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市,當衛燃從美女導遊晚秋駕駛的車子裏鑽出來的時候,卻不由的晃了晃神。


    路邊是一座白族樣式的小院,院牆上爬滿了各色的花枝。


    緊挨著這院牆,搭著一個彩鋼瓦的車棚,車棚頂上同樣爬滿了花藤。車棚下,仍舊停著那輛曾屬於刀班長的東風牌白色六輪尖頭卡車。


    這卡車明顯被維護的非常好,六條輪胎被架起來將將觸地卻根本沒有受力,每條輪胎前後還各有一個三棱柱的木頭車檔免得溜車。


    尤其這卡車的貨鬥上,還擺著一個個的蜂箱。此時,已經有勤勞的工蜂從蜂箱裏爬出來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著重看了眼車棚裏毫無死角的監控以及周圍一圈的鋼絲網圍欄,乃至圍欄上“謝絕參觀不考慮出售”的提示語,衛燃的臉上也不由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恰在此時,小院兒的院門打開,穿著一身正裝的秦二世和夏漱石以及一個看著六十歲上下,身材保持的卻非常好的老男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那倆人渣自不必說,那老男人無疑是當年的機槍手王備戰!


    隻不過,讓衛燃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這老王身旁還跟著一個滿頭銀發,身材同樣保持的極好的綠眼珠兒白人老太太!


    隻是...原來王備戰也不年輕了呀...


    “衛先生,我就送您到這裏了。”


    駕車的晚秋降下車窗說道,“您準備去對麵的時候,隨時給和我聯係,最近我會一直在這邊。”


    “給你們添麻煩了。”回過神來的衛燃客氣的謝過了晚秋,隨後看向了秦二世三人。


    “燃哥這調查速度比fbi都快啊”不等晚秋將車子開走,夏漱石便嬉皮笑臉的最先恭維道。


    “我和fbi誰快先放一邊,你這泄密的速度都趕上村頭兒嗑瓜子兒的劉寡婦了。”衛燃沒好氣的說道。


    “嗨,我這不是,那什麽一時...”


    “你就故意的吧”


    秦二世在旁邊落井下石道,“那個小毛妹洛拉就叫了聲好哥哥,這家夥給你迷的都快找不著鞋了。”


    “根本就沒那回事兒!”


    夏漱石尷尬的轉移了話題,“來來來,衛燃,穗穗她們的飛機還有倆小時才能降落呢,趁著去接她們之前,我先給你介紹下。”


    說到這裏,夏漱石也將站在他們二人身後的王備戰讓出來,“這位是王備戰王叔叔,我們正在尋找的那位刀班長當年參與的東風行動的親曆者之一,旁邊這位薩沙阿姨是王叔叔的愛人,她是俄羅斯人。”


    “你好,小夥子,謝謝你!”


    已經年近花甲的王備戰其實從剛剛開始就在盯著衛燃打量,所以夏漱石才剛剛介紹完,他便操著一口和當年一樣濃鬱的大碴子味方言,一邊和衛燃打招呼,一邊主動伸出手和他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而那位讓衛燃暗暗吐槽“又是薩沙”的毛子阿姨,也熱情的用同樣帶著大茬子味的漢語打著招呼。


    “王叔叔您好”


    衛燃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和這個明明很熟悉的陌生人握了握手,接著又和薩沙阿姨行了個俄式貼麵禮。


    “快,快進來嘮!”


    王備戰話音未落便熱情的拉著衛燃走進了這個白族樣式的小院。


    和當年相比,這院子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僅僅院子裏的花多了些,連二樓的那些蜂箱都一箱不少。


    “這裏以前就是刀班長的家,戰爭結束後的家。”


    一邊引著衛燃往裏走,去參觀刀班長留下的那些照片和東西,王備戰也自顧自的開始了介紹,介紹當年發生的事情,介紹戰爭結束後得知刀班長去找查班長和小西鳳,介紹刀班長的第一個養子羅清宴,介紹房間裏擺著的,那台等著再拍一次合影的珠江牌相機。


    還介紹1998年刀班長突然失聯之後,他在老戰友陸堯的邀請下,和妻子搬到了這裏幫忙守著這套院子,順便做些諸如祖母綠之類的邊貿生意,以及這些年從未停止過的對刀班長的尋找。


    不出預料,他的妻子,那位薩沙阿姨就是當年蘇聯解體時,他在俄羅斯做倒爺兒的時候認識的——當時的薩沙阿姨才剛剛17歲,比當年的查西鳳還小一歲呢。


    作為回應,衛燃也介紹著找上門的查西鳳,介紹他拜托自己的調查,介紹刀班長送給查西鳳的20歲生日禮物,介紹從他那裏聽來的,有關刀班長的一切,乃至他組建的“東風”排雷組織和幾個小時前才給女兒起的華夏名字等等等等。


    “查西鳳...查西鳳...”


    早已經眼眶通紅的王備戰念叨著這個名字,喃喃自語的說道,“這名字好,這名字好啊,沒想到,當年那個小狼崽子還真是喂熟了。”


    “他和刀班長的感情很深”


    衛燃分給對方一顆紅塔山說道,“對於他來說,那就是他的父親。”


    “我們當時也喜歡抽這個煙”


    王備戰接過香煙下意識的說道,“那個小狼崽子有心了,既然老刀也給他做了一頂帽子,那我們也認他。”


    “那頂奔尼帽?”


    “不管誰家孩子出生之後,老刀每年都會通過陸堯送我們的孩子一頂帽子和滿滿一大箱子,足夠吃一年的蜂蜜,蜂是他自己養的,帽子也是他自己一針一線自己做的。”


    王備戰介紹道,“我聽陸堯說,老刀那些年過的實在是拮據,他人又要強,從來就不接受我們的接濟,那帽子和蜂蜜算是他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的禮物了。


    我們的那些孩子們呀和你們仨年齡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吃著老刀托陸堯寄的蜂蜜長大的,那帽子自然也都好好留著呢。”


    話題聊到這裏,王備戰說道,“能通知的我都打電話通知了,最遲明天下午大家就會趕過來,去接查班長和小西鳳,也去接刀班長。小夥子,到時候還得你幫我們這些老家夥們帶路啊。”


    “我的榮幸”衛燃認真的說道。


    “另外,你剛剛提到的那個狼...那個查西鳳。”


    王備戰客氣的說道,“麻煩幫我聯係他一下,請他明天過來坐坐吧,一家人相互認識認識,以後多走動走動。”


    “好,我等下就給他打電話。”衛燃連忙應了下來。


    “這眼瞅著也中午了,這樣,我做東,咱們...”


    “王叔叔”


    剛剛一直沒說話的秦二世晃了晃手機說道,“王叔叔,我們等下再過來吧,衛燃的女朋友快到了,我們得先去接機才行。”


    “好,好!看我這一激動都忘了這事兒,你們先去接,接到了立刻回來啊,我們這就準備飯菜。”


    王備戰和他的妻子薩沙立刻站起身,熱情的送衛燃三人離開了小院,又目送著他們鑽進了由夏漱石駕駛的那輛依維柯麵包車裏。


    “這個王叔叔從哪找到的?”


    不等車子跑起來,衛燃便先一步問道,“還有這個小院又是怎麽找到的?”


    給衛燃分了一顆煙,秦二世解釋道,“我爸帶著飯盒去拜訪了我之前提過的那位陸堯陸老師,那時候你還在口岸對麵排隊等著過境呢。”


    “然後那位陸老師就把這位王叔叔的電話和地址提供給我們了。”開車的夏漱石接過了話茬,“我們也就比你早來這裏一個小時。”


    “穗穗那邊你怎麽說漏嘴的?”衛燃點上煙沒好氣的問道。


    “就不小心說漏了唄”


    夏漱石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不過我幫你原回來了,說是二世陪著你去的,結果...”


    “說啊”衛燃沒好氣的催促道。


    “結果穗穗更不放心了”


    夏漱石幸災樂禍的說道,“她說二世比你還不靠譜,當時那禽獸就在我旁邊呢。”


    “我媳婦兒說的對”衛燃梗著脖子,一臉挑釁的看著秦二世。


    “得,我不靠譜兒,我不靠譜兒行了吧。”


    秦二世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兒,轉移話題說道,“還是說正事兒吧,等著你回來的功夫,那位王叔叔一直在打電話搖人兒呢。”


    說到這裏,秦二世也掏出了他的手機,打開備忘錄說道,“我在旁邊幫著記錄來著,首先能來的是陸堯陸老師和他愛人白自清白老師,還有他們的兒子陸鳴,他們今天下午就能到。


    然後是海東青,當年東風行動的副班長,他和他愛人烏雲卓瑪,還有他們的女兒格日勒過來,但是要明天下午了。


    同樣明天下午過來的,還有當年的捕俘手張紅亮的女兒張薔薇。


    非常遺憾,張紅亮後來專業做了刑警,94年緝毒的時候犧牲了,第二年他愛人也思念成疾去了。”


    說到這裏,車廂裏一陣沉默,秦二世猛嘬了兩口煙繼續說道,“同樣是當年的捕俘手李大寨和他愛人孫衛紅還有他們的兒子李尚武也會過來,他們一家也得明天了。”


    “還有呢?”衛燃追問道。


    “還有當年參加東風行動的工兵趙躍進,他今天中午飯後就能來。這位趙躍進就在春城,他和他愛人馮靜接到電話就已經出發了。”


    秦二世介紹道這裏歎了口氣,“然後就是84年底犧牲的羅兵排長的兒子羅清晏,也是飯盒裏那些信的寄信人之一,刀班長的養子之一。


    陸堯老師在電話裏沒說他什麽時候能來,要先打電話問問他有沒有任務能不能請假。但也保證了,或早或晚他肯定會來。


    接下來是查永芳的弟弟查永華和他兒子查誌強,他愛人來不了,在家照顧老父親呢。”


    “這麽說,烈士查永芳的父親還在世?”衛燃抬頭問道。


    “在,已經八十多歲高齡了,需要人照顧了。”


    秦二世劃了劃手機屏幕說道,“然後是小西鳳,也就是烈士賀勇,他的父母94年的時候就都走了。他哥哥賀文明天下午過來,一起過來的還有賀文的女兒賀小喜。


    對了,這位賀小喜還是剛剛提到的那位羅清晏的妻子,她到時候還會帶著她和羅清晏的兒子女兒一起過來。”


    “真好”衛燃忍不住感歎道。


    “什麽?”原本正準備繼續往下說的秦二世抬頭下意識問了一句。


    “沒什麽”衛燃笑著搖了搖頭,“還有嗎?”


    “就這些了”


    秦二世熄滅了手機屏幕說道,“官方正在對麵進行的交涉,正式接回估計要遲幾天,但是不會遲太久,最多四五天就有結果。


    在官方行動之前,等明天他們到了還需要你辛苦下,帶著他們去現場看看。”


    “應該的”衛燃點了點頭。


    “你過來之前,那位王叔叔還問了查西鳳的事情。”


    開車的夏漱石補充道,“我們知道的不多,就挑著知道的說了,剛剛他不是提了嗎,讓你聯係聯係那個查西鳳。”


    “我這就打電話吧”衛燃說著掏出了手機,撥通了查西鳳的衛星電話。


    等他將這邊的情況簡單的描述了一番又幫著王備戰發出了邀請,早已經激動的語無倫次的查西鳳立刻應了下來,連忙表示明天就帶著養子查明和給大家準備的禮物過來登門拜訪。


    等他這邊掛斷了電話,夏漱石也將車子開到了機場的停車場。


    緊趕慢趕的跑到接機口,衛燃剛好看到了兩手空空的穗穗,以及她身後一眾回頭率超高的大小跟班兒們。


    萬幸,這次這姑娘隻帶了卡堅卡姐妹和她的私人醫生瑪爾塔以及陸欣妲和洛拉,這點人那輛依維柯自然裝的下。


    “你果然偷偷去對麵了?我就知道你那幾個人渣朋友不靠譜。”


    這剛一見麵,衛燃還沒開口,便被穗穗轉著圈打量了一遍,又這兒摸摸那兒捅捅的檢查了一遍,而衛燃也格外熟練格外配合的抬抬胳膊活動活動腿兒蹦躂了一番。


    萬幸,見衛燃沒事兒,穗穗也就放下心來,也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問道,“這個點兒還有航班呢?”


    “蹭咱們的運輸機過來的,他們在春城補充燃油,我們搭了個順風車,然後又坐小飛機過來,才一個小時,比高鐵快多了。”


    穗穗眉開眼笑的解釋完,這才問道,“你們這邊什麽情況了?”


    “明天還得去一趟對麵”


    衛燃一邊往外走,一邊將這邊的情況簡單了介紹了一番,順便還提了提那位王備戰的妻子是個毛子大媽的事情,“對了,你這著急忙慌的趕過來,就這麽信不過我啊?”


    “怕你亂跑出現危險是一碼事,但是我來可不是隻為了這一碼事。”


    穗穗得意的說道,“我現在可是時光電影製片廠的見習廠長了,我這次來的另一件事,是準備和你的人渣朋友們談談電影拍攝以及後期營銷問題的。”


    “所以我就是個順便唄?”衛燃不知死活的說道,並且不出意外的收過了一對兒沒好氣的大白眼兒。


    一路鬥嘴鑽進夏漱石駕駛的車子裏,衛燃卻發現秦二世不見了。


    “那禽獸去哪了?”衛燃關上車門的同時問道。


    “他臨時有事兒先走了”


    夏漱石踩下油門兒的同時解釋道,“似乎是去配合官方安排接回查永芳班長和賀勇的事情了,不過他走的時候也說了,估計最晚明天一早準能回來。”


    聞言,衛燃也就沒有細問,故意報複似的問道,“我記得二世他爹說要給你介紹個紮倍兒大的女朋友?成了沒?”


    “嘿嘿”


    夏漱石傻樂著答道,“八字兒還沒一撇呢,不過這兩天倒是聊的挺勤。”


    “聽見了吧?”


    衛燃朝著身旁的穗穗揚了揚下巴,後者也在夏漱石反應過來之前便比了個ok的手勢,同樣故意用漢語說道,“已經翻譯給洛拉妹妹了。”


    “這也行?”


    夏漱石一臉呆滯和委屈的說道,“這人渣偷偷去對麵,可是我透露給你的啊?”


    “那是我們洛拉憑本事問出來的,是你自己說漏的。”


    穗穗眉開眼笑的給出了一個讓夏漱石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一頓的回答,“我可不能讓洛拉妹妹被你這樣出賣朋友的人渣禍禍。”


    他們這一車人插科打諢往刀班長留下的小院走的時候,在全國各個城市,卻有一位位早已不再年輕的戰士各自從各自的家裏翻出了一套壓箱底兒的大五葉迷彩,翻出了一雙幾乎已經開膠的綠色解放鞋,翻出了幾張泛黃的照片,翻出了自家孩子收到的最後一頂雙麵迷彩的奔尼帽,也翻出了那段塵封許久但卻曆久彌新的記憶。


    這天晚些時候,就在夏漱石、衛燃和穗穗等人在王備戰的宴請下品嚐著當地特色美食的時候,那些老兵,那些老兵的子女,也已經登上了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趕往了同一個讓他們魂牽夢繞的地址。


    河江市西南,東風排雷學校,查西鳳帶著他的養子查明,熟練的從那些蜂箱裏切下一塊塊的蜂脾,搖出一瓶瓶醇厚香甜的蜂蜜,為即將見麵的家人,細心的準備著最好的禮物。


    這天下午,文山機場,一個穿著過時的大五葉迷彩,頭發花白,手裏拄著一根造型獨特的手杖的老男人一瘸一拐的跑了出來。


    這個即將退休的老男人早已不負平日裏在單位的儒雅隨和,他的手裏拄著那根兒纏著大五葉迷彩,一頭是八一杠步槍槍托一頭是竹節膛口製退器造型的手杖,也因為他跑的太快,把機場的地板上敲的咚咚作響,引來了周圍旅客的關注。


    “老陸,你慢點兒,你走快了腳踝晚上又該疼了。”


    這老男人的身後,一個戴著太陽眼鏡和太陽帽,脖子上係著絲巾,整體頗有氣質的老太太不放心的囑咐著、追趕著,卻發現自己根本就追不上往日裏走路慢吞吞努力不讓別人看出自己跛腳的老伴兒。


    “媽,你就別勸他了。”


    這老太太的身後,一個看著三十多歲,穿著速幹衣褲卻留著個小辮兒,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雙麵迷彩奔尼帽的男人提醒道,“我爸的心都恨不能長翅膀兒了。”


    “廢什麽話!”


    這氣質型的老太太作勢要打,“快去扶著你爸!別讓他摔倒了!”


    “我哥說他什麽時候來了嗎?”這小辮兒男卻並不著急,反而朝著那老太太問道。


    聞言,這老太太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看了看答道,“這才給我回消息,說了,能回來,明天上午就能到,不過他肯定沒法過去。”


    “他能來就不錯了”


    那小辮兒男倒是沒有怨言,話音未落已經追上了自家老爹,先拉住對方,隨後繞到前麵蹲下來,招呼著自家老子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將他背了起來。


    就像...就像當年他受傷時,被戰友背回去那樣,隻是,隻是...他也不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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