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見過次麵,所以蕭墨軒和戚繼光並不算陌生。


    隻是兩匹馬,並列著走了十來裏地,兩人卻一句話也沒說。


    “上回富陽一戰,戚將軍的戰法著實令人驚歎。”蕭墨軒終於按捺不住,先行開了口。


    “嗬嗬,雕蟲小技,怕是入不了蕭大人法眼。”戚繼光聽見蕭墨軒和他說話,這才回過神來。


    其實適才這麽長時間,戚繼光並不是故意不說話,而是在思考。


    他想的倒也不是被蕭墨軒奪了功勞的事情,那樣的戰鬥,自己每年都要打上不少場。自己不是蕭墨軒,即使勝了,也頂多分幾兩銀子,聽幾句好話而已。


    眼下他腦子裏,想的卻是兩個字,前途。


    打了這麽多年的戰,剿了這麽多倭寇,前年卻隻因為一場失敗就被奪了軍權。直到現在為止,雖然還掛著個都司參將的名頭,其實做的事情和個千戶沒多少區別。


    倒是自己的老搭檔俞大猷的一樁事,提醒了自己。


    嘉靖三十八年,有流寇竄至浙江沿海遊蕩,消息傳到了胡宗憲那裏,他卻下令隻防不追,不放倭寇上岸就行。


    按理說,這事做的也沒錯。可壞就壞在那幫倭寇見在浙江占不了便宜,就掉頭去了福建,大大的劫掠了一番。


    福建被劫掠,若真追究起來,也是福建軍防上的問題,斷然和浙江扯不上關係。但是偏偏這個時候來了個監察禦史李瑚,向嘉靖老人家參了胡宗憲一本,罪名是縱敵逃竄,以鄰為壑。


    胡宗憲是嚴閣老提拔起來的人,真問起了罪,自然不會是他來擔。於是,這個罪名就落到了當時巡視海道的俞大猷身上。


    接著,俞大猷倒黴了,剝了職,入了獄,眼看朝不保夕。可就在這時,奇跡又發生了。


    嘉靖老人家又一次下旨,把俞大猷放了出來,並調往北方邊界戴罪立功。在北方轉了一年以後,又回到了浙江,還升了副總兵。


    更讓戚繼光震驚的是,解救俞大猷的居然是當朝錦衣衛都督,加太保兼少傅,陸炳,陸大人。陸炳不但自己出麵幫俞大猷說情,還自己出錢幫俞大猷疏通關節。俞大猷什麽時候搭上了陸炳這個硬後台,自己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知道的是,如果自己有一天落個俞大猷一樣的下場,絕不會有機會再逃出生天。


    所以,雖然自己有一顆報效國家的心,卻也需要一個陸炳這樣的人來在後麵托著自己。


    那自己的“陸炳”會在哪?這個問題戚繼光想了也不止一天了,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要找的這個人,興許就在自己身邊,就是自己身邊這個小子。


    雖然這小子目前隻是個七品的監察禦使,可是在他的背後,卻是朝內唯一能和嚴黨旗鼓相當的勢力。況且,若是有一天裕王真繼了大寶,恐怕他的權勢不會在當年的陸炳之下。


    “在下本是軍職,剿倭殺敵,本就是在下的份內之事。“戚繼光正了正馬鐙,對蕭墨軒笑道,“倒是蕭大人膽識過人,才令末將佩服。”


    “但是這功勞,卻不該計在在下一人頭上。”蕭墨軒硬著頭皮說道,一邊瞥過眼去,偷偷觀察著戚繼光的表情。


    “哈哈哈哈。”戚繼光聞言卻是一陣大笑,“蕭大人說的可是皇上封賞一事?”


    “不錯。”蕭墨軒點了點頭。


    “蕭大人不必見懷。”戚繼光擺了擺手,“蕭大人是朝廷欽差,自然該是朝廷封賞。末將是軍部的人,便由軍部嘉賞了,胡部堂也早就安排過了。”


    “原來如此。”聽了戚繼光的話,蕭墨軒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稍放下了心。


    “戚將軍覺得,這剿倭之中,最大的隱患卻在何處?”蕭墨軒放下了心裏的石頭,便想著要了解起浙江的兵事來。


    “隱患?”戚繼光把馬放的慢了些,跟在了隊伍後麵,蕭墨軒也跟著緩了一下,依舊和戚繼光並列而行。


    “這個事兒,在下倒還真想過。若要說隱患,卻還在這‘兵’字上頭。”戚繼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壓的低了很多。


    “難道便就是衛所懈怠,軍備鬆弛?”蕭墨軒夾著馬鞍往上移了些,雖然已經騎過不少次馬了,可是歪歪扭扭的,總還是有點不習慣。


    “這倒不是。”戚繼光搖了搖頭,“胡部堂未任總督之前,張部堂在的時候,這浙江的兵就已經算是訓練有素了。”


    “訓練有素還會有隱患?”蕭墨軒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那些倭寇畢竟隻是群烏合之眾,即使占著兵器的銳利,又怎能和朝廷大軍相抗?況且現在戚將軍不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蕭大人有所不知。”戚繼光苦笑一聲,揚起馬鞭,指著前麵的士兵說道,“上回富陽一戰的那五百兵,便也在裏頭,蕭大人覺得這些士卒如何?”


    “殺敵數十而無一自傷,雖然說是占了兵器和陣勢的厲害。”蕭墨軒向前望了一眼,繼續說道,“倒確實也是訓練有素。”


    “蕭大人這麽看,倒也並不奇怪。”戚繼光回道,“就連末將,也是在統領這些士兵多日,經曆數戰後才看了些出來。”


    “看出了什麽?”蕭墨軒好奇的問道。


    “浙中的兵,大多是從處州和紹興所征,但是這兩地的兵,卻又各有特點。”戚繼光又是一聲苦笑。


    “甚麽特點?”蕭墨軒又問。


    “先說處州的兵吧,作戰勇猛,衝鋒陷陣,無所畏懼。”戚繼光說道,“在富陽的時候,末將領的便就是處州的兵。”


    “好兵。”蕭墨軒讚歎一聲,“即便是太祖和成祖治下的兵,也不過如此。”


    “可就是這些兵,想叫他們出戰卻不容易。”戚繼光微歎一聲,“他們須得詳知對手情形,若覺得能勝,方才出戰;若覺得難勝,便懈怠不出。”


    “這……”蕭墨軒一陣愕然,“那紹興的兵,又有何特點?”


    “紹興的兵倒是嚴從軍令,便是讓他們以一敵百,也絕無怨言。”戚繼光接著說道,“可是若敵方進攻,凡與敵相接三十步內,即將肉搏之時,他們常常便會全軍退走;等到敵方退卻,他們卻也轉頭追擊。若敵方又轉頭迎擊,他們便又退走.”


    “這……”蕭墨軒張了張嘴,擠出句話來,“那該如何是好?”


    “無法可想。”戚繼光也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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