,就為點醒這名新上任的縣令。


    “早前傳言趙將軍戰死,有鄉老往官寺,縣尉縣丞均避而不見,縣丞更命人給趙氏畜場送去消息。君竟半點不曾想過,這背後是為何意?”


    “這……”縣令沉吟片刻,臉色終於變了。


    “君請聽我一言,此事萬萬不可插手,以免追悔莫及。”


    縣令神情間透出幾分掙紮。


    思及可能產生的後果,想到兩名長吏的態度,到底采納文吏建議,策馬返回官寺,決心再不過問此事。


    趙氏畜場內,衛青蛾服過湯藥,悠悠轉醒。見到守在榻邊的趙嘉,眼圈微紅,沙啞道:“阿弟,我子,秋,夏……”


    “我明白,阿姊放心。”趙嘉握緊衛青蛾的手,沉聲道,“我一定找到他們。背叛阿姊之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衛媼!”衛青蛾反握住趙嘉,奈何身體虛弱,手指想攥都攥不緊。


    “阿姊,且寬心。”趙嘉牽起嘴角,將黏在衛青蛾額前的發拂開,“凡是讓阿姊傷心之人,我必讓其後悔來到這個世間!”


    衛青蛾歎息一聲,疲倦再次湧上,沉沉睡了過去。


    “照顧好阿姊。”趙嘉將衛青蛾的手-放入被中,對婦人道,“一個時辰後,再給阿姊服一碗湯藥。”


    “諾。”


    安置好衛青蛾,留醫匠和婦人在旁照顧,趙嘉飛身上馬,再次趕往衛氏村寨。


    彼時,村寨被團團包圍,任何人不許進出。鄉老尋上衛青,很快被打發回去。鄉老的兒子還想糾纏,當場被趙破奴甩了兩鞭。


    “將軍有命,任何人不許離開,抗命者嚴懲!”


    因遲遲沒能找到衛秋衛夏,幾名少年憋了滿肚子火。公孫敖幹脆找來繩索,將阿鷹和幾個健仆吊在院子裏,掄起鞭子狠-抽。


    健仆很快被抽得皮開肉綻,鬼哭狼嚎。


    阿鷹卻是咬死不開口。


    “當真不說?”衛青站在阿鷹麵前,喝問道。


    “呸!”阿鷹吐出一口血水,猙獰笑道,“想知道,讓趙氏子親來問我!”


    饒是衛青,聽他口出不遜,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阿敖,繼續抽!”趙信走上前,將一把擰了鐵絲的皮鞭遞給公孫敖,“記得,別抽死,還要問話。”


    破風聲驟起,阿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其餘家仆和婢女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均臉色煞白,瑟瑟發抖。


    衛媼被單獨提出來,丟在趙信腳下。先前被趙嘉所傷,嘴邊掛在鮮血,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阿母!”


    一名婢女撲上前,護在衛媼身側,怒視趙信,大聲道:“你們不會有好下場!”


    “哦?”趙信冷笑一聲,單膝蹲跪在地,用刀柄挑起婢女的下巴,見她下頜圓潤,身段也稍顯豐腴,雙手有意無意的護在腰間,當即一個反手,將她摜倒在地,抬腳就要踏上她的腰間。


    婢女驚慌失色,不斷後退,先前還在裝死的衛媼,突然間“活”了過來,用身體擋在婢女身前,牢牢的護住她。


    吊在繩上的阿鷹,也在同時發出怒吼。


    趙嘉進到院中,恰好見到這一幕,示意趙信退後,馬鞭抵住衛媼的脖頸,掃一眼跌在地上的婢女,冷聲道:“這就是你背叛阿姊的因由?”


    衛媼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趙嘉無意多廢話,命人將婢女抓起來,捆在院子裏。


    “取水,潑。”


    天氣正寒,摻了冰渣的水潑在身上,不死也會重病。


    婢女拚命掙紮,衛媼奮力撲上前,攔不住抓人的軍伍,隻能跪在趙嘉麵前,哀求道:“郎君,饒過她,我給女郎償命,我願給女郎償命!”


    趙嘉怒極反笑。


    這是篤定阿姊必死無疑?


    “我從子在何處,衛夏衛秋又在哪裏?”


    衛媼猶豫不言,趙信提起水桶,兜頭澆在婢女身上。


    聽到女兒的慘叫,衛媼終於撐不住,哭著道:“在裏正家中,都在裏正家中。求郎君饒她一名,她腹中有孩兒!”


    “裏正?”趙破奴怒斥一聲,“難怪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破奴,你和阿信一起去。”趙嘉道。


    “諾!”


    兩名少年抱拳領命,帶上十名軍伍,直撲裏正家中。


    院門被踹開時,裏正滿臉煞白,瞞著他藏人的妻子和兒子嚇得魂飛魄散,先前麵對責問的硬氣早蕩然無存。


    “搜!”


    趙破奴和趙信命人將裏正一家看緊,親自在房舍中搜尋。最終,在後宅的一處枯井裏找到重傷的衛秋衛夏,還有被她們用體溫護住的嬰孩。


    “快上來!”


    兩人都被衛媼下-毒,否則不會無力自保,更不會連消息都送不出,輕易落入他人之手。


    被救上來時,衛夏的左臂已經全無知覺,衛秋斷了一條腿,唯獨嬰孩安好,正裹在繈褓裏,睡得小臉通紅。


    “是郎君來了?一定是郎君來了!”


    衛秋強撐住意識,抓住趙破奴的手腕,道:“帶我去見郎君,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都該死,都該千刀萬剮!”


    見到被救出的衛夏和衛秋,裏正全家癱坐在地,尤其是覬覦衛家財產,主動參與此事的婦人和青年,登時抖如篩糠,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半句。


    衛夏兩人找到,嬰孩也被尋回,發生在衛青蛾身上的一切終於揭開。


    “自縣中流言四起,一幹賊子便起惡心。女郎決意懲戒,不想忽略身邊!”


    “家主寬和待人,竟是養出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衛媼趁我等不備下-毒,這家中的一個個,除三五老仆,竟多生出二心,知情亦不報。全然忘記,沒有女郎,哪有他們今日!”


    “裏正,鄉老,一個也不幹淨!坐視女郎被欺,竟幫著欺上瞞下,助紂為虐!”


    “一群畜生,都該千刀萬剮!”


    隨著衛秋和衛夏的一聲聲控訴,趙嘉攥住馬鞭的手越來越緊,怒意近似有形。


    待衛秋講到衛媼將女兒帶到衛青蛾身邊,此女暗中同阿鷹有了首尾,並身懷有孕時,衛媼的一切舉動全都有了解釋。


    “他們陰謀-毒-害女郎,欲奪女郎產業。”


    “沒殺我二人,不過是為逼問家中金銀絹帛!”


    甚者,阿鷹暗藏-毒-計,在婢女生產之後,如是男孩,就替為衛青蛾親子。相差數月無妨,小孩子長得快,隻要消息瞞得嚴,兩三年過後,有人提出質疑也找不到證據。


    聽完衛秋所言,趙嘉走到阿鷹麵前,舉起馬鞭,用力甩在他的左臉。阿鷹一聲慘叫,半邊臉頓時變血肉模糊。


    趙嘉再次揮鞭,這一次,是落在阿鷹的右臉。


    整個過程中,趙嘉始終麵無表情,雙眸凝結冰霜。


    五鞭過後,趙嘉忽然停住。


    阿鷹抬起頭,睜開被血模糊的雙眼,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頓時如置身冰天雪地,寒意侵襲,冷徹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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