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麵聖?”蕭天馭有些驚詫的看了看兒子。


    “嗯,是司禮監馮公公來宣的旨。”蕭墨軒其實比他爹更糊塗。


    “今天我給內閣和皇上遞了折子請罪。誰知道等皇上降下旨來,卻說是擒獲凶犯有功,賞玉帶一條。還把張記鐵匠鋪滅門的案子也算在了周老三身上,更給周老三定了個畏罪自殺的名頭。”蕭天馭也在為自己的事有些摸不著頭腦,“可張記鐵匠鋪全家被害的時候,周老三可是被錦衣衛羈押在吳府裏,又怎麽能去作案?”


    父子兩人相對而坐,一陣默然。


    “爹。”沉默了好半天,蕭墨軒腦袋裏忽然靈光一閃,開口說道:“孩兒興許能猜到皇上的想法了。”


    “哦?那你便說說看。”蕭天馭把身體朝著兒子坐的方向傾了下。


    “若孩兒有一天殺了人,您可否會幫孩兒盡力開脫?”蕭墨軒從書房的榻上拿過一個棉芯的枕頭,幫蕭天馭塞在腰下,好讓他坐的舒服點。


    “這……應該會吧。”蕭天馭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那若是孩兒還有一個兄弟,兄弟倆啥時候為爭家裏的田地而打起了官司,爹爹你會幫誰?”蕭墨軒又問。


    “這……這事幫誰也不是,隻能盡力調著便是。”蕭天馭又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蕭天馭猛然明白了過來。


    “裕王和景王都是皇上的親兒子,板子打在誰的身上都是等於打在皇上的心上。”蕭墨軒微微一笑,“所以,皇上也隻能調著。”


    “有人要把禍水引到裕王那裏去,皇上便把吳大人從錦衣衛手裏調了出來,又把案子交到黃公公和爹爹您的手上,就是讓您們找些證據幫裕王爺開脫,若沒有皇上在那約束著,隻怕是我們做事也沒這麽順利。”蕭墨軒翻出左手手心。


    “等拿到了凶犯,皇上便覺得有了幫裕王爺開脫的由頭。周老三是不是死在刑部大牢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沒人去給他下毒,他還是得死。隻有他死了,才能把所有的罪過全推到他身上。”蕭墨軒又翻出左手手背。


    “他們毒殺周老三,按理說是爹爹您該查下去,可是皇上卻下了一道結案的旨,便是明白著是要為景王爺開脫了。也就是說,隻要周老三死了便行,根本不用去管是怎麽死的。”蕭墨軒站起身來,出了一口氣,“至於毒殺周老三的人,不管他們是衝著皇上的心思去的,還是想殺人滅口卻歪打正著,倒也正巧躲過了這一劫。”


    “給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全明白了。”蕭天馭讚許的看了兒子一眼,“但卻不知皇上召你去見,到底是為什麽事情。”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皇上叫馮公公親自來傳旨意,下午又賞給爹爹玉帶,想來召見孩兒也不是什麽壞事。”蕭墨軒的手從書架上的聖旨上輕輕滑過。


    “老爺,少爺。”正說著,蕭福又在外麵小聲的喚了起來。


    “嘛呢?”蕭墨軒上前打開門來。


    “吳山吳大人來了,小的已經安排在花廳坐下了。”蕭福笑嗬嗬的回道,本來他還有些擔心少爺明天進宮麵聖的事兒,現在卻見連吳山都放出來了,心裏又放下了一些。


    “吳大人?他也出來了?”蕭天馭和蕭墨軒對視一眼,一起向書房外走去。


    “曰靜兄!”剛進了花廳的門,便看見吳山正由吳均扶著坐在椅上,蕭天馭連忙上前招呼。


    “應房。”吳山想站起身來,卻又一個踉蹌。


    “吳伯父不用起身。”蕭墨軒立刻和吳均一起扶住了吳山。


    “嗬嗬,子謙啊。”吳山也不再強撐,坐下來以後,朝著蕭墨軒笑了笑,“這雙腿在大牢裏頭受了些寒氣,一時怕是連走路都要人扶著嘍。”


    “出來便好,出來便好啊。”蕭天馭見了吳山,也是開懷,“隻是曰靜兄身體尚未恢複,怎生先來在下這裏了,應該是在下攜犬子去看望吳大人才是。”


    “近來外麵的事,吳均都和我說過了。我吳山能保住這條老命,也得感謝應房和子謙相助。”吳山顫著手從袖裏摸出一方印來,“這方印,是用藍田玉所纂,本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隻是這印卻是王陽明親手所製,並且隨身攜帶十數年。天下理學大家,莫不奉之為至寶,便是就徐閣老問我討要了幾次,我都沒舍得給。”


    吳山拿著方印,摩挲了幾下,向著蕭墨軒遞了過去。


    “不不不,晚生怎麽能受吳伯父這麽厚的大禮。”蕭墨軒看出了吳山的意思,連連擺手,“而且吳伯父這麽喜歡這方印,君子不奪人所愛,晚生斷不能受。”


    “我送你的不是這方印,而是方印上的‘知行合一’這四個字。”吳山搖了搖頭,托著方印的手又向前遞了幾分。


    “這……”蕭墨軒遲疑的看了看爹爹,卻見爹爹也點了點頭。


    “莫要看你爹爹,隻說你肯不肯受這四個字。”吳山的眼睛隻盯著蕭墨軒。


    “那……晚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蕭墨軒托起雙手,接過吳山遞過來的方印。


    “應房兄也有五十八了吧?”吳山見蕭墨軒收下了方印,心下也是十分欣慰,轉過頭來對著蕭天馭說道。


    “虛度數十年華而已,慚愧,慚愧。”蕭天馭輕輕搖頭,右手不禁從長須上撫過。那幾縷胡須裏,也已經花白過半。


    “日後我大明朝的天,還得靠子謙他們撐著。”吳山意味深長的看了蕭墨軒一眼。


    “曰靜兄此次得洗冤屈,可想過日後的打算?”蕭天馭並不想讓兒子聽太多的讚許,免得生了浮躁,引開話題,問起吳山以後的安排來。


    “皇上本想命在下赴南京禮部尚書一職,奈何在下已無心為官。”吳山說著忽然眉頭一皺,兩手扶住了膝蓋,一邊的吳均連忙湊了過來,幫吳山捶著腿。


    “去拿個暖爐來。”蕭墨軒知道吳山在牢裏落下的寒腿又發作了,連忙喚下人去取暖爐來給吳山。


    “嗬嗬,多謝子謙。”吳山從蕭府家奴手裏接過暖爐,放在了膝蓋上,抬起頭來,向蕭墨軒微笑致謝。


    “為官之道,為官之道,我吳山看的明白,卻做不到,也隻能算半個君子罷了。”吳山略一沉默,又自嘲道,“能屈身謀天下者,才是真君子啊。既然在下做不到,也隻好獨善其身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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