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梅的天氣,又燥又熱。


    蕭大少爺手裏的折扇終於擺脫了單純的“美學”意義,紫檀木做成的扇骨更是清香徐來。坐在青竹椅上,品上一口西湖龍井,身上的燥熱,頓時去了一半。


    “哈哈,蕭世侄好生雅興。”譚綸哈哈笑著從門外轉了進來。


    “譚大人。”蕭墨軒連忙站起身來,拱手相迎,又對陪著譚綸進來的蕭四怪道,“譚大人來了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卻是慢了禮數。”


    “不怪他,不怪他,是在下不等他通報便進來了。”譚綸擺手為蕭四開脫。


    “快為譚大人看茶。”蕭墨軒聽譚綸這麽說了,也不再去怪蕭四,隻是招呼著譚綸也坐下。


    “近幾天都忙著剿倭的事兒,倒是沒空來看蕭世侄。”譚綸坐下以後,卷了卷袖管,開口說道:“不知蕭世侄可查勘過官倉的事情了?”


    “略看過帳冊,但是那上麵恐怕看不出什麽。”蕭墨軒從案桌上拿起幾張紙來,“在下隻是略記了些,回京複命時候好用。”


    “這回事情涉及到了胡部堂,恐怕又要讓他們逃過一劫。”譚綸不無惋惜的歎了一口氣。


    “胡部堂和譚大人擔著剿倭的擔子,還得顧著浙江的百姓,當真是辛苦了。”蕭墨軒也感慨一聲,“適才聽譚大人說,近日都忙著剿倭的事兒,難道近日又有倭寇上岸了?”


    “不錯。”譚綸點了點頭,“不但上了岸,而且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作案。他們少者十數人,多者不過百,往來迅速,難尋其蹤跡,比起前兩年,更難剿滅。前日晚上便有幾十名倭寇流竄至建德,乘夜洗劫了湖西莊,等軍部接到消息趕去時,也早就遠遁了。”


    蕭四正奉著茶走進門來,聽到譚綸說的話,不知為何突然手上一抖,差點打翻了茶杯。


    不過譚綸和蕭墨軒正談的入神,並沒有看見蕭四的神情和動作。


    “好在那幫倭寇似乎隻為財來,並未傷及人命,隻是卷了財物而去。”譚綸略有些慶幸的說道。


    “就連胡部堂那以糧抵稅的法子都是被倭寇逼出來的,倭寇一日不除,我大明一日不寧。”蕭墨軒恨恨的咬了咬嘴唇。


    “蕭世侄若是有閑暇,不如去下麵的府縣裏走走,這浙江的漏子怕是遠不止眼下這一樣。大水過後,多有豪強乘機兼並土地的事情,蕭世侄正好可借著巡視災情去看上一看。”譚綸停了一會,又意味深長的對蕭墨軒說道,“杭州府的富陽縣便是何茂才的老家。”


    “富陽?”蕭墨軒略皺一下眉頭,口裏輕輕念道。


    “在下還得回去安排剿倭的事宜,也不便久留。”譚綸見話已經說到了位,站起身來向蕭墨軒告辭,“蕭世侄若有什麽事情,隻派人來知會一聲便是。”


    等蕭墨軒把譚綸送出門來,卻見蕭四隻是一直在腳邊跟著。


    “你倒是跟著我做嘛?”蕭墨軒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了看蕭四。


    “少爺,有件事情,怕是小的要跟少爺說一下。”蕭四略有些緊張的攢了攢手心。


    “有什麽事兒隻說便是。”蕭墨軒從來沒見過蕭四這般小心的模樣。


    “昨個寧義剛在碼頭上收了一批生絲和茶葉。”蕭四壓低了聲音。


    “這算是什麽事兒?”蕭墨軒微微一笑,手裏折扇輕揮一下,“難不成寧義有貪墨的事兒?那你也得去和小姐說才是。”


    “不,不是。”蕭四急得要去扯蕭墨軒,“少爺,這事兒還是進屋裏說吧。”


    “哦。”蕭墨軒狐疑的又看蕭四一眼,抬腳向屋裏踱去。


    “少爺。”等進了屋,蕭四向左右看了一下,關上了門,“寧義昨個買的那批貨,運回來之後正好叫了小的去幫他整理,無意中看到了些東西。”


    “什麽東西?”蕭墨軒覺得不大可能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否則寧義怎麽可能放心的叫蕭四幫著他整理。


    “那東西小的初看時倒也沒覺得什麽,隻是剛才聽了譚大人說話,才覺得有幾分不對。”蕭四一邊回想著,一邊說道。


    “到底是什麽東西,你隻說便是。”蕭墨軒見蕭四的話總是說不到點子上,還扯到了譚綸身上,未免有些急了起來,手裏折扇一收,重重的丟在了案桌上。


    “小的在幾個裝茶葉的包裹上,看見了建德縣湖西莊郭氏的字樣。”蕭四湊得離蕭墨軒更近些,更壓低了聲音說道。


    “湖西莊?”蕭墨軒心裏一緊,“就是剛才譚大人說的,前天夜裏被倭寇襲掠的湖西莊?”


    “這個小的倒也不敢肯定。”蕭四搖了搖頭。


    “寧義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又怎麽會去從倭寇手上買東西?他斷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蕭墨軒像是在喃喃自語,這些貨並不全是幫寧家自己買的,這事兒說起來也是可大可小。


    “就算真的和譚大人所說的是同一個村子,興許和寧義交易的人,是在倭寇襲掠湖西莊前就出來的也未可知,小的也隻是提一句。”蕭四盡量把事情往好處想,“或者,倭寇隻掠了金銀珠寶,對生絲、茶葉什麽的並無興趣。”


    “如果是這樣最好。”蕭墨軒點了點頭,“隻是這事,切不可再讓其他人知道。”


    “那……要不要先把那幾個包裹毀去?”蕭四試著問道。


    “那樣反而才更讓人生疑。”蕭墨軒擺了擺手,“原來怎麽放著的,還是怎麽放著。”


    “那要不要找寧小姐來商量下?”蕭四又問。


    “此事我自有把握。”蕭墨軒仍隻是擺手,“小姐和寧義那,也莫要再提起。”


    “是。”蕭四點頭應了聲,卻又放不下心來,“少爺還是小心點為好。”


    蕭墨軒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該做什麽,還做什麽,隻當啥事也沒。回頭差人去浙江巡撫衙門知會一聲,就說我想去富陽縣看看災情。”


    杭州,浙江巡撫衙門。


    “那些貨已經安排了人賣給了那小子。”何茂才頗有些得意的對鄭必昌說道,管他買東西的人是姓蕭還是姓寧,反正都是那小子帶來的隨從,“下麵隻要從那小子那找出那批貨,再找建德縣郭家的人來一對質便大事可成。”


    何茂才隻心裏想著,便是大樂。弄出這麽件事來,即使這蕭墨軒根深葉大,倒不了他,也得讓他灰溜溜的滾回京城去。這樣,無論是嚴閣老還是自己這,都算交代過去了.


    “看你這出息,你隻當這樣便是成了?”鄭必昌頗有些不屑的瞥了何茂才一眼,“他是朝廷欽差,別說隻是些生絲和茶葉,就算他是藏了禁器,你沒有證據又豈能去查他?”


    “那……那怎麽辦?這一趟總不能白幹吧。”何茂才被鄭必昌這麽一頂,剛才的得意勁頓時降了下來。


    “讓他們再幹一次,東西還是賣給那小子帶的人。”鄭必昌冷笑幾聲,“再乘交易的時候把那小子的家奴當場擒住,這樣才有借口去搜查。”


    “嗯,這樣更好,更能給他坐實了罪。”何茂才點了點頭,“如果隻一次,還有個誤買之名。這接二兩三的,就難洗脫了。”


    “隻是這事須得乘那蕭墨軒不在杭州的時候才好做。”鄭必昌又繼續說道:“若是他在,即使擒住了他的家奴,也未必有機會去給你搜查。”


    “他……他若是回了京,他的家奴又豈會再留在這?”何茂才覺得鄭必昌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是似乎太難找到這樣的機會。


    “誰跟你說過要等他回京,你看那蕭墨軒眼下有要回京的意思嗎?要是等他回了京,怕是我們就等著檻送京師了,還想那些做甚。”鄭必昌嘴裏這麽說著,臉上卻是一副輕鬆的模樣,“也是那蕭墨軒合該有事啊,我正想著如何去調開他,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哦?”何茂才有些不解的看了鄭必昌一眼。


    “適才他差人來和我說,要去富陽縣查看下賑災的實情。”鄭必昌洋洋得意的說道,一邊又提起紫砂茶壺,幫何茂才把麵前的杯子斟滿。


    “富陽縣?”何茂才聞言卻是大驚失色,“他去富陽縣要做什麽?難道是要對官倉實查?”


    “你管他要去做什麽,隻要他肯離開杭州。”鄭必昌自然知道何茂才是富陽縣人,不過他倒覺得這樣更好,“官倉裏的事兒也容易,你那幾個在家的兄弟曆來享了你我不少好處,叫他們從家裏調些糧食先存到官倉裏去,回頭等那蕭墨軒離開再取回去便是。”


    “那……那便這樣是了。”何茂才雖然有些不樂意,但是卻還掂量的清孰重孰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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