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手電筒光束下,因爆炸激蕩而起的灰塵在視線中形成了粼《戰的反光。


    灰塵籠罩下,那個被封閉了二十多年的三角形空間一端最角落的位置,靜靜的坐著一個被鐵絲反綁了雙手,嘴巴裏至死都堵著一團破布的幹枯屍體。


    這具屍體的身上穿著如今看來略顯過時美式的迷彩服,他的一條腿,也被壓在了樓板的下麵。


    在看到那具屍骨的瞬間,卡爾普便呼吸一促,但站在身後的衛燃卻知道,那具屍體並非當年那支小隊的一員,反而是當時他們抓到的,那個具有極高價值,本該被帶回去詳細審問的俘虜!


    借著這具屍骨所在的位置,衛燃在循著記憶確定了方位之後,也推測了那些喪鍾隊員們被困的方位。


    彎腰蹲在炸開的破口處,衛燃將手伸過去摸了摸地表積攢的灰塵,接著又看了看坍塌的樓板。萬幸,這裏麵倒是足夠的幹燥,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消息。


    接下來我們挖開這裏嗎?


    站在炸開的破損處的卡爾普格外平靜的問道一哪怕他清楚的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先等等


    衛燃說話的同時,已經走向遠處一個貨架,借著上麵殘存的箱子掩護,從金屬本子裏取出了剪線鉗。哢嚓哢嚓幾下修剪幹淨了爆破口周圍支棱著的鋼筋,他轉身又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提前準備電鑽,和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跨在了肩上。


    我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這裏果然有坍塌樓板支撐出來的空間。


    衛燃說話間已經戴上了口罩和防塵眼鏡以及頭燈,接著又搬過來同樣提前準備的大號工業電風扇放在了距離爆破口不到兩米的位置打開了開關。


    在唔唔語的風扇運轉聲中,衛燃彎腰鑽進了炸開的破口,一邊往沒有屍體的那一頭爬一邊大聲說道,其餘三個麵說不定也有空間,那裏麵說不定能有什麽發現,如果您想幫忙的話,不如負責把那具屍體弄出來怎麽樣?他的身上說不定能有什麽線索。


    看了眼已經隻剩下小腿在外麵的衛燃,卡爾普張張嘴,倒是心甘情願的被衛燃使喚,戴上口罩和防塵眼鏡,匍匐著爬向了那具蜷縮的屍體,


    雖然因為電風扇的吹襲讓這些飛揚的塵土遮蔽了視線,但對於先一步爬進來的衛燃來說,卻總比缺氧暈過去要強得多。


    也沒管身後的卡爾普,他一點點的爬到這處空隙的盡頭,將電鑽對準了麵前堵路的坍塌樓板,小心的在上麵打了一個又一個並不算深的的錐形小孔。


    打開帆布包摸出一塊塑膠炸藥,他在用手撕下來一小塊,捏成一個僅有啤酒瓶蓋大小的窩窩頭,包住雷管塞進了剛剛打好的孔洞之中,隨後一邊後退,一邊布置著起爆線。


    就在卡爾普將那具幹屍給拽出來的同時,緊隨其後的衛燃也立刻按下了起爆器。


    通!


    又是一聲輕微的爆炸過後,裏麵也傳來了稀裏嘩啦的聲音,衛燃更是不等煙塵被風扇吹散,便拎著剪線鉗,再一次鑽進了煙塵之中。


    仔細的清理了擋路的碎石和鋼筋以及隨處可見的防毒麵具,當他費力的搬開一塊混凝土碎塊之後,也終於看到了一具幹屍!是費申克!


    衛燃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同時也注意到了他身邊被點燃卻並沒有燃盡的筆記本。


    摘下頭燈看了看身後,衛燃以最快的速度在費申克的身上摸索了一番,隨後小心翼翼的搬著這具輕飄飄的幹屍,一點點的退回來,連同他的武器和不多的遺物,以及那個沒有燃盡的筆記本,一起交給了原本正在檢查屍體的卡爾普先生。


    裏麵還有幾具幹屍衛燃說著,也不等卡爾普張嘴,便扭頭再次鑽了進去。


    很快,爆


    破手雷茲裏、機槍手塞爾吉、彈藥兵艾格尼、乃至魯斯蘭副隊長,和最裏麵的卡爾普隊長的幹屍,連同他們的武器和遺物,都被衛燃一一送了出來。


    借此機會,他卻也發現,他們的身上並沒有隨身聽和磁帶,反倒是最盡頭坍塌的樓板上,還殘存著兩位隊長用血跡留下的黑色法語字跡。


    而在那兩行字跡旁邊一根支棱出來的鋼筋上,還掛著一把帶手指槽胡桃木握把的柯爾特6英寸型蟒蛇轉輪手槍。


    掏出手機將閃光燈調整到常亮模式拍下了上麵的那兩段法語,衛燃掃了眼身後,稍作猶豫還是借著身體的掩護,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了食盒,接著又從食盒裏取出了那台早就扣掉了電池的隨身聽,接著又抓起一把灰塵囫圇個的塗抹了一番。


    最後收了食盒,取下那支轉輪手槍,他這才像個大號屎殼郎似的,在這狹窄的空間裏艱難的一點點後退,最終任由卡爾普拽著他的雙腿將其抽了出來。


    這是我最後找到的東西了


    衛燃站起身,將已經滿是灰塵的隨身聽和那支轉輪手槍一並遞給了卡爾普,隨後又摸出手機調出剛剛拍下的照片遞給了對方,裏麵的樓板上還有這樣兩句話,看痕跡猜測應該是用血跡寫上去的。


    哢噠!哢噠!


    卡爾普將轉輪手槍隨意的放在一邊,眯著眼睛打量屏幕上的照片同時,也在一下下的按動著隨身聽上的按鍵。


    我剛剛檢查過了,那裏麵沒有電池,應該是被提前拆掉了,我猜,這樣或許是為了能保存更久的時間。


    衛燃說到這裏頓了頓,試探著問道,需要我去買幾節電池嗎?或者買給能播放磁帶的錄音機?


    不用了


    卡爾普歎了口氣,將髒兮兮的隨身聽揣進了兜裏,歎了口氣走到卡爾普隊長屍體的身旁蹲下來,喃喃自語般的介紹道,這是我的哥哥斯捷潘·卡爾普,他是這支小隊的隊長,也是達麗婭的丈夫。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的後半生都在尋找他的影子。


    你的哥哥?


    衛燃沉默片刻卻做了個深呼吸,問出了一個看起來無關,但卻把他們兄弟二人用血脈聯係在一起的家常問題,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塔拉斯,塔拉斯·卡爾普


    這個老帥哥一邊幫那具幹屍仔細的清理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喃自語的回答了衛燃的問題,你似乎並不吃驚找到的人和我們有關係?


    在我查到那個法外傭兵阿索爾在94年來到了格羅茲尼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了最終調查的內容或許和你們有關了。


    衛燃說話間從貨架上清理出來一個木頭箱子遞給了對方,而且這幾年不管是戈爾曼先生還是您又或者基洛夫的老兵列瓦,都曾在隻言片語中提到過一些和達麗婭有關,和那場戰爭有關的事情。


    稍作停頓,衛燃又遞來了第二個木頭箱子,我隻是沒想到,達麗婭老師的丈夫竟然是您的哥哥。


    我們相差了5歲


    卡爾普一邊將他哥哥的屍體身上摘下來的遺物一樣樣的仔細擺進了箱子一邊解釋道,我和他還有達麗婭以及安娜,都是從同一座學校畢業的,然後又進了同一個部門。隻不過我們幾個進入那個部門的時候,當時他都已經是那個部門的抓捕隊隊長了。


    稍作停頓,卡爾普笑了笑,帶著一絲絲對往事的懷念和對美好的留戀輕聲說道,我的哥哥抓到過不少人,有各個勢力的間諜,也有叛變的蘇聯人,從他成為抓捕隊的隊長開始,一直到他失蹤之前,他從沒失敗過。


    達麗婭老師一定非常崇拜他吧?衛燃輕聲說道。


    是啊


    卡爾普輕輕從屍體腿上拔出匕首放在箱


    子裏,接著又從他的包裏掏出了一個裝滿了糖果的鐵皮罐子,她之所以和我成為了朋友,就是為了有機會認識我的哥哥,這可是安娜親口和我說的。


    卡爾普說話間打開了鐵皮罐子,從裏麵拿出一顆卡班湖糖果公司生產的糖果,撕開塑料糖紙,將裏麵已經過期了太久的,但卻來自記憶裏家的甜味塞進了嘴裏。


    你沒見過年輕時的達麗婭,她和安娜還有另一個姑娘,幾乎是所有女學員裏麵最漂亮的,但她卻是最早結婚、懷孕的一個。


    說到這裏,卡爾普將嘴裏的糖塊噶嘣嘣的嚼碎咽下肚子,帶著憐憫感慨道,她也是最不幸的一個。


    你呢?


    衛燃說話的同時,借著外套的掩護取出了金屬本子裏的隨身酒壺遞給了卡爾普,你沒有結婚嗎?接過酒壺擰開蓋子抿了一口,卡爾普將酒壺還給了衛燃,稍作猶豫之後搖了搖頭,含糊其辭的答道,我沒有其他的家人了。


    唉…衛燃無聲的歎了口氣,伸手接過酒壺揣進了兜裏。


    這個是魯斯蘭,我哥哥最好的朋友。卡爾普走到第二具幹屍的旁邊,一邊幫著收斂屍體身上殘存的遺物一邊說道,他也是瑪雅的爸爸。


    你說什麽?他是瑪雅的爸爸


    卡爾普自言自語般的說道,瑪雅的媽媽是個蘇聯時代小有名氣的歌手,可惜,那個女人在生下瑪雅之後不久就把她送到了孤兒院,然後自己去美國了。那時候,距離他們失蹤都不到半年。瑪雅現在的爸爸媽媽…


    索斯蘭先生和他的妻子以前是那座孤兒院的教習老師和育嬰師


    卡爾普頓了頓,頗為感慨的說道,戈爾曼也是在那座孤兒院長大的,我記得小時候,每到節日的時候,我的爸爸媽媽都會帶著我和我的哥哥,帶著我家的糖果公司生產的糖果去看望孤兒院裏的孩子們。


    這麽說你們很早就認識了?是啊,很早就認識了。


    卡爾普囈語般的說道,先成為好朋友,然後成為一起學習的同學、相互信任的兄弟,最後一起隨著蘇聯解體,一起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


    那座孤兒院還在嗎?衛燃下意識的問道。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卡爾普的感慨中帶著惋惜,也帶著莫名的慶幸。


    裏麵那句話裏提到的那個出賣了大家的他…是誰?衛燃試探著問道。


    他這話一說出口,剛剛還難得露出一絲絲人情味兒的卡爾普立刻變得無比的冷漠和慣有的嚴肅,維克多,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你能找到他們,我們所有人都很感激你,這樣的結果對我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可…


    夠了,已經足夠了,不要繼續調查下去了。卡爾普愈發的嚴肅,甚至停下手裏的事情站起了身,知道太多並不是什麽好事,那隻會給你和你的家人朋友帶來麻煩和危險。


    那個人還活著?衛燃皺著眉頭問道。不知道卡爾普搖了搖頭,正因為不知道才危險。或…


    好了,你該離開這裏了。


    卡爾普根本沒給衛燃開口說話的機會,伸手從兜裏掏出剛剛衛燃給他的隨身聽又遞了過來,接著又拿起那個仍舊裝著不少糖果的鐵皮罐子遞了過來,盡快趕回喀山吧,把這個隨身聽和裏麵的磁帶,還有這罐糖果交給達麗婭,這邊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


    聞言,衛燃張張嘴,最終還是接過了才送出去沒多久的隨身聽,獨自沿著那條密道原路爬回了那條仍舊被警車堵著的巷子,留下車鑰匙,雙手插兜步行走向了酒店的方向。


    時間轉眼到了第二天下午,衛燃搭乘的航班也略顯粗暴的降落在了喀山機場


    。


    這一來一回連一周都沒用完,現如今距離六月份不但還剩下兩天的時間,而且已經接受小富婆蔻蔻的邀請,帶著卡堅卡姐妹去法國玩的穗穗也還沒回來呢。


    在機場思來想去,衛燃索性駕駛著裝甲商務車徑直趕到了相距不遠的紅旗林場。


    隻不過,出乎他的預料,當他好不容易在時光電影製片廠的辦公室裏找到個眼熟的漂亮學姐一番詢問之後,卻被告知,無論是戈爾曼還是安娜又或者達麗婭竟然都不在。


    一番琢磨,他索性又駕車離開紅旗林場開往了卡班湖畔,開到了隔壁圖書館的院子裏。


    這一次,他都沒來得及下車,便看到了在正對著大門的專屬位置上坐著的達麗婭和安娜老師。


    這送信的工作實在是熬人…


    衛燃下車前一邊揉捏著仍有些酸疼的右手手臂一邊神神叨叨的嘀咕了一句,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這才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進了回蕩著咖啡香氣和華夏古典琴曲的圖書館裏。


    沒有理會踮著腳看向自己並且瘋狂招手的洛拉,衛燃徑直走到了獨占了一張專屬大桌子的兩位老師旁邊。


    坐安娜老師說話的同時還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但自始至終,她的目光都沒有離開手中那本書頁泛黃的《青年近衛軍》。


    再看看達麗婭,她同樣端著一杯咖啡,甚至在她身旁的椅子上,還乖巧的蜷著一隻係著藍色三角巾的大耳朵狐狸。


    怎麽了?達麗婭笑眯眯的看著衛燃,語氣溫和的問道。


    有點事情衛燃撓了撓後腦勺,要不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我們兩個還是我們三個?達麗婭狐疑的看著衛燃。


    衛燃攤攤手,如果安娜老師有時間,最好也能起過來。


    去哪?安娜合上書本,朝著不遠處的小天才科拉瓦招了招手。


    隔壁吧


    衛燃話音未落,那個臉上總是帶著笑的小姑娘也騎著三輪腳踏車停在了桌子邊上,語速極慢的說出了一句對她來說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俄語問候,需要科拉瓦做什麽?


    乖,幫我把這本書收起來吧。


    安娜說話的同時,先從兜裏摸出一顆奶糖,剝開糖紙輕輕塞進了科拉瓦的小嘴巴裏,接著才把那本《青年近衛軍》拿起來給她看了看,然後放進了三輪兒童腳踏車的貨鬥裏。


    交給科拉瓦吧!


    這小姑娘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一板一眼的下車把貨鬥裏的那本書擺正,然後又一板一眼的上車坐好,踩著腳蹬子徑直騎向了遠處的一個書架。


    她都會開口說話了?衛燃驚訝的問道。她已經學會不少了,她隻是不喜歡說而已。達麗婭惋惜的說道,如果在她出生開始就細心教育,她和平常人不會有太大的區別的。


    現在也不晚


    安娜最後端起咖啡一飲而盡,我們走吧,看看維克多要說什麽事情。


    說完,她也不顧達麗婭開口,便已經抱起那隻係著藍色三角巾的大耳朵狐狸,起身催促著衛燃走向了圖書館的外麵。


    見狀,達麗婭張張嘴,最終還是起身跟了出去。帶著這兩位老師穿過兩個院子中間的電磁門,衛燃腳步不停的帶著她們走進了別墅的一樓大廳。


    維克多,我們…


    先和我上來吧衛燃打斷了達麗婭老師的疑問,同時腳步不停的走向了通往樓上的樓梯。


    和安娜對視一眼,達麗婭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默不作聲的跟著衛燃,一路走向了三樓最左邊的兩個房間。


    達麗婭老師,在兩個房間裏選一個吧。衛燃溫和的說道


    。


    深吸口氣,達麗婭伸手推開了最左邊的房門,語氣顫抖著說道,進…進來坐吧。


    聞言,安娜第一個走進了房間,熟門熟路的坐在了一張沙發上,莫名其妙的說道,你看起來可真像個會計。


    達麗婭卻並沒有回應,隻是理所當然的坐在了那張辦公桌的後麵。


    見狀,衛燃默默的從包裏掏出了那個略帶鏽跡,但卻印著卡班湖糖果公司多味水果硬糖俄語字樣的鐵皮罐放在了桌子上,隨後又從包裏掏出了在路上已經擦拭幹淨並且裝上了電池的隨身聽。


    你要做什麽?達麗婭帶著些許的驚慌問道。先聽一首歌吧


    衛燃說話間已經將耳機連在了隨身聽上,見狀,安娜立刻招呼著達麗婭也坐在了那張老舊的雙人沙發上。


    等這兩位老師各自接過一個老式耳機,衛燃這才按下了播放鍵。


    聽我說親愛的,不要等我了,如果你能聽到這段錄音…


    是…是雷茲裏大哥的聲音!安娜驚呼出聲,而達麗婭卻已經捂住嘴巴,眼角也不受控製的砸落了一連串的眼淚。


    輕輕將一包提前買好的抽紙放在達麗婭的手裏,衛燃打開那個生鏽的鐵皮罐,從裏麵摸出三顆早已過期的水果硬糖,並將其中兩顆分給了兩位老師。


    默不作聲的離開房間,幾乎就在他關上房門的同時,這個刻意給某些人保留的房間裏,也隱約傳出了達麗婭老師悲痛的哭聲。


    這也是喪鍾吧…


    衛燃囈語的同時,也撕開了糖紙,將過期變形的硬糖塞進了嘴裏。


    隻可惜,這顆曾經無比甜蜜的糖果,現如今剩下的,已經隻有無法下咽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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